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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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人吧,打小就愛湊個熱鬧,年輕的時候混過砂舞廳的場子,后來成家立業,被柴米油鹽磨得沒了脾氣,也就把那點跳舞的癮頭擱下了。
前陣子跟老伙計喝酒,聽他說太原街新開了家舞廳,門票不貴,曲子還是當年的老調子,一句話就把我心里那點懷舊的小火苗給勾起來了。
說走就走,前天下午,我揣了幾百塊現金,蹬著雙運動鞋就往太原街趕。到了地方一看,嚯,這舞廳還挺有那味兒——門頭掛著個霓虹燈牌,紅的綠的閃得人眼睛花,門口擺著倆音響,放著《路燈下的小姑娘》,那節奏一出來,我腳脖子都忍不住跟著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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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了張門票進去,一股子混合著香水味、汗味和爆米花味的氣息撲面而來,瞬間把我拽回了二十年前。
舞池不算大,木地板被踩得油光锃亮,頂上的吊燈轉著圈兒晃,光線半明半暗的,剛好夠看清舞伴的臉,又不至于太透亮,這就是砂舞廳的精髓——留三分曖昧,藏七分人情。
我找了個卡座坐下,剛點了杯茶水,就有個女人走了過來。
她看著四十多歲的樣子,穿了條碎花長裙,外面套著件米色外套,頭發挽成個低低的發髻,眼角有淡淡的細紋,笑起來的時候,那細紋就跟著彎,特別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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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跳支舞不?慢三,二十塊錢一支。”她的聲音軟軟的,像棉花糖似的。
我抬眼瞅了瞅她,點點頭:“行啊,來一支。”
說實話,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好些年沒跳了,步子都生疏了,踩了她兩次腳,弄得我挺不好意思。
她倒是大方,擺擺手說:“沒事大哥,慢慢來,我帶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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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舞步特別輕盈,搭在我肩上的手軟軟的,力道剛好,既不使勁兒壓著我,也不會讓人覺得生疏。
舞跳完,我渾身舒坦,感覺骨頭縫里的懶筋都被抻開了。我掏出錢給她,她接過錢,沖我笑了笑:“大哥你挺有意思的,要不要再跳一會兒?”
我那會兒正跳得興起,哪有拒絕的道理?于是乎,一支接一支,慢三、快四、倫巴、恰恰,我倆就跟黏在舞池里似的,愣是跳了二十曲。
旁邊的人都瞅著我們,有羨慕的,有看熱鬧的,我心里那叫一個得意,感覺自己又回到了二十歲,是舞池里最靚的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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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就到了晚上十點,舞廳里的人漸漸少了,樂隊的大爺大媽也收拾家伙準備下班了。
我看了看表,肚子咕咕叫,再看身邊的她,額頭上滲著細汗,臉頰紅撲撲的,更顯漂亮。
我腦子一熱,就開口了:“妹子,跳了這么久,餓了吧?哥請你吃火鍋,咋樣?”
她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好啊,那就麻煩大哥了。”
我心里美滋滋的,領著她出了舞廳,拐進旁邊的火鍋店。
剛坐下,她就跟我嘮開了,說她知道這家火鍋店的毛肚特別新鮮,說太原街街口那家炸串攤的醬料一絕,還教我跳廣場舞怎么省力,說跟著她的法子跳,跳倆小時都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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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倆聊得投機,不知不覺就點了一瓶白酒。
我本來以為,女人喝酒都扭扭捏捏的,沒想到她是個實在人,端起酒杯就跟我碰,仰頭一口悶,那架勢,比老爺們都豪爽。
一瓶白酒喝完,她臉不紅氣不喘,又跟我要了四瓶啤酒,說是“漱漱口”。
我當時就驚了,心說這妹子可以啊,酒量這么好。
我倆邊喝邊聊,從舞廳的曲子聊到菜市場的菜價,從廣場舞的隊形聊到誰家的孩子孝順,越聊越投緣,感覺就跟認識了十幾年的老朋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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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頓火鍋吃了一個多小時,結完賬出門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一點。
晚風帶著秋涼刮在臉上,嗖嗖的,我打了個哆嗦,她也下意識地裹了裹米色外套。
“妹子,家住哪啊?哥開車送你回去。”我拍了拍停在路邊的車,顯擺似的。
她擺擺手:“不用不用,我坐公交就行,挺方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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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瞅著她,腳步雖然穩,但臉色有點泛白,一看就是酒勁上來了。
我這人別的毛病沒有,就是熱心腸,當下就板起臉:“那可不行,這么晚了,公交都沒了,你一個女人家多不安全?再說了,我開車順道,別跟哥客氣。”
她沉默了幾秒,估計是拗不過我,報了個老小區的名字,離飯店也就三公里路。
車子拐進一條窄巷,兩邊的老樓墻皮都斑駁了,露出里面的紅磚,路燈昏黃得像快沒電的手電筒,照得地上的影子忽長忽短。
到了小區門口,她突然說:“大哥,你在路邊等我一下,我上去拿點東西,馬上就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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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看著她走進漆黑的樓道。聲控燈跟著她的腳步,一層一層亮上去,一直亮到三樓,才慢慢暗下來。
我靠在車座上,點了根煙,心里琢磨著,這妹子看著挺灑脫的,住的地方倒是挺樸素。
