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偷寶：從南京院聯想到的兩件監守自盜事件

南京院近日與龐家的糾葛甚囂塵上，筆者為此撰寫了專題內容：

（虛齋與南京院半世紀的糾葛始末） 清五郎，公眾號：清五郎

目前看，這件事還需要“讓子彈飛一會兒”，等射出的子彈命中靶心后，筆者再整合梳理，今天讓我們借著南京院的事情，來談談另兩件已經蓋棺定論的兩個事件：

1：承德局外八廟李海濤11.28監守自盜案

承德外八廟李海濤11.28內盜案始末

承德文物局外八廟李海濤11.28內盜案事件簡介：

承德市文物局外八廟管理處文保部原主任李海濤案，是截止當年（2002年），新中國成立以來國內最大的一起文物監守自盜案。

2002年10月28日下午，香港金鐘道萬豪酒店舉行一場名為“皇室信仰：乾隆朝之佛教寶物”的專場拍賣會。

拍賣公司拍賣的“清乾隆粉彩描金無量壽佛坐像”與“清乾隆 銀壇城”兩件物品，被參展專家懷疑是故宮藏品。

國家文物局深入后核查證實：這兩件文物應存于承德外八廟，均為國家定級館藏珍貴文物。

當年11月28日，承德市公安局正式立案，定名“11·28”特大盜竊走私文物案。

該案12月8日本案告破，案犯李海濤二審判處死刑并已執行。

事件詳細經過（文中人物除李海濤、李春平，其他均為化名）：

案發

2002年10月28日下午，香港金鐘道萬豪酒店內，“皇室信仰：乾隆朝之佛教寶物”專場拍賣會舉辦，來自世界各地的收藏家參與本次拍賣，主持拍賣的是著名的香港佳士得。

（現 香港金鐘道萬豪酒店外景 ）

而此次參加競拍的收藏家里，還有一個特殊的來客：中國著名文物專家、故宮博物院研究院葉先生

葉先生正好在香港出差，參與了本次拍賣，而隨后的發展讓葉先生震驚：在現場對拍品的觀摩過程中，該佛像原始標簽字樣竟有"留平20388"、復查"22、故141442"字，而清朝乾隆代銀壇城(壇城又稱"曼達"，佛教徒理想中的極樂世界模型)原始標簽字樣"留平560044""復查515"、"故14442"字，作為故宮博物院接觸過這些文物的研究員，葉先生仔細觀察，又發現了文物上有鉛紅字樣編號，也就是說，這兩件文物很可能是來自北京故宮博物院的館藏文物，如果是的話，那么國家文物此刻面臨流失。

而此刻，拍賣仍在進行，這尊被標注為“清代皇家文物”清乾隆粉彩描金無量壽佛坐像”在數輪競價后，已經被一名香港古董商以29.5萬美元（合227.4萬港元）拍得。

（存世的與 清乾隆粉彩描金無量壽佛坐像 類似的坐像）

與此同時，葉先生立即向上級主管部門匯報。

經國家文物局核查后的結果讓人大吃一驚：蓮花瓣座粉彩描金無量壽佛和乾隆待銀壇城已經分別于1972年9月21日和1974年10月28日由雇工調撥至承德外八廟，確系國家定級館藏珍貴文物（國家二級）。通過公安部與香港香港警方對本次拍賣進行調查,發現本次拍賣中，除了這兩件，還有二十余件帶有“故字號”標簽的拍品上拍，而委托佳士得拍賣這批文物的人，是一個持有英國護照的神秘女子。為了確保國寶安全，香港警方通知佳士得拍賣行，鎖定這二十件文物，并不允許拍品離港。

國家文物局立即對涉及本次的藏品進行清查、甄別，最終查到了調撥單，關鍵信息就在“留平”、“故“”字樣上，而為什么該字樣能確認這批藏品的身份呢，是因為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前，為使文物免遭戰火洗劫，故宮博物院曾組織了一次大規模的文物南遷，大批文物遷往南京保存，而部分未南遷的文物則被清點標號封存當時的北平，因而留下“留平”、“故”等標簽。

