去美國航展拍飛機，我怎么成“Chinese Spy”了？

作者注：當事人為筆者的朋友，是一位航空攝影愛好者。經當事人同意之后，我結合他的描述，以第一人稱寫下此文。為保護當事人，本文在當事人返回中國后才發布。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張仲麟】

對每一個航空愛好者來說，航展永遠是一個極具吸引力的項目。時至今日，世界各國都會舉辦航展來展示自己的航空成就或者空軍建設成果，哪怕是伊朗都會把壓箱底的寶貝F-14拉出來給自家的航展捧場子。中國有一南一北兩大航展——珠海和長春，隔著一年輪流辦，各有特色。而美國作為航空大國與空軍強國，自然有著極為濃郁的航空文化氛圍，每年在全美范圍內舉辦的航展也是數量多、規模大，對我們這些航空愛好者來說可是個寶藏。

今年的9月26到9月28日，米拉馬航展在圣迭戈舉辦。米拉馬航展又被稱為美國航展，是美國規模最大的軍事航展之一，其舉辦地就在米拉瑪海軍陸戰隊航空站（MCAS）里，也算是少數能“合法進入”美軍機場的機會。

于是在確定行程后，我訂好機票背起相機往圣迭戈趕去了。然而當我興沖沖登上前往圣迭戈的飛機時，等待著我的不僅僅是滿天的飛機，還有……

美國特色的航展

作為美國西海岸最有影響力同時也是規模最大的航展，米拉瑪航展有著大量的硬貨，除了陸軍之外，海軍、空軍、陸戰隊全都有大量飛機參展。而如果考慮到歷史學與定義學的話，美國陸軍其實也“參加”了米拉瑪航展，至于怎么個參加法，且看后文。

北美航展除了美軍現役裝備的戰機之外，還有大量的老飛機參加航展的飛行表演，滿天飛舞的“電風扇”也是美國航展文化的特色之一。而在米拉瑪航展中，就有大量二戰時期“聲名顯赫、戰功累累”的活塞戰機進行飛行表演，比如A-1天襲者以及F4U海盜戰斗機。有意思的是，這些二戰太平洋戰場上的傳奇戰機，他們刷的都是海軍陸戰隊編號，而不是更廣為人知的海軍編號。

刷了陸戰隊編號的A-1天襲者

而已經成為歷史的美國陸軍航空隊也沒有錯過這次航展，在歐洲戰場上立下赫赫戰功的B-25轟炸機也實力出鏡。在場的美國陸軍看到這一幕怕不是得老淚縱橫了，因為自那以后他們再也沒有固定翼飛機了。

各種爺爺輩的飛機升空進行飛行表演，是美國航空文化以及航展的一大特色

美國航展的一大特色就是“模擬轟炸”，讓各路飛機假裝自己在投彈轟炸模擬實戰，把現場的氣氛給拉滿。但實際上爆炸的并不是炸彈，而是電影拍攝中常見的汽油包，并且這些汽油包都不是從天上扔下來的，是在地面預設然后引爆的，都是實打實都是特效沒有來真的。但是對觀眾來說，這現場氣氛可真是烘托到位了，甚至會讓人不由自主地哼起了“越南小曲”。

“陸軍航空兵對海軍艦載機基地進行轟炸”

“現場氣氛可熱烈了”

老飛機是航空文化的一部分，但不是航展的全部。作為全美最大的軍事航展，自然少不了各路美軍現役先進戰機的飛行表演了，比如F22與F35這一對美國現役五代機。

F-22自然不用多說，是美國空軍出的飛機。與珠海航展上博格丹駕駛的SU-57相比，航展上的F-22多少飛得有些中規中矩：凌厲有余但技巧不足。但機身上拉出的大量渦流卻讓F-22的飛行顯得氣勢磅礴，讓人感受到昔日王者的氣勢。

F-22除了單機表演之外，還與“雙身惡魔”P-38閃電一同登場進行飛行表演，這多少有些“不忘初心”的意思了。這一幕不由讓我感慨，如果能在長春空軍開放日上看到殲-20與拉-11一同出場進行飛行表演，那該多讓人動容。

F-22與P-38比翼齊飛

F-22凌厲的動作與機動性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既然米拉瑪航展是海軍陸戰隊的主場，那自然少不了陸戰隊的飛機了，這次在航展上亮相的就是具備短距起飛與垂直降落能力的F-35B。陸戰隊的F-35B承擔了太多的罵名，仿佛整個F-35項目進展不順都是它的錯一樣。但要知道F-35項目最早可是陸戰隊的項目，是國會老爺半路把海空軍一起塞進來，才讓這個項目成為災難。

