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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澤平宏觀團隊
摘要
國際貨幣體系的每一次迭代,本質上都是大國博弈的主戰場。英國主導的金本位制,因黃金供給有限難以滿足日益擴大的貨幣需求,在一戰后解體。二戰后,美國主導建立布雷頓森林體系,將美元與黃金掛鉤,使其成為世界貨幣,但深陷“特里芬難題”和美元超發泛濫。1971年體系解體后,美元掙脫實物資產束縛,進入信用貨幣時代,其霸權空前強化,卻也埋下長期超發、財政惡化的隱患。當前,美國實力相對下降且奉行“美國優先”,國際貨幣體系正朝著去中心化、多元化方向演進。在此背景下,穩定幣注定成為多極化貨幣體系的關鍵一環。
當前全球貨幣體系的核心矛盾,在于囂張的美元霸權與日益衰落的美國經濟實力嚴重脫節。為維系不斷削弱的霸權,美國選擇逆全球化與貿易保護主義,反而侵蝕其根基,致使美元主導體系裂痕加深。具體有六大表現:1)美元嚴重超發、債務膨脹與財政惡化,債務貨幣化趨勢明顯;2)濫用美元霸權和金融制裁;3)制造業持續衰落,長遠難以支撐美元的核心地位;4)特朗普掀起貿易戰自毀長城,政策反復,加速損害美元國際信用;5)全球美元儲備占比下降,去美元化進程勢不可擋。6)國際貨幣體系陷入結構性困局,亟需新的解決方案。
天下苦美元霸權久矣,各經濟體正積極尋求“美元+1”替代方案。如果說比特幣的興起是民間對美元霸權的自下而上的非主權反抗,那么穩定幣的崛起,則是基于主權貨幣的全球金融權力博弈的正式展開。
穩定幣登上主流舞臺,正開啟貨幣競爭新紀元,成為新一輪全球貨幣戰爭的核心戰場。穩定幣是主權貨幣在數字領域的延伸,是全球化碎片化在金融體系的體現,不同主權貨幣正借助穩定幣展開角力,加速推動國際貨幣體系向更便捷、更多極的方向演變。
在全球貨幣體系,新一輪“貨幣戰爭”的主要博弈方:
1)美國:搶占先機,延續霸權。憑借先發優勢迅速壟斷市場,試圖通過《GENIUS法案》強制綁定美元及美債,將美元霸權延伸至數字時代。然而,此舉僅延緩而非解決根本矛盾,反而加劇風險跨市場傳導。
2)中國:突圍破局,謀求貨幣主權安全與國際化。 核心目標是保障貨幣主權安全,突破SWIFT體系制約。離岸人民幣穩定幣發展潛力巨大。香港在穩定幣監管上與美國幾乎同步立法,爭奪新支付體系話語權,未來有望與人民幣深度綁定;內地自貿區亦積極布局,探索人民幣國際化彎道超車路徑。
3)歐洲:保守防御,力保歐元陣地。態度相對保守,一方面嚴防美元滲透沖擊歐元地位,另一方面受傳統銀行巨頭掣肘。盡管歐盟《加密資產市場監管法案》(MiCA)框架完善,但對非歐元穩定幣限制嚴格,恐錯失區塊鏈金融創新機遇。
4)部分中小經濟體:貨幣主權面臨挑戰。土耳其、泰國、尼日利亞等國的穩定幣交易量占GDP比重居全球前列。它們或為應對本幣超發通脹,或因傳統金融覆蓋不足、美元短缺,被動擁抱穩定幣,可能導致貨幣主權逐步讓渡。
未來國際貨幣金融格局的六大展望:1)主權穩定幣加速上鏈:各主要貨幣穩定幣將爭相布局區塊鏈,穩定幣迎來關鍵發展窗口期。2)博弈而非替代:穩定幣短期內不會取代主權貨幣,而是成為主權貨幣博弈的新載體。3)耦合演進: 穩定幣將加速全球貨幣體系多極化進程,并與去中心化金融(DeFi)深度耦合演進。4)技術驅動: 區塊鏈技術與點對點支付將成為數字金融時代基礎設施。5)機遇與風險并存:穩定幣發展蘊含巨大機遇,也需高度警惕并管理新風險。6)重塑版圖:越來越多的經濟體卷入這場“貨幣戰爭”,國際貨幣體系版圖面臨重塑。
歷史表明,美國絕不會輕易放棄美元霸權,從“石油美元”到“芯片美元”,再到如今的“穩定幣美元”,其核心始終是鎖定戰略資源與技術命脈。中國在電子支付、基礎設施及數字人民幣方面具備先發優勢,但制度開放與監管步伐仍需提速。
