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的臺北,陽明山腳下的士林官邸,被籠罩在一片凄風苦雨之中。
對于剛剛敗退臺灣不久的國民黨政權來說,這漫長的雨季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此時,國防部保密局局長毛人鳳正站在官邸的走廊下,手里攥著一份加急絕密電文。
這位在軍統內部以“笑面虎”著稱、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特務頭子,此刻的手指卻在微微顫抖。
01
那是從香港渠道輾轉傳回的準確情報,只有寥寥數行字,卻重如千鈞:
“戴笠獨子戴藏宜,已于1951年1月30日,在浙江江山縣被公審處決。”
這是一個遲到了整整兩年的死訊。
在那個兩岸隔絕、鐵幕重重的年代,情報的傳遞往往伴隨著巨大的滯后與失真。
此前雖然坊間早有傳聞,但保密局一直心存僥幸,或者說,是不敢相信。
直到今天,確鑿的官方布告副本被送到了毛人鳳手中,所有的幻想才徹底破滅。
毛人鳳深吸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軍裝的風紀扣,推門走進了蔣介石的辦公室。
辦公室內,蔣介石身著長袍馬褂,正背對著門口,凝視著窗外灰暗的天空。
聽到腳步聲,他沒有回頭,只是低沉地問了一句:“什么事?”
“報告總統,”毛人鳳的聲音有些發緊,“大陸方面傳回的確切消息……雨農唯一的兒子戴藏宜,兩年前在老家江山,被槍決了。”
房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那一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
只有墻上的掛鐘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像是在倒數著某種情緒的爆發。
對于蔣介石而言,戴笠這個名字,意味著太多。
那是他最鋒利的“佩劍”,是幫他清除異己、監視百官、掌控軍隊的“亞洲神秘人物”。
1946年戴笠在南京岱山空難身亡時,蔣介石曾痛哭流涕,甚至在日記中寫下“雨農不死,何至如斯”的感嘆,將后來內戰的失敗部分歸結為失去了這位情報天才。
而如今,戴笠尸骨未寒,他唯一的骨血,竟然也沒能保住。
足足過了五分鐘,蔣介石才緩緩轉過身來。
毛人鳳驚恐地發現,蔣介石的臉色鐵青,眼角肌肉在微微抽搐,那是他極度憤怒和壓抑的表現。
“怎么死的?”蔣介石的語氣平靜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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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審,罪名是……反革命、殺害地下黨員、組織武裝暴亂。”毛人鳳低著頭,如實匯報。
其實毛人鳳心里清楚,戴藏宜并非無辜。
這個紈绔子弟在鄉里橫行霸道,甚至在1949年局勢已定時尚且負隅頑抗,確實是死有余辜。
但在政治的邏輯里,對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誰的人”。
“糊涂!無能!”
蔣介石突然爆發了,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筆筒里的毛筆都在亂顫,“雨農為黨國效力一生,死后連根苗都保不住,這讓我怎么面對死去的雨農?
怎么面對那些跟著我來臺灣的舊部?!”
這一聲怒吼,不僅僅是為了戴笠,更是為了此時此刻臺灣的人心。
當時隨蔣介石撤退到臺灣的軍政人員,大多拋家棄子。
如果曾經功勛卓著的戴笠,其后代都落得如此下場而無人過問,那么誰還會死心塌地地效忠?這是一種極大的政治恐慌。
毛人鳳垂首肅立,冷汗順著鬢角流下,大氣都不敢出。
發泄完怒火后,蔣介石拄著拐杖,在地毯上走了兩個來回。他停在毛人鳳面前,渾濁的目光變得銳利如刀,死死地盯著這位現任的情報頭子。
“毛人鳳,你聽著。”
“是!”毛人鳳立正挺胸。
“戴藏宜雖然死了,但他還有妻子,還有孩子。”蔣介石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北方,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也不管要花多少錢、死多少人。
你必須把雨農留下的孫子、孫女,全部給我接回來!”
說到這里,蔣介石加重了語氣,眼神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勁:
“一個都不能少!這是死命令!”