而在六七十年代，為充實地方博物館，國家文物局又從故宮博物院調撥近十萬件文物到各地方博物館，并返還原屬承德避暑山莊及外八廟的部分文物，又另撥了原存故宮博物院的部分文物充實地方藏品，而這件事涉及的，就是承德避暑山莊及外八廟的文物，此次調撥涉及相關文物五千余件。

與此同時，香港警方經過調查，也鎖定了送拍本次藏品的英籍神秘女性的幕后老板：

知名美籍華裔富豪李春平

他是躲在英籍女子身后的真正老板，是本次香港拍賣的這批“故宮”文物的真正賣主，香港警方立即將其傳喚。

這位李春平，就是當年號稱“繼承好萊塢富婆200億遺產”、“九十年代第一首富”那位李春平。

（李春平）

此案涉及眾多、事關重大，文物局成立調查組，首先與故宮博物院聯系，調查拍品出處，經過一系列調查發現：

這兩件文物已于1972年，與其它5000多件文物一起，被撥送給承德文物局，以充實地方博物館，豐富當地歷史文化底蘊。

（承德文物局外八廟）

順著這個線索，調查組趕往承德文物局，跟文物局工作人員一起展開調查。經查，這兩件文物被運來承德后，一直保存在在外八廟文物管理處，除了偶爾外出會展，基本不動。于是，按照工作流程，調查組找到外八廟文物管理處保衛主任李海濤。

李主任此刻正在大街上宣傳《文物法》，累得汗流浹背，一聽說外八廟管理處這倆件文物可能失竊，李海濤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文物就在庫房！然后李海濤帶著調查組進入庫房，庫房內，兩件文物果然就在庫房內。這讓大家松了一口氣。

但調查組幾乎立即反應過來：真品在庫里，那么香港拍賣會上的就是贗品，那一系列問題立即鋪面而來：

先不說拍賣行嚴密的審核機制，偌大拍賣行，為什么要做這種“指名道姓”的假？甚至精確到標簽、編號？這不是著名的傳世精品，除了業內人士沒人見過這兩件東西什么樣，為什么要做這兩件贗品，甚至細節都如此相似？

在這些疑問之下，邏輯問題接踵而至，而調查組最不缺的，就是資料和專家，于是調查組一邊報警，一邊組織資料比對、藏品盤點、真偽鑒別等一系列工作。此刻的調查組還簡單的認為，這可能是一起簡單的盜竊案。

警察的手段和鑒賞的手段，本質上都屬于專業知識，只要大家發揮專業知識，沒有什么解決不了的，調查組和警察同志組成專案組，一起調查此事：

11月11日，承德市公安局抽調大案隊偵查員展開先期調查，控制了曾經手調撥、押運、經管過文物的相關人員以及管理文物臺賬的有關人員

11月14日，調查組從故宮博物院取回了七十年代由故宮轉往承德的文物調撥單復印件

11月21日，調查組與文物專家共同清查、核對了外八廟管理處文物庫現存所有的粉彩無量壽佛和銀壇城兩種文物，并對清查的文物進行封存。

隨著調查的推進，承德外八廟藏品庫中的情況，似乎出乎了所有人意料，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調查結果令人難以置信，更難以接受。

承德外八廟庫存在帳文物七千多件，而與外八廟咫尺之遙的避暑山莊博物館館藏文物數萬件，兩庫共同隸屬一個上級主管部門，萬一出現并庫、串庫現象，勢必造成文物大混亂，后果不堪設想。