以穩定幣、比特幣的崛起為標志,全球正掀起一場新貨幣戰爭,為中國倡導的多極化國際貨幣體系提供了重要戰略機遇期。中國應對:1)高度重視并動態跟蹤全球穩定幣發展動向。2)加快完善立法與監管框架,可考慮在自貿區先行先試。3)大力推動離岸人民幣穩定幣發展。4)持續深耕央行數字貨幣研發與應用。5)積極倡導并推動建立更加公平、穩定的多極化國際貨幣體系。
目錄
1 全球貨幣體系的演變路徑
1.1 金本位的興衰:鴉片戰爭背后的貨幣戰爭
1.2 布雷頓森林體系:黃金枷鎖下的美元霸權雛形
1.3 信用貨幣時代:美元與歐元的貨幣博弈
2 當前以美元主導的貨幣體系出現裂痕
3 穩定幣:新一輪全球貨幣戰爭
3.1 美國:謀求穩定幣掛鉤美元,為美債創造新需求,將美元霸權延展到數字經濟領域
3.2 中國:謀求國家貨幣主權安全,不被SWIFT系統卡脖子,尋找人民幣國際化彎道超車的機會
3.3 歐盟:對穩定幣持抵御態勢,防止擠壓歐元
3.4 部分小型經濟體可能逐漸喪失貨幣主權
4 未來國際貨幣金融格局展望
5 應對:積極擁抱數字貨幣時代
正文
國際貨幣體系演變史就是一部大國博弈史。穩定幣能否成為國際貨幣體系的新支柱?能否改寫全球金融格局?繼《》《》《》后,本文對穩定幣在全球金融體系中的作用加以分析。
1 貨幣體系的演變路徑
每一次國際貨幣體系的迭代,不僅有貨幣體系底層邏輯的自身演化,更是大國博弈與較量的戰場。大國博弈向來是經濟、貿易、金融、科技、軍事全方位較量。貨幣和金融話語權是國家實力達到巔峰的體現,同時也是鞏固大國地位的重要抓手。
1.1 金本位的興衰:鴉片戰爭背后的貨幣戰爭
早在16至18世紀,西方國家普遍采用金銀復本位制。然而,這一制度天然不穩定,屢屢引發“劣幣驅逐良幣”的亂象。1816年,英國率先破局,通過《金本位法案》確立了金幣可自由鑄造、自由兌換、自由進出口的制度,成為全球首個金本位國家。金本位以貨幣含金量錨定匯率,大幅降低了國際兌換風險,有力推動了全球貿易發展。
憑借19世紀工業革命和殖民擴張,英國將英鎊主導的金本位制強力推向全球。1860至1914年間,約60%的國際貿易以英鎊結算;至1913年,英鎊在各國官方外匯儲備中占比高達38%。一個以英鎊為核心、倫敦為樞紐的國際金本位體系就此形成。
彼時除清朝外,基本都納入的金本位版圖,鴉片戰爭表面是貿易沖突,實則是貨幣體系的生死較量。 清朝憑借絲綢、瓷器、茶葉等商品對歐貿易形成巨額順差,且只認白銀結算,這對西方新興的金本位體系構成了直接挑戰。為逆轉白銀外流,英國不惜以走私鴉片撬開中國國門,更以“自由貿易”之名悍然發動鴉片戰爭,其本質是維護其扭轉貿易逆差的核心工具——鴉片貿易。戰爭的結果,《南京條約》迫使中國賠款、開埠,白銀加速外流。清政府喪失關稅自主權,財政瀕臨崩潰,社會矛盾空前激化,最終被迫納入西方主導的金融殖民體系。
金本位一定程度上促進全球化,但其致命缺陷在于黃金儲量的天然限制。貨幣供應難以匹配日益擴大的經濟需求,導致周期性地陷入衰退與通縮。隨著英國國力相對衰落,其對國際貨幣體系的掌控力減弱。1931年,英國最終宣布放棄金本位,而兩次世界大戰的沖擊,則徹底終結了英鎊的霸權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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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布雷頓森林體系:黃金枷鎖下的美元霸權雛形
盡管美國早在1894年GDP就已超越英國,但美元真正取代英鎊成為世界貨幣則要等到二戰后。彼時歐洲滿目瘡痍,美國卻獨占全球GDP的56%,坐擁世界75%的黃金儲備,穩坐最大債權國寶座。政治上,美國積極推動聯合國并占據主導地位,軍事上組建北約。強大的經濟、政治與軍事實力為其主導全球貨幣話語權奠定了無可撼動的基石。