“是!卑職明白!卑職這就去辦!”毛人鳳響亮地回答,隨后行了個標準的軍禮,退出了辦公室。
走出官邸大門時,外面的雨更大了。
冷風一吹,毛人鳳才發現自己的后背早已濕透。
他站在臺階上,望著海峽對岸的方向,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
嘴上答應得痛快,但他心里比誰都清楚,這道“死命令”有多難執行。
那是1953年啊!
上海等地正在開展嚴厲的鎮反運動,戶籍管理森嚴如鐵桶。戴笠的兒媳鄭錫英和那幾個孩子,如今在上海也是隱姓埋名,如同驚弓之鳥。
要想在共產黨公安機關的眼皮子底下,把這一大家子活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弄出來,還要跨越漫長的封鎖線,這簡直就是“虎口拔牙”。
02
1953年的上海,曾經的“東方巴黎”依舊霓虹閃爍,外灘的鐘聲依然每小時敲響一次。
但在那繁華的表象之下,這座城市正在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社會洗牌。
在上海靜安區的一條不起眼的弄堂深處,擠著一戶特殊的“困難戶”。
昏暗狹窄的亭子間里,空氣中彌漫著煤球爐的嗆人煙味和陳舊木板發霉的氣息。
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女人,正借著微弱的燈光縫補衣裳。
她面容清秀,卻難掩眉眼間的愁苦與驚惶。
她叫鄭錫英。
如果時光倒流七年,她是軍統教父戴笠的兒媳,是江山縣赫赫有名的戴家少奶奶,出入有警衛,往來無白丁。
可如今,在這個新社會里,她只是一個背負著“反革命家屬”沉重枷鎖的寡婦。
屋里的那張破床上,橫七豎八地睡著三個男孩。
大兒子戴以寬,已經懂事了,睡夢中眉頭還微微皺著;二兒子戴以宏,睡得最沉,嘴角掛著一絲口水;最小的兒子戴以昶還不到十歲,蜷縮在哥哥身邊。
看著熟睡的孩子們,鄭錫英放下了手中的針線,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口氣里,藏著太多的恐懼和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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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丈夫戴藏宜在1949年被捕、1951年被槍決后,戴家的天就塌了。
萬貫家財被沒收,昔日的親朋好友唯恐避之不及。
為了活命,鄭錫英帶著三個兒子逃到了人海茫茫的上海。
在這里,她們不敢用真名,不敢提江山老家,甚至不敢大聲說話。
在這個特殊的時期,上海正在開展轟轟烈烈的“鎮壓反革命”運動。
街道辦事處的大媽們戴著紅袖章,警惕地注視著每一個外來人口;派出所的戶籍警一遍遍核查著住戶名單。
“戴笠的兒媳婦”,這個標簽一旦貼上,在這個風口浪尖的年代,等待她們母子的,恐怕不僅僅是批斗,更是滅頂之災。
她們能活到現在,全靠一個人的冒死接濟。
那人叫范娟理,曾是戴笠身邊的貼身護士長,也是軍統內部為數不多對戴家存有舊情的人。
范娟理利用自己現在的身份,給鄭錫英母子在弄堂里找了這個棲身之所,還幫鄭錫英找了一份糊紙盒的零工,勉強維持著一家四口半饑半飽的生活。
但即便如此,日子也過得如履薄冰。
前兩天,弄堂口貼出了一張新的告示,要求所有外來暫住人口必須在三天內去派出所重新登記詳細背景。
鄭錫英看到那張告示時,腿都軟了。
一旦去登記,查出她們來自浙江江山,查出已故丈夫的名字,一切就都完了。
深夜,窗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警笛聲,鄭錫英猛地一哆嗦,下意識地撲到床邊,用身體護住三個孩子。
直到警笛聲遠去,她才癱坐在地上,冷汗浸透了衣背。
這種驚弓之鳥般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
有時候,她會想起被留在江山老家的女兒戴眉曼。
那是她唯一的女兒,逃亡上海時實在帶不走,只能狠心托付給了戴家以前的廚師湯好珠收養。
聽說為了避禍,女兒已經改名換姓,成了大山里一個普通的村姑。
骨肉分離的痛,像針一樣扎在鄭錫英的心口。
現在,看著身邊的三個兒子,她內心充滿了絕望:難道這三個孩子,也要在這個弄堂里,像老鼠一樣躲一輩子嗎?
或者有一天被人揪出來,像他們的父親一樣被押上刑場?