飛行表演看得很多，但F-35B絕對是最特別的一個。不說別的，有幾架固定翼飛機能當場表演一個空中懸停？F-35B就能！

不論在短距起飛還是垂直降落，抑或空中懸停時，打開的升力風扇以及彎曲成90度的尾噴口都給人極大的震撼。知道它能空中懸停是一回事，但是真在現場看到它懸停時，還是給人一種航空工業的奇觀之感。

短距起飛狀態的F-35B

F-35B打開升力風扇在空中懸停

當然，陸戰隊的老手藝也不能丟。長春航展與珠海航展也有直升機與空降兵進行空中突擊展示，雖然要素齊全但規模比較小。而米拉瑪航展的空突表演就不一樣了，雖然裝備有些老舊，但是整個機隊規模達到了十幾架，場面很是震撼，不由讓人想起《使命召喚4：現代戰爭》中的著名場景了。

而且不僅僅有直升機，陸戰隊的C-130運輸機也現場表演了一個野戰條件下降落，卸下突擊車后利用剩余跑道立即起飛，充滿了“實戰要素”。只能感慨這到底是陸戰隊的主場，太舍得下本了。

《女武神的騎行》

“查理不會沖浪”

四等人真是大手筆

美國有兩大飛行表演隊，空軍的雷鳥以及海軍的藍天使。既然是圣迭戈（海軍重要基地）的陸戰隊主場航展，那自然是藍天使飛行表演隊來進行飛行表演。作為成名已久也是全球少數用重型雙發戰機（超級大黃蜂也算重型機了）的表演隊，藍天使的表演無疑是整場飛行表演的壓軸戲。

在飛行員完成準備工作登上飛機啟動之后，藍天使六架飛機依次滑出并升空。與八一飛行表演隊相比，藍天使的表演就顯得老辣得多。招牌的四機菱形密集編隊亮出來后就引來全場驚呼，畢竟那隊形過于緊密，翼尖之間的距離一米不到，稍有差池就會發生相撞事故。如此密集的隊形保持編隊飛行都已經很驚險了，還要做編隊動作與轉換隊形，更是讓人看得捏一把冷汗。

哪怕是長春航展上有極大進步的八一表演隊，和藍天使這種老牌隊伍比起來，在編隊動作設計、隊形密度等方面，還是有著肉眼可見的差距。但今年八一表演隊用一手行云流水的單機低空通場拉起反扣俯沖接降落給自己贏得了掌聲，在單機動作方面壓了藍天使一頭。

藍天使不愧是世界知名的頂尖飛行表演隊

垂垂日暮的帝國之鷹

米拉瑪航展四舍五入也算是一種“美軍開放日”，是一個極好的觀察美軍情況的窗口。航展作為一種大型公共公關活動，代表的是軍隊的顏面，展示軍隊的戰斗力與精神面貌。在長春航展中，人民空軍對于參展飛機那叫一個精挑細選。每一架飛機不說和新的一樣，也起碼是“女生自用99新”，畢竟愛護裝備這事是刻在人民軍隊基因里的。但米拉瑪航展刷新了我對“航展”的認知。

我去了周六（27日）和周日（28日）兩天，結果這兩天飛行表演的飛機都是狀況迭出。F-22是在場觀眾所期待的重點，也是在F-47出現之前美國空軍戰斗力的象征。但這么一個堪稱“鼎器”的重量級飛機，卻在米拉瑪航展上狠狠地丟人現眼了。

在26日的航展首日，F-22直接表演了一個“因機械故障原因飛行取消”。而到了航展第二天F-22雖然起飛了，但簡單地上天飛了幾圈后又很快降落了。看起來是昨天的機械故障應該沒有解決利索，天上又出了問題。聽現場解說說，這架F-22很可能是出現了左發故障，因此無法進行空中表演。

設身處地想一下，如果在長春空軍開放活動上，進行飛行表演的殲-20由于發動機故障而取消相應的飛行表演，這在互聯網上得“亡國”多少回啊？但美國就不一樣，觀展的美國人民雖然充分表達了他們的“遺憾”，但也沒有多少反應。