1944年,同盟國齊聚商討戰后貨幣體系重建。英國代表團提出“凱恩斯計劃”,主張創設超主權全球央行及信用貨幣;而美國代表懷特則力主將新體系錨定黃金。最終會議采納了懷特方案——確立35美元兌換1盎司黃金的固定比價,各國貨幣則與美元掛鉤。至此,美元霸權正式登基。
布雷頓體系本質是“以美元為中心的金匯兌本位制”。成員國貨幣緊盯美元匯率,國際清算通過美元媒介完成,無需直接兌換黃金。這一設計突破了黃金產量的天然桎梏。美國通過世界銀行、IMF貸款向全球“輸血”美元;各國則通過購買美國商品與服務,實現美元回流。在70年代前,這套機制有效穩定了國際金融秩序,助力戰后重建與貿易騰飛。
然而,體系從誕生起就埋下了自我瓦解的種子——“特里芬難題”。隨著全球貿易擴張,美國既要持續輸出美元,又要維持美元黃金兌換固定比例。當美國黃金儲備無法覆蓋日益膨脹的美元需求時,崩塌便不可避免。20世紀60年代末,美國深陷越戰泥淖,財政赤字增加,出口競爭力下降,法國最先開始用大量美元兌換黃金,加速信任崩塌。1971年尼克松宣布美元與黃金脫鉤,曾輝煌一時的布雷頓森林體系轟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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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信用貨幣時代:美元與歐元的貨幣博弈
布雷頓森林體系雖已解體,卻未能撼動美元根基。國際貨幣體系對美元形成了深度路徑依賴,彼時亦無更優替代方案。貨幣體系首次掙脫實物資產的束縛,邁入純粹的信用美元時代。美元霸權非但未被削弱,反而在信用貨幣體系下前所未有地被強化。
美元尋錨。為維系霸權,美國亟需為美元尋找新的價值之錨,鎖定了以石油為首的大宗商品。1974年,美國與沙特達成秘密協議:石油貿易強制以美元結算,沙特石油收入則用于購買美國國債——“石油美元”循環體系由此建立。進入21世紀,憑借巨大規模與流動性,美債自身演化為全球核心的安全資產。在這套精密的金融循環中:美國通過購買他國商品與服務輸出美元;各國則以美元購買美債、股票等金融資產,完成美元回流。美國雖然在經常項下巨大逆差,但資本項下保持巨額順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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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維持美元優勢,美國不惜發動經濟制裁、地緣戰爭等方式,遏制任何可能挑戰美元地位的苗頭。1999年歐元誕生之初,美國向歐洲腹地科索沃發動戰爭,直逼歐元區腹地,引發歐洲資本大規模外逃,歐元匯率一度暴跌30%。2002年中日構想貨幣互換和“亞元”,美國以釣魚島事件挑釁,“亞元”化為烏有。2003年伊拉克宣布在石油貿易中改用歐元結算石油貿易,觸動美國利益,美國以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為由發動伊拉克戰爭,戰后臨時政府宣布石油出口改回美元結算。2009年,希臘債務危機爆發。危機前夕,高盛被曝曾協助希臘政府掩蓋財政赤字;危機后,三大國際評級機構同步下調希臘主權信用評級,引爆歐元區債務危機。2022年北溪管道離奇爆炸,歐洲能源成本應聲飆漲。重壓之下,寶馬、巴斯夫等歐洲產業巨頭紛紛外遷產能,美國成為最大受益者。
2 當前以美元主導的貨幣體系出現裂痕
當前國際金融領域的核心矛盾是囂張的美元霸權與日益衰落的美國經濟實力,二者已經嚴重不匹配,美國為了試圖維持不斷削弱的美元霸權,選擇了逆全球化與貿易保護主義,侵蝕霸權根基,以美元為主導的國際貨幣體系正在出現裂痕。