十分鐘后,她下來了,手里多了個洗得發白的藍布包,包口用繩子系著,走路的時候,肩膀微微往下沉,看樣子里面的東西不輕。
她上車后,把藍布包抱在腿上,手指反復摩挲著包角,眼神有點飄忽。
我發動車子,沒敢多問,怕戳到人家的隱私,車廂里一時安靜得有點尷尬,只有發動機的嗡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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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兩分鐘,她突然開口了,聲音很輕,像蚊子哼哼似的:“其實我不是常年在舞廳待著的。”
我側頭看了她一眼,她正望著窗外掠過的樹影,路燈的光打在她臉上,一半亮一半暗。
“我兒子在西安讀大三,學自動化的,一年學費生活費要三萬多。”她頓了頓,從布包里掏出張照片遞過來。
照片是塑封過的,邊角有點卷,上面的小伙子戴眼鏡,穿著校服,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看著特別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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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年前夫賭錢欠了二十多萬,跑了之后就沒聯系。我之前在針織廠上班,干了十幾年,去年廠子倒閉,我找了幾個活都不長久,要么嫌我年紀大,要么嫌我沒文化。”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后來聽人說舞廳陪舞掙錢快,就來了。”
我把照片還給她,心里堵得慌。我把照片還給她,心里堵得慌。
剛才在火鍋店,她還跟我眉飛色舞地聊炸串和廣場舞,一點都看不出藏著這么多糟心事。
我忍不住問:“那你在舞廳一天能掙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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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頭摩挲著藍布包,聲音澀澀的:“不一定,周末人多能掙兩百,平時有時候就幾十塊。
我盡量多跳幾曲,兒子想換個筆記本電腦,他現在用的那臺,卡得不行,寫個作業都費勁。”
我心里咯噔一下,兩百塊,那得跳十支舞,一支舞按三分鐘算,就是半個小時,一天跳下來,腿都得站腫。
再想想她喝酒時的豪爽,跳舞時的輕盈,原來那都是硬撐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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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很快停在她住的單元樓下,樓道里飄出炒菜的香味,是蔥花炒雞蛋的味道,特別家常。
她解開安全帶要下車,又轉過來看著我,眼神里帶著點歉意:“今天謝謝你請吃飯,還送我回來。
我知道你們來舞廳都是圖個樂,不該說這些讓你掃興,就是覺得你人實在,想跟你說句實話。”
我心里一熱,從錢包里抽了五百塊遞過去:“妹子,拿著,給孩子買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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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刻擺手,手擺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這錢我不能要。
陪舞掙錢是我愿意的,憑本事吃飯不丟人,我不想欠別人人情。”
我還想勸,她已經推開車門,快步走進樓道,藍布包在身后晃了晃。
樓道的聲控燈跟著她的腳步亮起來,一直亮到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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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車里等了十分鐘,看到三樓的燈亮了,才發動車子離開。
路上想起她跳舞時的樣子,腳步輕盈,笑起來眼角有細紋,喝白酒時仰頭一口悶,說“這樣喝著痛快”。
原來那些看似灑脫的背后,都藏著不為人知的難處。
第二天我又去了那家舞廳,想再請她跳幾曲,順便再勸勸她把錢收下。
可舞廳里轉了好幾圈,都沒看到她的身影。
我問舞廳老板,老板說找到一份超市收銀員的工作,雖然工資不高,但不用熬夜,還能按時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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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有點失落,又有點替她高興。失落的是以后再也不能跟她跳一支暢快的慢三,高興的是她不用再在舞廳里強顏歡笑,能有一份安穩的工作。
晚上八點多,手機“叮”的一聲,收到一條陌生短信,是她發來的:“張大哥,謝謝你的好意,我已經上工了。
兒子知道我換了工作,在電話里哭了,說以后要好好讀書報答我。祝你身體健康,事事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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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著短信看了半天,回了條:“祝你和兒子一切都好,日子會越來越順的。”
放下手機,我突然覺得,生活里最打動人的從來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是那些在苦難里咬牙堅持的普通人。
他們默默承受著生活的重壓,卻依然對生活抱有希望,對身邊人保持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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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再也沒去過那家舞廳,也沒再見過她。但每次經過太原街,我都會想起那個四十多歲的陪舞女士,想起她懷里的藍布包,想起她提到兒子時眼里的光。
我總覺得,像她這樣努力生活的人,運氣一定不會太差,她的兒子將來也一定會有出息,好好孝敬這個不容易的媽媽。
至于我張曉明,從那之后徹底戒掉了去舞廳懷舊的癮。
不是因為掃興,而是因為我突然明白,有些地方的熱鬧,看看就好,別去打擾那些藏著心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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