11月23日，承德警方查封了包括山莊博物館在內的承德所有文物庫。

12月5日，調查組會同故宮博物院具有權威性資質的專家對涉案的數十尊瓷質佛像以及銀壇城、銀滿達等館藏文物逐一進行了鑒定……

很快警察同志們發現庫房沒有被撬、強行進入等人為破壞痕跡，最主要的是：無被盜報案記錄。

一系列排查下來，排除了外部作案的可能，內部人員監守自盜的可能性最大。

庫房沒有窗戶，唯一的一道門，內層是鐵門，外層是木門，鑰匙分別由兩個人保管。想進入庫房，必須同時有兩把鑰匙，還需要保衛人員陪同。誰能同時具備這些條件？負責安保的就是在調查期間忙前忙后的李海濤主任，另外還有其他五名工作人員負責勤雜、編目等事務。隨著調查的深入和專業化，一些看似平常而非正常的細節吸引了警方的注意力。

疑點一：2002年11月21日清查核對顯示，七十年代初期，故宮博物院共調撥給承德外八廟粉彩描金無量壽佛26尊，現庫存24尊，少二尊。但出現在香港佳士得拍賣行的“留平20388”字樣的佛像卻赫然擺在庫中。

疑點二：1972年從故宮調撥承德外八廟銀壇城、銀滿達共18件，現庫存18件，少二件真品。而現存18件實物中有一件銀滿達經確認屬現代工藝品。

疑點三：調查人員在調取承德市文物局文物藏品檔案與外八廟文保部藏品檔案進行比對時發現，文保部04918號藏品檔案記載應為瓷蓮花瓣座粉彩無量壽佛，而庫存實物卻是一尊瓷質送子觀音。

同時，省文物局傳來信息，稱收藏于承德外八廟編號第04918號無量壽佛與香港佳士得拍賣行拍賣的第851號無量壽佛照片完全一致，認定佳士得拍賣的佛像就是1974年北京撥往承德的文物。

而幾乎就在警方從省文物部門拿到文物鑒定書，認定04918號文物已經流失出境的時候，偵查人員又意外地發現一件標號04918的文物，而此時這件東西又變成了銅質觀音立像。

疑點四：外八廟文保部所封存的文物編目卡、索引卡以及文物標簽多處發現質地嶄新、字跡清晰現象并在流水帳及文物總帳中多處留下以現代手段涂改的痕跡。

種種疑點，讓調查的結果指向共同的，也是唯一符合所有條件的人：李海濤。

只有他才有上述作案條件，而只有他，才能在調查過程中依然能自由出入、參與調查并篡改相關信息。

12月7日，李海濤被警方傳訊，當天，專案人員從李海濤住所、其妻陳某親屬處起獲大量贓物、贓款。

2002年12月13日，經承德警方上級單位批準，對在國內的美籍華人李春平采取了刑事拘留措施，并從他家里帶走涉案的8件文物，隨即其因身體原因保釋，后在2004年7月做出不起訴決定。

（李春平涉案具體情況在文末，擴展閱讀第二段詳細展開）

自此，本案案發，在后面調查過程中，更多真相揭露。

李海濤的故事

故事的前半段，看起來幾乎是

勵志模板：

李海濤1960年出生在河北承德，后入伍，1981年退伍后被分配到承德市文物局外八廟管理處，看守文物殿，擔任管理員，工作后，李海濤并憑借出色的學習能力和刻苦鉆研的態度，得到了領導的認可。

1985年，單位覺得李海濤是可造之材，讓其前往上海復旦大學歷史系進修文博專業。經過三年的系統學習和日常工作中的耳濡目染，加上李海濤自己的琢磨勁兒，他逐漸成長為一名歷史文物專家。此刻的李海濤，對承德的歷史文化有著深厚的感情，并想著回饋單位和領導的栽培之情，這段培訓的提升，讓回到崗位后的李海濤從管理員提拔為文保資料辦公室副主任。完成了從職工到“干部”的蛻變，李海濤到此依然是兢兢業業，在單位多次主動爭取各種艱苦的文物考察工作。在一次文物發掘過程中，李海濤發現了兩幅古代字畫，迅速送往相關單位進行修復與保存，確保這些珍貴文物得到了妥善處理。由于其專業能力和應急處理的出色表現，李海濤的副主任職務對于他來說只是一個新的起點。2000年至2002年期間，李海濤先后榮獲“承德市拔尖科學技術人才”和副高級職稱等榮譽，成為了周圍人學習的榜樣，最終，2001年，李海濤榮任承德市文物局外八廟管理處文保部主任，掌管了本故事中最重要的“寶庫”。