一是美國債務持續膨脹,財政赤字高企,債務貨幣化趨勢明顯。以美元主導的貨幣體系下,美國無節制地發債輸出美元。自2008年美國政府債務規模急劇攀升,2020年疫情出臺大規模刺激計劃,美國國債總額從2008年10萬億美元增至2024年35.46萬億美元,年均復合增速7.7%,占GDP比重從67.9%提高至121.5%,截至2025年6月美國聯邦債務總額已突破37萬億美元。2024年美國財政赤字為1.86萬億美元,赤字率超過6%。7月通過的“大美麗法案”預計未來十年內將增加3.4萬億美元的財政赤字,美國赤字率可能達到7-8%,財政狀況難以持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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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貨幣武器化,濫用美元霸權和金融制裁,“去美元化”訴求強烈。SWIFT系統作為國際結算重要基礎設施,被美國把控并作為發起制裁的手段,一旦被切斷,所有外匯業務都將中斷。2012年美國不滿伊朗秘密研發核武器,首次切斷SWIFT通道,導致伊朗原油出口腰斬、惡性通脹。2022年俄烏沖突期間,美國再度對俄羅斯發起一輪金融制裁,包括封鎖融資渠道,凍結資產、切斷SWIFT美元支付渠道、下調主權評級,導致俄羅斯被推向金融孤島。越來越多國家加入“美元+1”行列,試圖繞開SWIFT系統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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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是美國制造業衰落,長期難以支持美元為主導的貨幣體系。雖然布雷頓森林體系解體,但美元只要作為國際儲備貨幣,仍面臨“新特里芬難題”,即無法在為世界提供流動性的同時確保幣值穩定。20世紀70年代后美國開始出現貿易和財政“雙赤字”,美國本土勞動力成本抬升,90年代產業不斷空心化。美國制造業占GDP的比重從1970年的22.6%下跌至2024年9.98%,以制造業代表的中西部大幅衰落,低技能白人勞動者失業,形成了鐵銹地帶,脫實向虛侵蝕國家綜合實力,難以維系美元霸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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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是美國優先、自毀長征,加速美元信用受損。美國的霸權地位不僅建立在軍事霸權、科技霸權、金融霸權之上,更重要的是其作為國際秩序的引領者和自由民主的燈塔,讓眾多盟友受益跟隨。美國實際是自由貿易的最大受益者,但現在正因為特朗普的短視,正在親手毀滅有利于自己的制度安排。朝令夕改,“不確定性”政策讓市場信心受損,舉起關稅大棒四面開戰,肆意修改國際秩序規則,進而將進一步動搖美元地位。