“媽媽,我餓……”
二兒子戴以宏翻了個身,夢囈般地嘟囔了一句。
鄭錫英眼眶一紅,摸了摸兒子消瘦的臉頰,眼淚無聲地滑落。
她不知道明天在哪里,更不知道在海峽的另一端,那位曾經的“最高領袖”已經為了她們母子,下達了一道改變命運的死命令。
就在鄭錫英絕望地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時,在上海吳淞口的江面上,一艘看似普通的貨船正趁著夜色悄然靠岸。
一個穿著灰色長衫、目光冷峻的男人,提著一只藤條箱子,混在碼頭的苦力中走上了岸。他壓低了帽檐,看了一眼手中揉得皺皺巴巴的地址,那是鄭錫英藏身的地方。
03
臺北,陽明山。
夜色深沉,毛人鳳的辦公室里煙霧繚繞。
煙灰缸里已經堆滿了煙蒂,這位保密局局長正對著一份人員檔案出神。
要想從鐵桶一般的上海把人“偷”出來,派一般的特務去根本就是送死。
這個人選,必須具備三個條件:絕對忠誠、熟悉上海地形、且在當地有極強的生存能力。
毛人鳳的手指在檔案頁上劃過,最終停留在了一個名字上,黃鐸。
黃鐸,湖南人,曾在軍統局本部任職,也是戴笠生前親自栽培的干將。
此人雖然名聲不顯,但心思縝密,行事狠辣中不失變通,最重要的是,他當年在上海潛伏過很長一段時間,黑白兩道都吃得開。
“就他了。”
毛人鳳掐滅了煙頭,抓起紅色電話機:“立刻叫黃鐸來見我。”
半小時后,黃鐸站在了辦公桌前。
聽完任務簡報,這個看似木訥的漢子眼皮都沒眨一下,只是沉聲問了一句:“局長,如果行動失敗,我這幾百斤肉是不是就扔在那邊了?”
毛人鳳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低沉:“老總統在看著,我也在看著。
如果你回不來,你的家人,保密局養一輩子,如果你把人帶回來了,榮華富貴,任你挑。”
黃鐸點了點頭,敬了個禮:“保證完成任務。”
他沒有多余的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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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后,上海十六鋪碼頭。
一艘滿載咸魚和干貨的走私漁船緩緩靠岸。
碼頭上嘈雜混亂,搬運工的號子聲此起彼伏。
混雜在魚腥味中,一個穿著粗布短褂、皮膚黝黑的“魚販子”跳下了船。
他壓低了帽檐,熟練地用上海話跟碼頭巡警遞了根煙,塞了幾張舊幣,便順利混過了關卡。
這便是喬裝潛入的黃鐸。
他沒有直接去找鄭錫英,因為他知道,現在的上海,處處是眼線。
貿然接觸,只會讓大家都死得更快。
他必須先聯系那枚埋藏最深的棋子。
這枚棋子,叫陸秉章。
如果說黃鐸是這次行動的“手”,那陸秉章就是這次行動的“眼”。
陸秉章的身份極為特殊,他不僅是國民黨潛伏特務,此刻明面上的身份,竟然是上海市公安局的一名留用干部。
當年上海解放時,為了維持城市治安,人民政府留用了一部分舊警察。
陸秉章憑著偽裝老實、業務精通,不僅留了下來,還混得不錯,手里正好管著這次行動的命門,戶籍與出入境審批。
兩人的接頭地點選在了一家不起眼的茶館。
當陸秉章看到黃鐸出現在面前時,手里剛端起的茶杯猛地晃了一下,滾燙的茶水潑在手上,他卻渾然不覺。
“瘋了……你們簡直是瘋了!”聽完黃鐸的來意,陸秉章壓低聲音,額頭上瞬間滲出了冷汗,“你知道現在局里查得有多嚴嗎?
鎮反運動剛開始,多少雙眼睛盯著戶口這一塊,這時候頂風作案,是要掉腦袋的!”