隨著時間流逝，作為專家、主任的李海濤社交范圍逐漸擴大，社會關系也變得更加復雜，故事也變成了另一個版本。

李海濤家庭條件并不優越，改開后的九十年代，又是個處處用錢的時代，李海濤難免和當年的“暴發戶”打交道，面對那種紙醉金迷的生活，李海濤很快淪陷，而這時候，李海濤的一個老同學閆某，走進了他的生活。

閆峰（化名），本身多年從事文物倒賣工作，在得知老同學升任文保處的副主任開始，就有意識的制造“重逢”“偶遇“，開始圍獵自己的老同學，在重逢后，閆并未直接提出要求，而是通過各種暗示、試探一步步誘導李海濤。

面對利益有誘惑，李海濤沒有守住底線，與閆某達成了合謀。

偷、換、偏、仿、權、專

兩人合作的第一個文物便是一件瓷粉彩奔巴瓶，這件瓷器不僅工藝精美，而且曾是皇家御用之物，價值極高。為了感謝李海濤的“支持”，閆支付了4萬元現金作為酬勞，這筆錢對于九十年代普遍幾百塊工資的李海濤來說，絕對是一筆巨款。而且僅僅一次，就讓他脫離了經濟困境，這種誘惑讓他心動，心思也活絡起來：

不能簡單粗暴的“偷”，而是自己的眼界和技術，進行“換”，他聯系了技藝高超的業內造假能手，開始了“偷天換日”：

李海濤選擇藏品，第一要“偏”，多年沒人查看的藏品最好，第二要便于“仿”，比如他看中了一件清代藏品，他先觀察并記錄相關內容，然后悄悄找到河北專門生產此類產品的仿古作坊，然后拿著照片去進行定制。這種定制在外觀上幾乎完美復刻了藏品，然后在自己值班的周末，作為主任的自己打開三道鎖，進入倉庫，將藏品拿走，把仿品按原來的角度放入倉庫，以此完成偷梁換柱。

而除了“換”，他還充分的利用了自己的“權”，和專業知識的“專”，開發出了篡改文物檔案和編目卡、涂改文物檔案、以下一級文物頂替上一級文物、用文物殘件或低等級文物替換被盜文物等一系列操作。

如1997年，他盯上一座紫金嵌松石佛塔時，發現塔高60厘米難以整體帶出。但這難不倒他，他發揮專業優勢，竟然分三次將塔頂、塔身和基座拆解盜取，手法之精細，令人咋舌。

而每次作案后，他會利用自己的“權”，在檔案上動手腳：用紅筆在文物照片上打"×"標注"待處理"，在總賬里把國家一級文物降級為"無價值資料件"，再用砂紙磨掉瓷器底部的館藏編號。遇到年度盤點時，他就以"外借修復"的名義提前把真品轉移，等盤點結束再放回仿品。

這種環環相扣的手法，讓他的犯罪行為從1993年3月當上副主任，到案發2002年多年間無人發覺。

1996年，李海濤親自前往錦州再次找到老友閆峰：這次是兩個大物件，要不要？閆轉轉眼珠，雇了輛軍車，隨李海濤星夜兼程趕回承德。當李海濤小心翼翼拿出紫金銅無量壽佛，和藍地粉彩纏枝卷蓮花觥時，閆峰頓時兩眼放光，貪婪地撫摸著，不舍放手。他二話沒說，當即甩給李海濤11萬元。隨著合作的加深以及手段越發縝密，李海濤很快度過了提心吊膽的階段，變成了習以為常，兩人合作期間共竊取倒賣文物16件，包括：乾隆紅地粉彩奔巴瓶、銅鎏金吉祥天母佛等