五是美元儲備降低,去美元化趨勢不可阻擋。曾任美國財政部長的康納利曾揚言“美元是我們的貨幣,卻是你們的麻煩”。當前不斷有經濟體嘗試脫離美元霸權,降低美元外匯儲備、加速多邊結算,保護貨幣主權。截至2024年底,美元占外匯儲備份額57.8%,較2018年的61.8%下降了4個百分點。根據世界黃金協會的統計,62%的央行認為未來5年美元占總儲備比例將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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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是國際貨幣體系走到今天陷入僵局,呼吁新的解決方案。截至2025年5月,美元、歐元、英鎊、日元、人民幣在國際支付市場份額占比分別48.46%、23.56%、7.06%、3.70%、2.89%。美元仍是第一大國際儲備貨幣,在國際支付中占比最高,一邊向全球收取“鑄幣稅”,一邊反噬自身,說明一國貨幣擔任國際主導貨幣不是國際貨幣體系的最佳安排,其主導地位會逐步削弱。歐元作為僅次于美元的貨幣,但歐洲本身經濟基本面和財政統籌能力較弱,難以獨當一面。人民幣的國際地位與中國經濟實力不符,有上升空間,但國際貨幣有路徑依賴,人民幣國際化之路仍然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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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穩定幣:新一輪全球貨幣戰爭
天下苦美元霸權久矣,其他經濟體紛紛試圖尋找“美元+1”。如果說比特幣的崛起視為一種非主權的、自下而上的對美元霸權的“民間”反抗形式,那么穩定幣的崛起可以視為基于各國主權貨幣基礎上的全球金融權力大博弈。
穩定幣登上主流舞臺,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將成為新一輪貨幣戰爭的主戰場。穩定幣錨定主權貨幣,可以視為各種主權貨幣在數字領域的延伸,雖然規模尚小,但已成為攪動全球貨幣金融格局的突破口。不同主權貨幣借助穩定幣展開博弈,加速新一輪國際貨幣體系向著便捷化、多極化方向更迭。
“新一輪貨幣戰爭”主要有四種角色:1)美國穩定幣具有先發優勢,用來為美元霸權和美債續命;2)中國積極探索繞開SWFIT支付壟斷;3)歐洲嘗試抵御美元滲透對歐元的沖擊;4)部分財政紀律缺失的小型經濟體則面臨喪失貨幣主權。
3.1 美國:謀求穩定幣掛鉤美元,為美債創造新需求,將美元霸權延展到數字經濟領域
美元穩定幣具備先發優勢。美國的加密貨幣市場是世界上最大、最具影響力的市場。目前全球98%的穩定幣都錨定美元,超過80%的穩定幣交易發生在美國以外地區。錨定美元的穩定幣占據跨境交易的主導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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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注1:
2024 Geography of Cryptocurrency Report
美國正試圖通過美元穩定幣構建新的支撐點。2025年5月,美國參議院通過《指導和建立美國穩定幣創新的法案》(簡稱GENIUS法案),要求發行方必須100%持有美元和短期美債。要知道,穩定幣發行方是國債市場中的“隱形大買家”,2025年5月,USDT的發行方泰達公司持有1200億美元的美債,超過了德國央行,位列美債第19大債主。《GENIUS法案》已獲眾議院通過,生效在即,將更加催生這些穩定幣巨頭的美國國債購買需求,強化美元全球滲透力。
此舉短期內會增加美債需求,強化美元霸權,應引起其他經濟體重視。穩定幣合規化、主流化,成為美元在數字世界的延伸載體,規模將成倍增長,間接帶動對美元和美國短債的需求,短債置換長債,降低償債成本。目前穩定幣市場規模僅2500億美元,美國財政部預計到2029年底穩定幣市值會達到3.5-4萬億美元,可能帶來約1-2萬億美元的短債需求。強化美元作為國際貨幣的網絡效應,遏制新興貨幣的追趕,延續美元霸權。
