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愛你老己”到“致敬”，看見年輕人的情緒

澎湃首席評論員 李勤余

年末，“愛你老己”被許多網友譽為“有史以來最好的?！薄澳甓茸钌屏嫉墓！保谏缃幻襟w上結結實實火了一把。前兩天，B站公布了年度彈幕，是簡簡單單兩個字，“致敬”。

不管是“愛你老己”，還是“致敬”，作為年度流行語，無疑都反映了當代年輕人的情緒和追求。但有意思的是，兩者的指向是相反的?！皭勰憷霞骸笔窍騼鹊?，強調在競爭激烈的現代社會中，年輕人應該學會接納自己，善待自己；“致敬”則是向外的，表達了在復雜、多元的當代世界中，年輕人始終在為自己的生活找尋精神坐標，探索值得前行的人生道路。

一個向內，一個向外，并不意味著當代年輕人的精神追求是割裂的，正相反，我們更應該讀懂兩者的聯系與互動關系。總有人說，Z世代的年輕人活得太“自我”，甚至有點“自私”。但應該看到，年輕人強調“個性”，本質上是拒絕任何“普遍化”的社會文化，這并不意味著他們愿意處于隔絕、孤獨的處境中，更不能說明他們只看得到“自我”，而看不到“世界”。

所謂“老己”，不僅是一個帶有溫情色彩的稱呼。當我們說“愛你老己”時，也就等于在事實上承認了，我們一直有兩個“自己”，一個是主觀的我，即“主我”；一個是客觀的我，即“客我”。如果說“主我”是滿足自我要求，實現自我價值的原始沖動，那么“客我”則是自我在與他人、社會互動中構成的形象。

一方面，“主我”的沖動是無止境的，因為每一個人都希望自己能被他人“看到”。這就是為什么拉布布等潮玩如今能夠大行其道，為什么“情緒價值”成為整個網絡空間中的熱詞——每一位年輕人都希望自我的品味得到贊美，自我的審美得到認同。

但另一方面，“客我”則要求“主我”控制自我的行為。因為任由“主我”的沖動自由發揮，就有可能演變為“愛自己”之類正確的廢話，甚至有可能淪為一種孤芳自賞、自說自話。

因此，只有“主我”和“客我”之間達成一致，和諧相處，自我的精神需求才能真正得到滿足。需要注意的是，這是一個動態而非僵化的過程。也就是說，“主我”和“客我”會在不斷的斗爭和互動中，不斷走向成長、成熟，而不是停留在原地。

比如，鄉村博主李福貴自費2萬多元，帶村里46名老人走出大山，去鄭州旅游，結果收獲超過600萬點贊，賬號粉絲漲至千萬。通過這一善舉，她既讓“主我”走出了自我的小世界，又讓“客我”與社會期待相一致，讓所有人看到了當代年輕人該有的形象——既是靈活、新潮的，又是淳樸、善良的。

其實，當年輕人用鍵盤打出“致敬”時，表達的早已經不僅僅是一種情緒。有up主受老兵委托去幫忙清理一萬七千多座烈士墓碑；有up主把自己坐輪椅的同學帶到足球場，讓他充當守門員；有up主“手搓”出氣象觀測設備，花費幾年時間跟蹤拍攝臺風，并制作成紀錄片……當無數個“致敬”把整個屏幕遮蔽得滿滿當當、嚴嚴實實時，年輕人就已經為“主我”找到了值得學習、效仿的對象，為自己樹立了一個理想中的“客我”形象。

所以，“愛你老己”的意義，絕不應該被局限在一碗熱騰騰的心靈雞湯里。真正該問的是，我們愛的是什么樣的“老己”？我們希望自己成為怎么樣的“老己”？

在今年評出的眾多熱詞中，還有一個“韌性”，它不僅關乎經濟發展，也是年輕人適應環境變化、持續成長進化的內在力量。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如何處理好“自我”與“世界”的關系，如何讓自己在和他者的互動中認識自我，完善自我，也許正是這一代年輕人最重要的人生命題。

不久前，廣州大學教授張河清紀念自己因公殉職的大學室友劉一周的文章在朋友圈里刷了屏，也感動了無數網友，而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現在的年輕人。感動他們的不僅是兩人之間真摯的友情，更是刻苦、努力、勤奮這些不會因為時代變遷而褪色的品質。

由此帶來的問題是，當許多人將目光投向下一代年輕人時，也應該認識到，自己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也在他們的關注之中。所以，我們都應該拿出足夠的寬容和理解，去愛那些年輕有活力，卻又帶點迷茫和困惑的“老己”，爭取讓自己成為值得他們“致敬”的對象，從而跨越代際，形成更大的共同體。

本 期 編 輯 邢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