1993年年底，李海濤聽說復旦同學吳洪寬（化名）已是某地博物館某所副所長，還開了家寵物店，賣良犬。李海濤此刻心態已經轉變，心思活絡，他主動找吳合作，為表誠意，他拿出一面海獸葡萄銅鏡和一串料器朝珠，作為見面禮。一來二去，二人關系密切起來。愛好文物的吳洪寬自然也成了李海濤銷贓的對象。他先后賣給吳24件文物，得款40余萬元。1998年上半年，李海濤賣給吳8件三級文物，包括綠松石無量壽佛、銅鎏金佛等，獲利20萬元。

一次次得逞，讓李海濤的胃口越來越大，行為也越來越肆無忌憚。

2000年4月，吳洪寬給李海濤帶來一個專職文物販子，40多歲的王曉光（化名）。在王曉光牽線搭橋下，幾次交易都成功達成，李海濤將3件文物低價賣給王曉光，以示感謝。同時，還無償贈他一尊銅鎏金無量壽佛。北京古董商張某某是李海濤的銷贓幫手。張在天津沈陽道古玩城設有秘密交易點，更通過注冊"承德文博商貿公司"偽造收購合同，為贓物披上"合法"外衣。2000年，一件御制瓷胎琺瑯彩瓶，被兩人謊稱為"海外回流文物"送上拍賣臺，以72萬元成交。到了后期，李海濤已經有點肆無忌憚的意思，乾隆玉璽匣這類國家級文物，他竟然謊報為"外展未歸"，實際上已將其走私至日本。

2001年，李海濤相中了一尊高83cm，重百公斤的無量壽佛，屬于二級文物，歷史價值極高。為了運出來，他分段拆解，藏于他的大布袋中，分三次帶回家，然后重新組裝。幾天后，他與王曉光帶著大佛來到北京建國門飯店，與一個叫“小北京”的人見面交易。“小北京”簡單驗“貨”后，表示滿意。王曉光幫他把大佛抬了出去。2個小時后，在李海濤望眼欲穿的焦灼等待中，王曉光進來說賣了95萬元。李海濤豪橫地抽出20萬給他，算是辛苦費?？墒腔氐匠械?，李海濤越想越不對勁，之后一打聽，大佛賣了135萬元，李懊惱不已，吃一塹長一智，在賣文物“乾隆粉彩瓷質無量壽佛”時，李海濤明碼標價，告訴王曉光：至少30萬。王答應了。可次日，王曉光只拿來15000美金，他哭喪著臉說：買家是個大人物，不僅不加價，還要收拾咱們。做賊心虛的李海濤嚇得拿錢就跑。事后前因后果一想，又上當了！李海濤氣得破口大罵王曉光。