但長期來看,穩定幣的引入只是拖延問題,并沒有解決問題,反而加劇風險跨市場傳導。美元信用根基與美國經濟基本面、財政狀況有關,如果美國不能扭轉債務膨脹之勢,美元霸權仍難以避免衰落。過度依賴美元穩定幣對美債需求的提振,反而將風險綁定在一起。試想如果穩定幣遭遇信任危機和擠兌,也會造成美債流動性危機和踩踏拋售;美債如果出現極端行情,也會反噬穩定幣儲備質量。
3.2 中國:謀求國家貨幣主權安全,不被SWIFT系統卡脖子,尋找人民幣國際化彎道超車的機會
中國對穩定幣態度“內外有別”。
在岸人民幣穩定幣發展存在兩重障礙,空間有限。?在岸人民幣?是指在中國大陸境內流通并由中國人民銀行直接管理的人民幣,其穩定幣發展空間有限。
一是法律層面障礙。在中國內地,目前穩定幣不具有合法貨幣地位,2017年《關于防范代幣發行融資風險的公告》和2021年《關于進一步防范和處置虛擬貨幣交易炒作風險的通知》,都明確虛擬貨幣相關業務活動屬于非法金融活動,個人持有穩定幣不違法,但兌換、交易、提供信息中介或定價服務等可能涉及非法活動。
二是應用場景有限。根據中國支付清算協會《中國移動支付發展報告2025》,2024年中國移動支付滲透率高達92.3%,已經能做到7*24小時、秒到賬,滿足大部分支付場景。疊加資本流動管制、反洗錢等監管需要,穩定幣在國內交易中空間有限。
離岸人民幣穩定幣發展空間較大。離岸人民幣是指在中國大陸以外流通和交易的人民幣,主要用于國際貿易和投資,不受中國境內金融監管的直接約束。香港作為亞洲金融中心,是離岸人民幣業務樞紐,截至2024年7月底,香港有約1.19萬億元人民幣存款總額,離岸市場全球第一,香港處理全球約80%的離岸人民幣結算。
中國香港走在穩定幣監管前沿,與美國幾乎同時發布穩定幣法案,爭奪新一代支付體系的話語權。2025年5月香港特區通過《穩定幣條例》,明確將穩定幣定位為支付工具,允許多幣種錨定,目前主要與港幣綁定,未來有與人民幣綁定的可能性;穩定幣由本地注冊法人發行,境外發行港元穩定幣必須向金融管理專員申領牌照。此舉淡化對美元的綁定,為繞開SWIFT美元結算系統做鋪墊,降低跨境貿易對美元的依賴。
內地自貿區面對穩定幣躍躍欲試。上海作為國際金融中心,為跨境貿易往來探索離岸人民幣穩定幣試點較為積極。7月10日,上海市國資委黨委召開中心組學習會,圍繞加密貨幣與穩定幣的發展趨勢及應對策略開展學習。未來也不排除離岸人民幣穩定幣在香港、上海同步開展探索,境內的離岸穩定幣僅在自貿區流通,既不會影響資本流動,也有助于依托龐大真實貿易需求增加人民幣國際化使用場景。
3.3 歐盟:對穩定幣持抵御態勢,防止擠壓歐元
歐盟對穩定幣較為保守。一方面,穩定幣在歐洲容易造成美元滲透,削弱歐元的統治力。另一方面,歐洲金融體系以全能銀行為主,穩定幣會導致存款搬家,加速金融脫媒,蠶食傳統銀行巨頭的市場份額,穩定幣在歐洲發展阻力更大,發展緩慢。
2023年5月歐盟通過《加密資產市場監管法案》(MiCA),是當時比較全面的加密資產監管框架。MiCA規定,只有歐元穩定幣才可用于日常商品和服務支付,以保護歐盟的貨幣主權;穩定幣日交易量超過100萬筆或交易額大于2億歐元時,必須停止發行。
歐盟嚴格監管雖旨在保護歐元,但可能延緩歐元穩定幣發展,錯失區塊鏈金融創新機遇。2025年4月,歐洲央行警告“美元穩定幣激增可能破壞歐洲金融系統的穩定”,呼吁修改《加密資產市場監管法》(MiCA)。英國央行行長貝利警告,穩定幣給銀行機構帶來了系統性風險,可能破壞整個金融體系的穩定,導致主權政府失去對其貨幣的控制。
3.4 部分小型經濟體可能逐漸喪失貨幣主權