只不過，換個角度想，派來航展進行飛行表演的飛機理應是狀況最好的飛機，但這么精挑細選之下還現場拉了個大垮，還沒有備份機替換，多少讓人有些感慨昔日天下第一的美國空軍怎么成這樣了？

早早退場降落的F-22

作為“帝國猛禽”的F-22都這樣了，別的飛機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到了航展的第三天，F-22總算是順利飛上天和P-38閃電一同獻上飛行表演了，但別的飛機毫不意外地出了意外：參加飛行表演的C-130大力神運輸機因為機械故障缺席表演了。以至于航展的兩位解說都開始說起相聲了：“昨天是F-22，今天是C-130，明天會是什么飛機趴窩呢？哦！明天航展已經結束了！”

作為美國海軍名片的藍天使表演隊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般藍天使表演隊都是六機升空進行飛行表演，但前4架飛機滑上跑道準備起飛之際卻遲遲不見第5、6架上跑道，過了好一會才看到兩架藍天使從停機位滑行過來。一看垂尾上的編號，6和7。得，這下破案了，5號機出問題無法飛行表演，7號機作為備份機頂上。當然，飛機出問題備份機頂上這事也不稀奇，俄羅斯的勇士表演隊就是主要用SU35S作為表演機，而SU30SM作為備份機。但那可是知名破落戶俄羅斯啊，堂堂美國怎么落到和俄羅斯一桌的地步了？

5號機為什么不飛呢？好令人費解啊

在地面上靜態展示的陸戰隊AH-1Z超級眼鏡蛇，更是讓人眼前一黑。這超級眼鏡蛇的狀況用高情商的說法是：“美軍不拘小節，充滿了實戰感與煙火氣，展現出了海軍陸戰隊南征北戰的痕跡，仿佛剛從阿富汗戰場回來”。而低情商則是：“參加個航展連飛機都懶得洗了？”反觀那些二戰老飛機，一個個都擦得光可鑒人，一看就一直精心維護。

靜態展出的AH-1Z超級眼鏡蛇

作為對比，這是珠海航展上展出的直升機

光可鑒人的B-29

相比之下，F-35B作為海軍陸戰隊目前最重要的空中作戰資產，靜態展出的飛機狀態宛如全新。可見不是洗不干凈，而是是否愿意維護裝備的問題。但正是靜態展出的F-35B，給我這次美國航展之旅留下了一場難忘的經歷，也讓米拉瑪航展之旅“已成藝術”。

CHINESE SPY歷險記

正如前文所說，我買了兩天航展的票。在第二天我準備一大早入場，趁著人少干擾少的時候好好拍拍靜態展出的飛機。

所謂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人兒有機拍。前一天被圍得里三層外三層的F-35B，現在就處于人丁稀少的狀態了。因此話不多說，我直接上手去拍，畢竟F-35B屬于STOVL機，國內目前并沒有同類飛機，屬于稀罕貨。而且這架F-35B在靜態展示狀態下還把升力風扇打開，生怕大家不知道這是F-35B，也因此不光需要把F-35B給拍了，還得仔仔細細地拍。

相比于前一天的“水泥天”，第二天的天氣就充分展現了加州碧海藍天的特色了。陽光很好空氣也通透，是個拍照的好日子。靜態展示的F-35B駕駛艙罩著一面英國國旗，擋了個嚴嚴實實。而兩側進氣道與尾噴口則是塞上了蓋板，至于是防止異物進入還是防止窺探內部，那就見仁見智了。

F-35B的前半球拍攝一切順利，但我到F-35B的后半球，盯著尾噴管拍照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突然，兩個壯實白人男子把我攔了下來，一左一右把我夾住。他們身穿便服T恤戴著墨鏡，身上沒有任何標志與符號。當我奇怪他找我什么事時，他們表明身份稱自己是航展的安保人員，并展示了手上的手環（游客沒有手環）。

嗯，盤問我的人差不多就是左邊回頭這位的氣質，一眼“有關部門”便衣

這兩位所謂的“安保人員”表示，我這樣拿高級相機對著F-35B的矢量推力發動機尾噴管拍很不尋常，質問我是不是帶著任務來拍攝F-35B。嗯，原話是：你拍了很多F-35B的細節（指尾噴口），是否有人指使你來這里拍攝？

