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昌縣荻港鎮有家當鋪,里頭有個管事的叫董子龍,是涇縣人。這年春末,他接到家里的信,就跟掌柜告了假,打算回趟老家。荻港到涇縣也就百十來里地,腳程快的話兩天就到,本是樁再尋常不過的事。
可誰料第二天一早,就有個從涇縣來的貨郎路過當鋪,跟鋪里人閑聊時說,他昨天路過分界山,瞧見山腳下圍了好多人,原來是有個過路人被強盜殺了。那貨郎說,當時沒人認得死者是誰,有個常跑買賣的就猜,莫不是荻港當鋪里的人?只因那地界挨著涇縣和南陵,兩邊的地保都不愿擔責,正打發人去叫涇縣的地保來呢。
鋪里的伙計一聽“荻港當鋪的人”,個個都慌了,董子龍不正是昨兒剛走的嗎?大伙趕緊追問死者的模樣,貨郎便細細描述:“是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長得纖細高挑,穿件月白色的粗布衫,外面套著件花嘩嘰馬甲,肩上挎著個赭黃色的布包袱。最顯眼的是他那把傘,是太和縣崔家傘鋪的,傘面上的紫泥戳記還清清楚楚呢!”
這話一出口,鋪里人全嚇白了臉,異口同聲地喊:“這準是董子龍啊!可憐他,就這么冤死了!”
要知道,這時候正是農家插秧的大忙時節,當鋪里天天人來人往贖當典物,本來董子龍接到家信就急著要走,還是伙計們拉著他多說了幾句家常,才耽擱了小半天。誰能想到,終究是沒躲過去?大伙都嘆,這真是大劫難逃,怕是陰曹地府的勾魂牌早定下了日子。更讓人不解的是,董子龍昨兒走的時候天還沒亮,按理說就算不找牲口代步,走到朗陵城也該投店歇息了,怎么會昏了頭夜里走分界山?這不是自投羅網嗎?大伙都說,準是有小鬼在暗地里引著他。
打從這消息傳來,當鋪里就開始鬧邪門事了。白天還好,一到晚上,就聽見走廊里“橐橐”的腳步聲,跟董子龍平時穿厚底布鞋走路的聲響一模一樣,還夾雜著含糊不清的“冤枉”聲。有時屋里的碗碟會“砰砰”地自己蹦起來,桌子上還會突然傳來“啪啪”的拍擊聲,嚇得伙計們夜里都不敢單獨值夜。到后來,大白天也不安生,有回一個伙計正算賬,算盤珠子“嘩啦”一下全掉在了地上。
掌柜的沒法子,只好點了香,對著空屋子勸道:“子龍啊,你是個明事理的人,我們都知道你急著回家,不是故意要走夜路送命的。雖說你年紀輕輕就沒了,但家里還有孩子,將來歸根落葉,子孫后代也會年年祭拜你。你可別總這么鬧,成了游蕩的孤魂野鬼。要是聽我的勸,我這就給你辦場水陸道場,超拔你的罪孽,讓你早登天堂。再說了,你要是真有靈,該去暗地里幫著抓兇手啊,讓他償命才是正理!鋪里這些兄弟,哪個不是你平日里的好友?如今你要是成了神,該護著我們才對,怎么反倒作祟嚇人,甘愿當那鬼狐之流呢?你生前那么明白的人,不該這樣啊!”可不管掌柜的怎么說,那怪聲響還是沒斷。
有天上午,有個老主顧來贖當,一個小伙計拿著當票,氣沖沖地去貨樓取東西,他心里本就發怵,想趕緊取完趕緊下來。誰知剛踏上樓梯頭兩級,就聽樓上傳來“呼通”一聲,一捆半人高的布帛從樓門口飛了下來,“啪”地砸在他腳邊,布角掃過他臉頰,嚇得他腿一軟差點滾下去。定睛一看,那布帛正是老主顧要贖的當品!這一下,鋪里人更是嚇得不敢出聲,都說董子龍的魂是真留在這兒了。
掌柜的見這情形,越發篤定是董子龍冤氣難消,當即就派了個伙計帶著錢去涇縣董家吊喪,順便商量辦道場的事。可誰也沒料到,伙計到了董家一進門,就瞧見董子龍正坐在院里劈柴呢!
原來,董子龍昨兒走到朗陵城時,碰到個同鄉,倆人好久沒見,就多喝了幾杯,在同鄉家宿了一夜。第二天走的是另一條近路,根本沒走分界山。那分界山被殺的路人,只是年紀、衣著碰巧跟他像罷了。董子龍聽說當鋪里鬧“鬼”,當下就跟伙計趕了回來。
他一回到當鋪,那些怪聲響、怪事兒,立馬就沒了蹤影。大伙這才明白,哪兒是什么冤鬼作祟,全是自己嚇自己!
后來鎮上的老人常說這事兒:“你看這事兒鬧的,都說‘疑心生暗鬼’,一點不假!心里先怕了,就算是風吹草動,也能當成是鬼怪作祟。那些個拍桌子、掉東西的,說不定是老鼠亂竄、房梁掉灰,可當時大伙滿腦子都是董子龍的冤屈,就全往邪乎事上想了。”
可不是嘛,所謂的妖魔鬼怪,往往是自己心里生出來的。心不慌,神不亂,就算真有什么怪事,也攪不亂自己的陣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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