相比于大型經濟體在穩定幣競賽中躍躍欲試,中小經濟體更需要考慮如何面對美元穩定幣的滲透,保證貨幣主權安全。根據Chainalysis,2023年7月至2024年6月,土耳其、泰國、尼日利亞的穩定幣交易量占GDP比重遙遙領先。2024年9月,VISA發布了一份關于穩定幣的報告,對來自尼日利亞、印度尼西亞、土耳其、巴西和印度的約500人進行了調查,47%的受訪者表示其主要目的之一是將資金以美元存儲,43%提到獲取更好的貨幣兌換率,39%表示希望賺取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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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應對本幣超發、惡性通脹。在通脹高企、貨幣嚴重貶值的經濟體,穩定幣成為部分高通脹國家的硬通貨。阿根廷2023年通脹率超100%,當地商家收比索后,一天內就可能貶值 5%,而收美元穩定幣保值性更強。土耳其通脹常年在50%以上,因此也成為穩定幣交易量占GDP比重最高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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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傳統金融服務難以覆蓋、美元儲備短缺。根據Chainalysis,非洲是加密貨幣應用增長最快的地區,近兩年同比增長率為45%。非洲人口超過14億,但60%沒有銀行賬戶,70%的非洲國家面臨外匯短缺,非洲廣泛采用穩定幣的原因之一就是企業運營所需外匯短缺。即使沒有銀行賬戶,穩定幣也可通過數字錢包完成跨境支付。
對于這些經濟體而言,美元穩定幣將持續滲透其日常支付和跨境轉賬,民眾用腳投票,本幣主權逐漸喪失,貨幣政策逐漸失效。
4 未來國際貨幣金融格局展望
第一,各種本幣穩定幣將爭相上鏈,穩定幣迎來重要窗口期。目前穩定幣市場規模僅2500億美元,不宜低估其擴容能力和影響力。伴隨納入合規主流舞臺和應用場景不斷豐富,預計將快速擴容。美國財政部預計穩定幣在2029年底市值會達到3.5-4萬億美元。花旗預測,2030年穩定幣的總流通供應量可能會增長至1.6萬億美元。年均復合增長率達45%-100%區間。
第二,穩定幣尚不會直接代替主權貨幣,不同主權貨幣借助穩定幣展開博弈。目前主流穩定幣并無意挑戰法幣地位,發展方向是法幣代幣化。人們之所以相信其幣值穩定,是因為發行方承諾1:1錨定法幣,穩定幣相當于法定貨幣的替代物。如果有一天脫離了錨定機制,人們仍愿意相信穩定幣自身價值,穩定幣才會真正對法定貨幣構成挑戰。
第三,穩定幣加快全球貨幣體系演變步伐,多極化趨勢與去中心化金融演進深度耦合。BIS在2025年6月發布《下一代貨幣金融體系》報告,從傳統的貨幣視角出發,認為穩定幣沒有通過“三性”測試,無法成為未來貨幣體系的支柱。“單一性”——私人發行的穩定幣沒有確保面值的法定義務;“彈性”——當交易不能夠及時履行或者出現流動性危機時,沒有人給它提供最后貸款的角色;“完整性”——反洗錢等方面不夠健全。我們認為,各國央行開發數字貨幣,天然具備法定背書,技術效率同樣先進,“有管理的去中心化”。未來國際貨幣體系中,主權國家范圍內由央行數字貨幣統制,穩定幣將在民間跨境支付或大型企業供應鏈、消費場景內扮演重要作用。
第四,數字金融時代,區塊鏈技術、點對點支付大勢所趨,穩定幣將極大提高傳統金融體系效率,重構金融基礎設施,倒逼傳統金融機構創新。BIS認可穩定幣將帶來“代幣化”創新,構成充滿活力的代幣化金融系統基礎。穩定幣底層區塊鏈、分布式技術真正帶來效率提升,傳統金融各項業務值得改造一遍,將現實世界資產代幣化,同樣能夠降低轉賬支付成本、提高交易時效。未來央行儲備、商業銀行貨幣和金融資產都有可能被代幣化。