啊？什么叫“是否有人指使你來拍F-35B？”合著老兄以為我是特地來拍攝F-35B收集情報？我遇到了美國特色“保密干事”？把我當CHINESE SPY來盤查了？但這是航展啊，本來就是公開展示出來給人看的，你要是覺得這需要保密，那索性就別展出啊？展出了還怕泄密？你這發動機尾噴口都堵上了，真那么怕人拍尾噴管，干嗎不拿個星條旗蓋上遮擋？又要靜態展出360度給人看也不禁止拍照，又要在這充當保密干事防泄密？

沒干過的事要堅決否認，我很明確地告訴這兩位“保密干事”，我只是一名中國航空愛好者，來參觀航展拍飛機，沒有任何人指使我。而我如此仔細拍F-35B，也是因為第一次遇到這飛機，對此感到好奇。而且這邊全都是公共區域，沒有任何禁止拍照的標識，我拍照是很正常的行為。聽了我這一番話，“保密干事”要求查驗我的護照和手機。雖然對他們的身份存疑，但是在異國他鄉還是乖乖配合比較好，就把護照與手機交給他查看。

兩人分工明確，一人查手機一人查護照，盡顯專業人士風范。查手機的老兄仔細翻閱手機的社交媒體內容，可能是看我X或者Facebook上有沒有關注可疑賬號或者發表“非法言論”。而查護照的那位仔細查看了我的護照與簽證有效期，一頁一頁地翻著我的護照看我去過哪些國家，并不斷用手機拍照，可能是發給后臺進行信息核查。

由于這幾年我全球各地跑得很多，因此有大量歐洲、亞洲和非洲國家的簽證與入境章，更別說美國與加拿大了。“保密干事”來回翻閱時說道：“你去了不少國家啊。”我也回道：“嗯，我喜歡旅游”。翻了好一會后，可能我的護照上沒有出現如古巴伊朗朝鮮俄羅斯這些“敏感國家”，便衣將護照與手機遞還給我，也沒有要求我刪除照片。

不就一個尾噴管么，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也正是因為被美國“保密干事”盤查了，我仔細觀察了下周圍環境。在F-35B的尾部方向支起了一片賣紀念品的攤位，便衣人員很可能就是以紀念品攤位為掩護，監視著F-35B尾部區域的人員。由于F-35B是STOVL機，而中國并沒有相關技術，因此美國人對此可能較為敏感。而STOVL的核心是可以90度向下彎曲的尾噴管以及機身前半的升力風扇，因此拍攝尾噴管（尤其使用高級相機）時，很可能被認為是在收集影像資料進行技術情報分析，便衣人員在此“守株待兔”。

米拉瑪航展的參展人員自然是美國人居多，但美國人通常是以家庭為單位參加，并且往往只用手機拍攝。而端著長槍短炮的專業攝影者除了美軍的“宣傳干事”外，大部分都是亞裔面孔。在整天渲染CHINESE SPY以及ASIAN HATRED的當下，把亞裔面孔都當中國人進行盤查顯然也不是那么意外。更別說非美國國籍參觀航展的話，需要掛上一個牌子來表明自己是外籍人士。

不少飛機是沒有圍欄公開展覽，一些非亞裔面孔的人不僅受到美國飛行員的熱情接待，甚至還會邀請爬上梯子進入戰斗機駕駛艙。他們在飛行員的指導下把玩飛機發動機的操縱桿，讓發動機尾噴口收縮或放大。但當輪到亞裔面孔去時，就成了“禮貌婉拒”。呵呵。

就我了解，在米拉瑪航展內，和我一樣遭到盤問的中國航空愛好者并不少，只不過有的是被當地警方盤問，有的是和我遇到的一樣的便衣人員。至于這些便衣人員是何方神圣，也只能靠猜了。

首先排除米拉瑪航空站的美軍人員，因為如果是他們的話，會穿軍裝或者制服。而場內的當地警方也是穿著制服，也可以排除掉。想來想去大概率還是聯邦機構的人員，可能是國土安全部下屬某個部門，或者聯邦調查局這種有美國境內反間諜職能的部門了。但把我當作CHINESE SPY？開什么國際玩笑啊？如果真是帶著任務來美國拍飛機，那不應該是在軍用機場周圍蹲點拍攝嗎？哪有來航展拍的？

只能說，這屆美國政府真是越來越魔怔了，連帶著讓一堆聯邦機構也跟著魔怔，都到公開航展上來抓CHINESE SPY了。缺KPI缺到這地步，看著也怪可憐的。好在雖然經歷了盤查，我的后續旅程沒有受到影響，離開美國時也沒受到阻攔，算有驚無險地結束了此次美國航展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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