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頤武：熱梗“愛你老己”背后的別樣溫度

來源：環球時報

2025年年末，一句“愛你老己，明天見”在互聯網上悄然火了起來，被網友稱為“有史以來最善良”“今年最暖心”“年度最愛”的梗。

追根溯源，這句話是對游戲臺詞“愛你老媽，明天見”的諧音改編。“老己”就是自己，但比直接說“自己”聽起來更親切更溫暖，年輕人以這種幽默而又不失真摯的熱梗表達著情感與情緒層面的自我關愛和自我療愈。努力拼搏之后收獲成果，在朋友圈分享喜訊時配文“愛你老己”；因奶茶兩杯起送而下單，“老自一杯，老己一杯”；考研失利，以“沒事，愛你老己”自我寬慰……在這樣的情境下，如果再加上“明天見”，更蘊含著一種勇敢面對明天的自我勉勵，以及對于未來的約定與期許。

當今時代見證著工業化和城市化不斷向前推進、新一輪科技革命與產業變革加速發展等歷史性進程。這一系列潮流或宏觀趨勢加速演進和相互碰撞，推動著社會形態以及人們情感需求的復雜變化。

一方面，社會大眾在走向以“城市”為典型象征的現代社會過程中，逐漸從傳統意義上的宗族、鄉土或者說熟人社會“脫嵌”，進入對很多人而言相對陌生和疏離的現代城市和社區。與之相伴，社會個體對于情感溝通與表達的需求變得愈發強烈。另一方面，互聯網高速發展以及網絡社交平臺次第涌現，給人們帶來線上溝通與情感交流的便利和嶄新體驗，卻未能像傳統鄉土社會那樣實質性地滿足人們對于情感的渴求，反而使一些人變得更加“孤獨”。法國哲學家米歇爾·福柯提出“自我關懷”理論，其中一個指向就是探討現代社會中的個體對待自身、他人以及世界的態度和方式，以及如何實現自我關懷和自我滿足的生活狀態。

現代生活節奏越是加快，人們對于情感溝通和心理慰藉的需求就越強烈。換成近年來流行的一個詞匯，就是大家普遍渴望“情緒價值”。于是，以情感滿足為核心的新消費形態迅速發展壯大，尤其是在年輕群體中。在追求自我表達與情感認同的過程中，人們愿意為文化歸屬、身份認同等精神價值買單，進而推動著消費從“實用”向“悅己”轉變。加之社交媒體、算法推薦等重構著當今社會的消費體驗，很多商品通過精準觸達情緒，激發新的消費需求。這就解釋了為何“谷子經濟”持續火熱，潮玩IP產品供不應求，熱門歌手演唱會門票開票秒光……相關調查顯示，2013年以來，我國情緒消費相關產業的年均復合增長率高達12％，預計2025年市場規模將突破2萬億元，成為消費升級的重要推動力。在年輕一代中，“情緒價值”更是成為精神剛需，超九成青年認可“情緒價值”，近六成青年愿意為情緒價值買單。

不過，情緒價值的滿足顯然不只是通過花錢消費來“犒勞自己”或“悅己”，年輕一代在情感層面一直沒有停止向內“求諸于己”以及向外尋求共鳴。比如，今年以來網上流行的一些熱梗，從“發瘋文學”到“勇敢小羊”，追求的基本都是情感表達與共鳴。作為2025年年末收官熱梗的“愛你老己”有著類似的底層邏輯，也是年輕一代情感結構及其對于情緒價值的渴求在互聯網時代的獨特展現。

只是較之以往一些網絡表達，最近走紅的“愛你老己”顯得更加成熟和理性，被認為反映出年輕人心態的某種深刻轉變。這意味著他們不再一味自嘲或自我矮化，而是開啟一場溫柔的自我和解。以第三人稱自我稱呼，向“老己”這個老伙計問候一句“辛苦了”，并且約定明天繼續并肩前行，這樣的心理調適帶來一種自我疏解和慰藉。溫暖、真誠，不討好、不逃避，在這個年度“最該火”“最善良”“最暖心”的熱梗中，年輕一代展現愛人更要愛己、遭遇挫折而不退縮的堅定態度。

作為網絡熱梗的“愛你老己”，熱度早晚都會褪去。但它在年輕群體以及社會更廣泛層面引發的情感共鳴，其間折射出來的人們對于情感溝通和情緒價值的渴求，以及由此展現的自我關懷與自我激勵等等，這些“內核”還會延續下去，并在互聯網時代不斷以新的形式呈現。臨近年底，讓我們給自己的“老己”寫封信，陪“老己”散散步，并與“老己”一起抖擻振作，說一聲“明天見”，明年見。（作者是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