第五,穩定幣發展勢必是機遇與挑戰同在,接受新事物,也要為新風險做準備。一是加大跨境資本流動的管理難度。如果穩定幣不受監管地用于跨境支付,可能會繞過對自由資本流動的控制措施,進而造成匯率價格波動。二是穩定幣自身醞釀信用風險、流動性風險,加大系統性風險監管難度。穩定幣能否保持幣值穩定取決于儲備資產是否足額,一方面與發行人信用有關,例如2022年第三大穩定幣UST崩盤就是未能足額儲備;另一方面與流動性風險、市場風險有關,如2023年硅谷銀行危機導致 Circle儲蓄受損,即使做了足額儲備,但在極端市場中仍會受到擠兌影響,暴露出其內在不穩定性,可能醞釀系統性風險。三是穩定幣可能導致貨幣增發、存款搬家、金融脫媒,貨幣政策傳導機制發生扭曲。大規模穩定幣流通可能削弱央行對貨幣的控制。
第六,越來越多經濟體加入新一輪“貨幣戰爭”,大國圍繞支付話語權將展開長期博弈,小型經濟體的貨幣主權受到挑戰,重塑國際貨幣體系版圖。穩定幣成為貨幣競爭的新戰場,美國用來為美元霸權續命,中國及其他國家則有望繞開SWFIT支付壟斷,賦予人民幣國際化彎道超車的機會,有望實現“美元+1”。部分缺乏財政紀律、惡性通脹的經濟體,民眾用腳投票,可能會拋棄本國貨幣,這些國家喪失貨幣主權。
5 應對:積極擁抱數字貨幣時代
歷史告訴我們,美國不會輕易放棄美元霸權地位,從“石油美元”到“芯片美元”再到“穩定幣美元”,始終牢牢鎖住戰略資源與稀缺技術。中國的電子支付技術、基礎設施、數字人民幣走在前面,但制度開放與監管步伐仍然較慢。當下全球正掀起一場新貨幣戰爭,為中國倡導的多極化國際貨幣體系帶來重要戰略機遇期。
一是高度重視并緊密跟蹤穩定幣的發展動向。美國積極推動穩定幣的舉措,勢必對現行國際金融體系構成沖擊,也帶來新機遇與挑戰。面對美元穩定幣在全球鏈上的滲透態勢,人民幣穩定幣不能缺席,但必須以確保金融穩定為前提。應在安全可控的框架下,抓住本輪數字金融浪潮的戰略機遇。
二是完善相關立法與監管框架,可考慮在自貿區先試先行。目前國內尚未允許開展穩定幣相關業務。在自貿區等可控范圍內先試點、后推廣,可以視為可行選擇。同時,為防范其他穩定幣滲透對貨幣體系及金融秩序構成沖擊,提前研究應對境外穩定幣向境內滲透的策略,加快制定專項法規,并加強消費者教育及其權益保護,維護金融體系安全。
三是加快推動離岸人民幣穩定幣發展。香港《穩定幣條例》已建立監管框架,可依托其沙盒機制,在跨境電商、RWA(現實資產代幣化)等新興領域構建自主可控的國際支付通道。拓展數字場景滲透,支持阿里巴巴、京東、螞蟻等中國企業依托跨境數字場景使用離岸人民幣穩定幣。在“一帶一路”貿易走廊、RCEP區域優先試點,提升人民幣在全球結算份額。
四是大力發展央行數字貨幣。穩定幣與央行數字貨幣具有互補性,我國在數字人民幣的研發上處于領先,在國內生活繳費、購物消費等場景實現廣泛落地。穩定幣要依賴發行人的信用,而央行數字貨幣天然具有信用背書,共同成為數字金融時代的支柱。多國央行聯合發起多邊央行數字貨幣橋(mBridge),中國央行也是核心創始成員之一,定位于央行數字貨幣,探索通過區塊鏈、分布式賬本技術,實現點對點跨境支付,覆蓋中國內地、香港、泰國、阿聯酋等司法管轄區,做了有意嘗試。未來應探索央行數字貨幣與穩定幣有效銜接。
五是倡導加快建立多極化國際貨幣體系。數字金融時代,美元中介角色面臨削弱,多極化、去中心化大勢所趨。中國聯合其他國家共同倡導建立新的國際貨幣體系,參與并主導規則和標準制定,建立風險對沖機制,通過搶占數字貨幣基礎設施控制權,構建去美元化的新型結算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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