黃鐸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張照片,那是蔣介石親自簽發的委任狀照片,雖然沒有實物,但上面的字跡陸秉章認得。
“老兄,這是‘老頭子’親自下的死命令。”黃鐸的聲音冷得像冰,“你覺得你現在還有退路嗎?要么配合我,把人送出去,大家一起去臺灣升官發財;
要么我現在走,但你的檔案,明天就會出現在軍管會的桌子上。”
陸秉章的臉瞬間煞白。
這是一場赤裸裸的威脅,也是唯一的生路。
他沉默了良久,終于癱軟在椅子上,咬著牙說道:“怎么搞?”
“假身份。”黃鐸言簡意賅,“給鄭錫英和孩子們造一套假戶口,理由是去香港投親。
現在的政策,去香港雖然難,但只要手續齊全,還是有縫隙可鉆的。”
陸秉章擦了一把臉上的汗,大腦飛速運轉:“我可以利用職權,偷蓋公章,開出《出境證》,但是……”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極為凝重:“現在的出境證查得非常細。
單身女人帶三個孩子走,太惹眼了,很容易被邊檢扣下盤問。
必須得有個男人同行,偽裝成一家人。”
“我來當這個丈夫。”黃鐸指了指自己。
“那就得重新造一套完整的家庭關系證明。”陸秉章壓低聲音,“這需要時間,而且……我也只能搞到限量的幾張空白證件。
要是填錯了,或者被同事發現少了一張,我們就全完了。”
“多久能好?”
“三天,三天后的晚上,我去弄堂口等你。”
兩人匆匆分別,消失在上海迷離的夜色中。
陸秉章回到公安局后,心臟一直在狂跳。
接下來的三天,他在辦公室里如坐針氈。
趁著同事午休或下班的間隙,他偷偷拿出了極其珍貴的空白出境申請表和戶籍底單。
手握著公章的那一刻,陸秉章的手有些抖。
這紅色的印泥蓋下去,不僅是蓋出了幾張紙,更是蓋上了幾條人命。
“沈鳳英……”他在鄭錫英的假名欄填上了這三個字,籍貫改成了廣東。
“長子……”
“次子……”
就在填寫名單的時候,陸秉章突然發現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他手里偷出來的空白通行證,只有四份。
按照規定,成年人和兒童都必須一人一證。
而鄭錫英一家四口,加上必須偽裝成“丈夫”同行的黃鐸,總共是五個人。
五個人,四張證。
陸秉章死死盯著桌上的證件,冷汗一滴滴砸在桌面上。
他數了三遍,依然改變不了這個殘酷的數學題。
他沒有辦法再去偷一張了,那樣風險會成倍增加,一旦敗露,誰都走不了。
三天后的雨夜,黃鐸帶著收拾好行囊的鄭錫英母子,滿懷希望地等著陸秉章的通行證。
然而,當陸秉章推開那扇破舊的木門,臉上帶著的不是喜悅:
“出事了。”陸秉章聲音沙啞。
鄭錫英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04
1953年的上海,雨夜。
法租界舊區的一棟弄堂房子里,空氣緊張得仿佛稍微擦出一火星就能引爆。
鄭錫英的手在抖。
她正借著微弱的燭光,給三個兒子穿衣服。
為了不引起鄰居懷疑,他們不敢帶大件行李,只在貼身衣物里縫了幾塊金條和袁大頭,那是戴笠生前留下的最后一點家底,也是他們去臺灣的盤纏。
大兒子戴以寬懂事地幫著母親收拾;二兒子戴以宏眨巴著大眼睛,興奮地問:“娘,我們真的要去坐大輪船了嗎?”;
小兒子戴以昶則緊緊抓著母親的衣角,既害怕又期待。
“噓,別說話。”鄭錫英捂住老二的嘴,驚恐地看了一眼門外。
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即將越獄的囚徒,既渴望自由,又恐懼那黑洞洞的槍口。
“篤、篤、篤。”
門外傳來了約定的敲門聲,
三長兩短。
鄭錫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猛地拉開門,一身濕氣的黃鐸閃身而進,緊隨其后的是臉色蒼白的陸秉章。
陸秉章的手里,死死攥著一個牛皮紙信封。
“快!時間不多了,船在吳淞口等著。”黃鐸壓低聲音催促道,同時看向陸秉章,“東西都辦好了嗎?”