這件事后，讓他萌生了越過中間商直接交易的想法。不久后，他就結識了美籍華人李春平。

初次交易，李海濤領略了對方的闊氣，光勞斯萊斯就有3輛；也領略了其手段的厲害。李海濤帶來幾件文物，聲稱受朋友所托。二人以9萬元成交。但當晚，李春平打來電話，說思來想去，東西不值那么多，最多5萬。到嘴的鴨子飛了一半，李海濤心疼的倒吸涼氣，卻也無可奈何，東西在人手里，只得答應。李春平滿意地笑笑：“還有好東西嗎？有就拿來，東西好，錢不是問題。”之后，李海濤偷竊一對紫檀木插屏，一套粉彩“八寶”，李春平給前者24萬，可給后者，僅30萬。李海濤不爽，一言不發拿起八寶，頭也不回離開。一轉身，以5.6萬美元賣給另一個販子“臺吳”。后來“八寶”在香港拍賣會上，拍出300萬港幣的高價。這可壞了行規，李春平怒了，揚言告發李海濤。李海濤一看不妙，馬上盜取一尊無量壽佛，一個供養人像，低價賣給李春平，這才熄了對方的火。從2001年5月開始，李海濤在短短7個月內賣給李春平文物80件，其中，就包括開頭提到的，惹起整件事情的“無量壽佛。”而這些贓款，他也精心洗白：用親屬名義在承德碧峰門小區購置三套房產，在火神廟古玩城買下兩間商鋪，更以岳母身份買下避暑山莊德匯門外200平米的四合院。

而在購置這些資產的同時，李海濤依然騎著自行車天天去上班，在同事眼里依然是穿著20塊錢廉佳T恤的同事老李。

結局與教訓

這件承德市文物局外八廟管理處文保部原主任李海濤案，是截止當年（2002年），新中國成立以來國內最大的一起文物監守自盜案。

李海濤伙同其他犯罪嫌疑人（化名：王曉光、張華章、閆峰、陳鳳偉）直到案發，期間共竊得文物及文物飾部件288件，其中一級文物4件、二級文物73件、三級文物31件、一般文物128件、無級別鑒定文物52件。這288件文物中。李自己或伙同王曉光、張華章、閆峰、陳鳳偉共賣出館藏文物153件。從中獲得贓款320余萬元人民幣、7.2萬美元。

2004年8月13日，主犯李海濤一審被判死刑、沒收全部財產；同案犯張華章被判處無期徒刑；其余參與銷贓的文物販子等也分別被判處3至15年不等的有期徒刑。經過艱苦追索，公安機關追回文物202件，但尚有57件文物未追回，其中二級文物18件，未定級文物39件。

這場案件猶如一記重錘，狠狠敲響了文物安全的警鐘。

國家文物局于2003年緊急啟動全國文物清查專項行動，強制推行文物電子檔案、庫房雙鎖管理（必須兩人同時在場方可開啟）、異地備份等鐵律。案件也直接推動了《文物保護法》的修訂完善，顯著加大了對盜賣、破壞文物犯罪的懲處力度。

一：李海濤上訴及死刑

李一審后不服判決，在押期間上訴至中院，稱其案發后其積極揭發相關涉案人員，使本案得以順利偵破，除如實供述香港佳士得拍賣的兩件被盜文物外，還主動交代了警方尚未掌握的其它犯罪事實，所述大部分文物已被追回，依據現有法律應以“自首”論。李還列舉了其被刑事拘留后主動交出未出手的文物，同時退回贓款人民幣三百多萬元、美元七點二萬元，如實供述了用贓款購買的住宅、底商和古董，為國家減少了損失，屬于“悔罪”表現。李還自稱“拔尖人才”，多次獲獎，捕前曾撰寫并出版六部作品，被羈押期間發明了磁鋼發動機并取得專利證書，依據相關規定，應屬“立功行為”，二審經過審查，維持原判，在一審6年后的2010年，對其數罪并罰，執行死刑。

二：本案圍繞在富商李春平身上的爭議

在承德市人民檢察院向承德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的時候，并沒有對前文說的富商李春平進行指控，一審整體審訊全部都是和盜竊、倒賣相關，而涉及如何走私到境外的部分，卻沒有一起審訊，在2000年之前，李春平已經向社會捐款超過1000萬元。而據公開資料統計，在2002年承德文物大案案發后至審訊期間，李春平向包括北京市公安部門在內的許多團體、個人猛捐了1300萬，比前10年捐款總數還要多。李春平還于2004年獲得北京市領導頒發的"慈善家"證書。其中據北京晚報2002年10月訊，李春平向“扶貧濟困春風行動”、首都見義勇為基金會和北京市公安局英烈犧牲傷殘民警撫恤補助基金各捐贈100萬元人民幣。

