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寧濤
市圖書館旁的茶室,每逢周六,低語與笑聲便如約響起。這里是藺權與十幾個文學同好組成的“周末筆會”。教師、店主、職員、退休工人、出租車司機……身份各異,卻在文字里嗅到了失散多年的知己。
第一次聚會,大家帶著各自印在報刊上的“得意之作”或未發表的手稿,成了點燃思想的火種。爭論、碰撞、惺惺相惜。午時將至,氣氛正酣。藺權,這位學院后勤科副科長,被久違的知遇感擊中,胸中豪氣激蕩:“走!我請!慶祝筆會開張!”掌聲雷動。眾人皆知,這點“招待費”,在他那管后勤的小權限里,想必探囊取物。酒店包廂里,推杯換盞間,《紅樓夢》里的人情冷暖,《百年孤獨》的魔幻、余華筆下的苦難……成了最好的下酒菜。藺權看著一張張因共鳴而發紅的臉,心中舒坦。
第二次聚會,討論依舊。掛鐘滑向十一點半,爭論聲如同退潮的海水,悄然平息。藺權正慷慨激昂,忽覺異樣,抬頭——十幾雙期待的目光齊刷刷聚在他身上。他喉頭有些發緊,那句“AA吧”在嘴邊滾了幾滾,最終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壓了下去——是組織者的“擔當”?是初次建立的“豪爽人設”?抑或是懼怕掃了這份文學幻夢?他深吸一口氣,笑容稍顯僵硬:“走!老規矩!”
席間的話題,恭維的話不絕于耳。結賬,一千三。藺權臉上的笑瞬間僵住,耳邊響起妻子近日的疑問:“錢花哪兒了?外面有人了?”他默默掏出剛發的獎金付了款。他那個小部門,報賬早已透支。
第三次聚會。十一點半,掛鐘的分針像個精準的審判者。空氣驟然凝固。無需言語,十幾雙眼睛再度聚焦,如同等待投喂的小鳥,寂靜無聲。
藺權死死盯著茶杯深處浮沉的葉片,仿佛那是他解不開的困局。肩上、錢包上、自尊心上,那目光的重量壓得他喘不過氣。
“老藺!”建材商王胖子油滑的聲音刺破寂靜,“咱圈里的‘大干部’,手里有權,該用就得用啊!”
年輕的小李立刻接腔,帶著年輕人特有的直白與莽撞:“就是!藺哥,‘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放著多浪費!”
藺權張了張嘴,想說“這權力不是這么用的”,“我也得自己掏錢”,甚至想大罵“我不是冤大頭”!但話沖到嘴邊,最終,擊潰他的是自己那可憐又可悲的面子。他猛地站起身,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走吧!”
那頓酒,藺權心里五味雜陳。散場時,他故意磨蹭著走在最后。前頭飄來清晰的對話:
“還行,老藺沒掉鏈子。”
“哼,行什么?羊毛出在羊身上,公款瀟灑唄!慷國家之慨,誰不會?”
“公款”兩個字像一記耳光,狠狠扇在藺權臉上,一股混合著委屈、憤怒和惡心的酸水猛地涌上喉嚨,他扶住冰冷的墻壁,才沒當場吐出來。原來,他咬牙扛下的負擔,在別人眼中,不過是權力尋租的一張飯票!
第四次周六,聚會依舊談笑風生。直至飯點時刻降臨。目光下意識地在人群中搜尋——那個身影缺席了。
“藺主任呢?”
“老藺沒來?”
短暫的錯愕之后,談興未盡的人們很快達成一致:“他不來就不來,咱們照舊!今天平攤!”飯桌上,少了買單者的支撐,熱鬧勁少了。賬單攤開:人均176。短暫的沉寂后,掃碼支付的滴滴聲此起彼伏。
走出酒店大門時,一種微妙的怨氣開始在人群中彌漫、發酵。腰包里實實在在少掉的錢,像一道無形的傷口,硌得人心慌。
“姓藺的,太不地道!”王胖子率先發聲,“說不來就不來,耍大伙兒玩呢?”
小李立刻響應,年輕的臉龐漲得通紅:“哼!芝麻綠豆大的官,譜倒不小!真把自己當人物了?裝什么清高!”
電梯口,嗡嗡的抱怨聲匯聚,如同被捅了窩的馬蜂。
家中書房里藺權拿起手機,指尖懸在“周末筆會”群聊上方,“退出群聊”的紅按鈕很久。他曾以為找到了精神的桃源,卻不料被幾聲順理成章的“老規矩”,幾雙期盼目光,涂抹上了油膩的處世之道!人,得學會對生活說“不”。那些關于文字的純粹夢想,終究抵不過這飯局上沉淀下來的“人情世故”。他閉上眼,指尖落下。
窗外,城市的喧囂洶涌而至,瞬間淹沒了那一聲輕微幾乎不存在的按鍵音……(1531字)
作者簡介 寧濤, 一個用鏡頭追趕光影的行者,一個借文字打撈時光的旅人, 一個把“日子過成詩”的70后。擅將煙火日常提煉成文字。有數百篇散文、詩歌、新聞稿件見刊于《陜西日報》《陜西工人報》《現代班組》《寶雞日報》等報刊。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