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rise and fall and rebirth of lapsang souchong
一種煙熏茶在西方日漸式微;而在中國,它的更優版本依然存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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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Vikki Zhang
探訪紅茶的發源地并非易事。中國早已不像帝制時代那樣嚴守制茶秘技,但福建北部覆蓋松林與竹海的武夷山區,如今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的“世界遺產地”,需保護其豐富的文化遺跡與動植物生態。游客必須參加經批準的行程才能進入。當一輛載有外國人的汽車駛近以產茶聞名的村落時,當地工作人員會立刻緊張起來。他們會花上焦慮的幾分鐘核查是否已獲許可,確認無誤后才揮手放行,讓車輛沿蜿蜒山路繼續前行。
深入群山之中,便是桐木村——一個散布在陡峭山谷坡地上的主村及其附屬小村落。400多年前,一種紅茶就誕生于此,它正是所有紅茶的始祖:正山小種(lapsang souchong)。本文記者童年時在英國便被這種“大人茶”的煙熏香氣深深吸引,此行便是一場探尋三重謎題的旅程:為何偏偏是這種茶,在海外風靡一時?為何如今它在西方日漸邊緣化?而在它的故鄉中國,正山小種又經歷了怎樣的命運?
在這片蔥郁山巒中,一個事實變得清晰:西方所熟知的“lapsang souchong”在中國并不存在。甚至“lapsang souchong”這個詞本身,可能就是西方人杜撰的。“Souchong”源自當地方言,意為“小種”(指葉片較小);而“lapsang”的含義則模糊不清。在它的原產地,人們通常用真正的中文名稱“正山小種”來稱呼它。但即便如此,這個名稱也容易造成誤解——正山小種或許帶有正山小種那種淡淡的煙熏味,但其風味遠為精妙優越。
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人對此一無所知。早在“雜碎”(chop suey)和“炒面”(chow mein)成為廉價乏味中餐代名詞之前,英國飲茶者就已將lapsang souchong奉為珍品。19世紀倫敦的茶室里,它暗示著某種高雅格調。當時的廣告宣稱,這種茶能提升“腦力人士”的認知能力——恰如今天播客里兜售的時髦保健品。1885年,一則廣告甚至引用維多利亞女王的話,鼓勵女性也嘗試飲用。
隨著茶——這項中國發明——融入西方文化,它原有的特質大為流失。牛奶與糖的加入,掩蓋了中國人所珍視的細膩層次與豐富風味。但正山小種始終是更講究人群的摯愛,且通常不加奶。據說英國戰時領袖溫斯頓·丘吉爾是它的擁躉(盡管缺乏確鑿證據),美國銀行家J.P.摩根亦然。
如同英國人對酵母醬Marmite“愛憎分明”,正山小種也劃出鮮明陣營。已故英國小說家蘇珊·摩根(Susan Morgan)以筆名Zoe Barnes創作的小說中,主角形容這種茶的味道像“修路工的褲子”。本報記者的一位同事則稱其“喝起來像在吞籃球”。但奇怪的是,這恰恰是它的魅力所在。傳說在16或17世紀,一隊士兵途經桐木,夜宿時直接睡在剛采摘的茶葉堆上,將其壓碎。絕望的茶農試圖用煙熏掩蓋人體汗臭,意外創造出這種獨特工藝(當然,現代做法已不含汗水)。荷蘭商人發現,經此處理的茶比綠茶更能經受長途海運,于是大力推廣。這種新茶由此贏得西方飲茶者的心。
“趁還能喝到,粉絲們趕緊喝吧”——上海某報
因此,當英國最受歡迎的茶品牌之一川寧(Twinings)在2023年宣布停售正山小種時,整個上流社會為之震驚。這款茶曾是品牌核心:“一位虛弱病患/遵醫囑飲川寧茶/靠正山小種恢復強壯/如今跳舞赴宴樂開花”——這是1930年代一則廣告歌謠。專欄作家們憂心忡忡,《倫敦晚旗報》稱此舉是“未來數十年商學院都可能反復剖析的重大誤判”。
川寧推出了一款替代品,名為“Distinctively Smoky”(獨特煙熏味),卻招致惡評。在亞馬遜上,有顧客寫道:“它喚不起道家仙山間裊裊藍煙的意境,也沒有絲綢之路上商旅篝火的氣息。倒更像是英格蘭中部工業區——煙囪、煤礦、防腐油。”到2025年,川寧終于放棄這款“茶界新可樂”,坦言“消費者反響遠不如預期”。
如今,專業茶商仍供應正山小種,但英國兩大超市森寶利(Sainsbury’s)和莫里森(Morrisons)已停止銷售自有品牌產品。“趁還能喝到,粉絲們趕緊喝吧”,上海一家報紙在2024年發出不祥警告。正山小種正滑向被淘汰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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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并不出在武夷山的茶農身上。他們仍在崎嶇山坡上,從低矮茶叢中手工采葉——一如祖輩數百年來的做法。這活兒無法靠機器完成:必須由人眼辨識該采哪幾片葉子(通常是從枝尖往下數第四或第五片)。本報記者笨拙的嘗試,遠不及一群被稱為“采茶女”(caichanu)的熟練女工。她們熱情地讓他試試手,大多已年過六旬——年輕人更愿去城市謀生。
采茶女的辛勞,與制茶師傅的努力相得益彰。60多歲的蔣君凡(Jiang Junfan)家族已世代制茶24代(他說正在培養第25代傳人)。他自豪地展示自己的“青樓”——一座傳統的三層木結構建筑,茶葉在此揉捻、煙熏。桐木村僅存兩座這樣的青樓。茶商透露,如今大多數外國人喝到的正山小種其實產自中國其他地區,甚至其他國家。有些廠商用化學香精模擬煙熏味,而非真正用松木熏制。而武夷山精工細作的正山小種,價格要昂貴得多。
正宗產品的高昂成本,或許加速了正山小種在西方的衰落。近年來,中國開始動用經濟影響力,加強對海外使用中文名稱的食品飲料的命名管控。2020年,中國與歐盟達成“地理標志”協議——類似規定香檳只能在法國特定產區生產。根據該協議,只有產自武夷山指定村鎮(包括桐木)并用松木熏制的茶,才能在歐盟市場以“lapsang souchong”之名銷售。
不是你奶奶那杯茶了
而西方人的口味也在改變。倫敦稀有茶葉公司(Rare Tea Company)的亨麗埃塔·洛弗爾出售一種風味細膩的正山小種,茶葉產自武夷山,每50克售價接近25英鎊(約33美元)。洛弗爾女士稱,那些更便宜的類型是一種“和你奶奶聯系在一起的茶”。她說,市場需求已經大幅下滑,以至于如果她試圖把正山小種推銷給英國的超市,對方會“笑著把我趕出店門”。
而在中國,正山小種卻蓬勃發展。數十年的經濟繁榮催生了一個龐大的富裕消費群體,他們愿意為真正松木熏制的精品支付天價。桐木村民也積極順應市場。2005年,他們發明了一種名為“金駿眉”的新紅茶——采用同一茶樹春季稍晚才用于制作正山小種的嫩芽,未經煙熏。一壺這種口感絕妙的茶,售價可達黃金的四分之一。
不過,桐木的正山小種生產者也面臨難題:為保護武夷山森林,當局嚴格限制松木使用。但當地經濟高度依賴正山小種產業,制造商相信政府終將提供變通方案。真正的正山小種將作為上層階級的身份象征繼續存在。而普通西方人,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們錯過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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