一審期間起訴書中，自2001年5月至2001年11月，李海濤先后將故宮館藏文物86件賣給李春平，其中一級文物3件，二級文物19件，三級文物42件，一般文物7件，未定級的文物15件。

"我們沒有起訴李春平，雖然其看上去是此案中的重要人物。"承德市人民檢察院負責對此案進行審查起訴的一位檢察官說，沒有起訴的原因是公安機關沒有將李春平移交給檢察機關。

"我們也覺得李春平是本案的重要人物，這個案件中的盜竊部分查實得比較清楚，而走私這一部分卻在查到李春平的時候，停滯了下來，線索都在這里斷了。"這位檢察官說。

2004年7月底的一個上午，距承德"11.28"特大文物盜竊、走私案開庭審理兩周后，李春平仍然安逸地坐在自己位于華僑村的私人辦公室中。而案卷中對李氏的記錄卻和他的形象不一。

李春平最初被警方注意，是在李海濤被抓獲以后。經過審訊，李海濤向警方供述，他盜竊的文物，大部分都出售給了北京的一位富豪-李春平。

據承德公安局政治處向媒體公開的內容，李海濤與李春平相識是在2001年5月。

李海濤供述，他與李春平的第一次交易就從這天開始。當時李海濤拿出幾件文物和文物部件，李春平詢問這些文物的來源，李海濤說是1972年和1974年故宮博物院調撥給承德市外八廟管理處的國家文物，由于"文革"時期社會較亂，大批文物流散到社會上，這幾件就是那時流散出來的，是朋友托人出手。

隨后雙方以9萬元成交，但李春平要李海濤次日再來取錢。當晚，李春平在電話中告訴李海濤那幾件東西價格太高，5萬元可以留下，急于將文物出手的李海濤只好答應。

第二天，李春平在付給李海濤5萬元后，拍著李海濤的肩膀說："還有偉大(鑒定級別高的文物)的嗎？你們回去給我再弄，有就拿來，東西好錢就好說。"

后來李海濤告訴了李春平這些文物的真正來源。在一份司法機關詢問李海濤的筆錄中，李海濤確認李春平知曉文物的來源。

又一次，李海濤破了行規將部分文物賣給了一個名叫"瘦吳"的臺灣文物販子。李春平大為光火，立刻打電話找到了李海濤，李春平在電話中威脅李海濤，如果不再幫他弄一套八寶或者"偉大"的，就去公安局告發李海濤盜竊國寶。

《瞭望東方周刊》在檢察機關對李海濤同案犯王曉光的詢問筆錄中看到，王曉光證實確實聽到李春平對李海濤的威脅。

李海濤供述，他聽了李春平的話，非常害怕，隨后，以查庫房的名義，盜出了包括國家二級文物在內的數件文化賣給李春平，這一次交易，雙方先后交易額就是210萬人民幣和兩萬美元。

"我從此就受到了李春平的威脅，不能自拔，身不由己了……"李海濤在供述中說。

"我不知道那些國寶，是文物，要不然，我絕對是不會去買的。"這是李春平在2002年底接受《華盛頓郵報》采訪時，對購買文物的行為所做的解釋。

而《瞭望東方周刊》在北京古玩界的采訪卻讓人覺得李春平是真正的文物行家，"你在北京古玩界一打聽，就沒有不知道'鬼子'的，聽他的綽號你也應該知道，這就是古玩界的高手！"在北京市古玩城里，一個古董商人介紹著北京城有名的文物收藏家。

"鬼子就是李哥。李春平！著名的慈善家！"一位綽號"大頭"的古玩店老板說。"大頭"與李春平認識有超過20多年的時間。在李春平出國之前，他們就已經相識。

在李海濤與李春平交往的短短7個月間，倒賣文物活動從未間斷進行。在承德司法機關的一份李海濤倒賣文物的清單中記載，在其與李春平交往期間，共賣給李春平86件文物，其中國家一級文物3件、二級19件、三極42件，一般7件，未定級文物15件。