陸秉章沒有說話,只是顫抖著將信封里的證件倒在了桌子上。
那是幾張嶄新的《往來港澳通行證》,上面蓋著上海市公安局鮮紅的鋼印,證件上的照片已經換成了鄭錫英和孩子們的,名字也變成了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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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鳳英,廣東籍,探親……”黃鐸拿起證件仔細核對,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老陸,干得漂亮!這做工,神仙也看不出來是假的。”
鄭錫英看著那些證件,眼淚差點掉下來。
有了這些紙,她們就能逃離這個提心吊膽的地方,去臺灣過安穩日子了。
“快,一人拿一張,我們走!”鄭錫英激動地招呼孩子們。
然而,就在她的手伸向桌面的那一刻,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按住了那些證件。
是陸秉章。
屋子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黃鐸猛地抬頭,眼神如刀般盯著陸秉章:“老陸,你什么意思?”
陸秉章的嘴唇哆嗦著,整個人像是剛生了一場大病,虛弱得幾乎站不住腳。
他咽了一口唾沫,聲音沙啞得像是在砂紙上磨過:
“老黃,嫂子……我對不起你們。”
“怎么回事?!”黃鐸一把揪住陸秉章的衣領,低吼道。
陸秉章顫抖著指了指桌上的證件,絕望地說道:“你們數數……有幾張?”
黃鐸一愣,迅速低頭清點。
一張,兩張,三張,四張。
桌面上,只有四本通行證。
“還有一本呢?”黃鐸的眼睛紅了,“我們五個人!嫂子、三個孩子,加上我這個‘丈夫’,一共五個人!你只拿來四本是什么意思?!”
陸秉章痛苦地閉上眼睛:“辦不出來了……真的辦不出來了。
局里對空白證件管控得太嚴,每少一本都要登記在冊。
我冒死偷出這四本,已經是極限了。
如果再強行偷第五本,今晚就會暴露,誰都走不了!”
鄭錫英愣住了,她呆呆地看著桌上的四本證件,又看了看身邊的三個兒子,大腦一片空白。
“那……那能不能擠一擠?”鄭錫英帶著哭腔問道,“能不能讓以昶不用證件?他還小……”
“不行!”黃鐸斷然拒絕,語氣冷酷而專業,“現在的檢查非常嚴,一人一證,少一個都不行。
沒有證件,還沒上船就會被邊防兵扣下,到時候一查身份,全家都要死!”
房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是一道無解的數學題:
五個人,四張票。
必須有一個人留下來。
“我留下!”黃鐸突然開口,“嫂子,你帶著三個孩子走。
我留在上海掩護。”
“不行!”這次說話的是陸秉章,他急得直跺腳,“老黃你糊涂啊!嫂子一個女人,帶著三個男孩子,說是去香港探親,誰信?
邊檢一眼就能看出破綻!必須有一個男人充當‘丈夫’和‘父親’的角色,這戲才能演下去!
你如果不走,她們孤兒寡母根本出不了上海關!”
黃鐸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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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特工,他知道陸秉章說的是對的。
在那個年代,一個完整的“家庭”是最好的掩護。
沒有他這個“一家之主”頂在前面應付盤查,鄭錫英母子寸步難行。
也就是說,黃鐸必須走,鄭錫英必須走。
那剩下的兩張票……
所有人的目光,都緩緩移向了站在墻角的那三個孩子。
大兒子戴以寬,12歲。
二兒子戴以宏,8歲。
小兒子戴以昶,6歲。
三個孩子,卻只剩下兩張去往生路的船票。
這就意味著,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作為母親的鄭錫英,必須親手做出一個殘忍至極的決定:
她必須拋棄一個親生骨肉,把他一個人留在這個令他們恐懼的地方,獨自面對未知的命運。
這一刻,鄭錫英覺得天旋地轉,心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捏碎。
她看著三個懵懂的孩子,大兒子一臉驚恐,小兒子緊緊抱著她的腿,而二兒子戴以宏正眨著眼睛,不知所措地看著大人們。
黃鐸看了一眼手表,咬著牙,發出了最后的通牒:
“嫂子,沒時間了。
還有十分鐘,如果不走,這四張證件作廢,我們全都得死在這里。”
他從桌上拿起那兩張僅剩的兒童通行證,遞到鄭錫英面前,聲音顫抖卻冰冷:
“選吧,帶誰走?留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