李海濤稱，最初他賣給李春平文物，李春平告訴他購買這些文物只是做收藏、研究和著述之用。2002年9月份，李海濤從《文物報》上讀到一則消息，得知香港佳士得拍賣公司將于當年的10月28日秋季拍賣會上搞一次"乾隆朝之佛教寶物"專場拍賣。

"在中國，除了故宮博物院和承德外八廟管理處，別的地方絕對不可能有乾隆時期的文物。"李海濤深知這些即將拍賣的文物肯定出自他的手中。承德公安局政治處向外公布的一份報道中這樣描述李海濤得知這一消息后的反應：

2002年11月1日，承德市文物部門幾名負責人在開會中，河北省文物局打來電話，通報了香港佳士得2002年秋季拍賣會出現了"故"字、"留平"字文物的情況，當時就在會場的李海濤立即將這個消息告訴給了李春平。

第二天，李春平出現在了承德，兩人為今后的聯絡方式等事作了周密的安排。一個月后，李海濤、王曉光相繼落入警方手中。

2002年12月13日上午11時，經省公安廳廳長批準，河北警方對美籍華人李春平執行刑事拘留。承德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支隊長李振洲與李春平進行了零距離的較量。警方在5天內獲取了李春平足夠的供述。

另一方面，有公安部5局、國家文物局參與的負責境外偵查的調查組在香港、澳門一共進行了19天的調查。

調查現實，自2002年2月始，一個名叫斯威豪的英籍華人女子同美籍華人理查德(又名羅伯特.多勒)6次往返內地和港澳之間，以委托拍賣人和支付收款人的身份分別向香港佳士得拍賣行委托拍賣承德外八廟國家館藏文物共46件套。

在拍賣成功后，斯威豪在扣除了45萬元后，將剩余的拍賣所得款項匯入理查德在澳門葡京賭場的615萬元賭債。

調查組同時查明，理查德早在香港佳士得拍賣行2002年春拍中，另有委托拍賣承德外八廟被盜文物之嫌。而這個又名羅伯特.多勒的美籍華人理查德便是在北京擁有名車、豪宅和"中國第一個慈善家"頭銜的李春平。

在將李春平刑事拘留以后，專案組從李春平的住處提回包括第一次要挾李海濤時所購得的95厘米高木質供養人像在內的珍貴文物8件套。

因為李春平患有嚴重疾病，承德警方的上級決定對李春平變更強制措施，還是由河北省公安廳廳長批準，在李春平被警方關押的第6天，在交納了數目不詳的保釋金之后，李春平被釋放，2003年10月19日，承德警方解除了對李春平的取保候審。

對于其被釋放的理由，一位熟悉案件并且拒絕公開姓名的工作人員說："反正他是有病，糖尿?。≌鞄еt生護士，動不動就要吸氧，他是公眾人物，要真出點什么事，還真是麻煩。"

"李春平承認自己從李海濤那里買過文物，但是他一直否認見過香港拍賣會上的那些國家級的文物。"一位檢察官說。

2004年7月7日，在承德市中級人民法院對"11.28"特大盜竊、走私案件進行審理的時候，這個案件的重要嫌疑人李春平卻不在被告席中，此時，面對檢察機關和其他犯罪嫌疑人辯護人的追問，公安機關對李春平在兩次補充偵查之后做出了不移交起訴的決定。

公安機關在一份對李春平不移送起訴的情況說明中解釋，因為李海濤和李春平的口述屬于一對一的口供，沒有第三方證據加以證明，無法認定二人證據的真偽，僅憑嫌疑人的口供，不能形成完整的證據鏈條來認定李春平參與犯罪，所以不具備移送審查起訴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