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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百年變局加速演進、世界格局深刻重塑,中國哲學的智慧能否繼續為我們照亮前路?
回溯一個多世紀前,馮契亦是在動蕩的時代浪潮中,踏上了哲學求索之道,并構建了當代中國自主的哲學體系“智慧說”,成為當代中國原創性哲學理論的重要標志。
在馮契的弟子、華東師范大學哲學系教授陳衛平看來,重溫馮契的思想世界,便是要從這份跨越時空的智慧中汲取力量,不斷回應時代賦予我們的新課題。
跨越國界的回響
上觀新聞:作為上海社聯確定的68位社科大師之一,近年來,馮契的多部著作相繼推出英譯本,國內也有一系列出版物陸續問世。去世30年之后,他的思想為什么依然有著旺盛的生命力?
陳衛平:今年5月,在美國紐約舉辦了“紀念馮契教授誕辰110周年暨英譯本發布會”,會上發布了馮契《人的自由和真善美》和《中國哲學通史簡編》的英譯本。其中,《人的自由和真善美》是《智慧說三篇》之一,于2024年由德古意特出版社出版;《中國哲學通史簡編》是把馮契的《中國古代哲學的邏輯發展》和《中國近代哲學的革命進程》合在一起的縮編本,2023年和2024年先后推出英文版。
此外,今年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馮契“智慧說”要義》,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推出了《馮契講金岳霖哲學》并重印了《智慧說三篇》。更早之前,商務印書館還出版過兩部研究馮契的著作,一本是楊國榮主編的《智慧說與當代哲學》,另一本是高瑞泉主編的《燭照智慧的軌跡:馮契的哲學史研究》。馮契在國內外的影響,從中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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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觀新聞:國外學者對馮契思想的關注焦點是什么?隨著英譯本的陸續推出,會對西方學界產生哪些影響?
陳衛平:國外學界對馮契的推崇,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他的《智慧說三篇》突破了曾經長期被視為圭臬的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框架,尤其是在認識論上的創新,讓他們耳目一新——中國的這位非教條式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打破了他們對中國哲學界的刻板印象。
二是他的中國哲學史的著作。此次英譯本《中國哲學通史簡編》的問世,是繼馮友蘭先生之后的第二部英文本中國哲學通史。相較于馮友蘭先生,它包含了中國近代史康有為以后的哲學部分,并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中國化為終篇,揭示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與中國傳統哲學有著血脈相連的關系。隨著這些英譯本的傳播,我相信,馮契的思想會成為中西方哲學對話的重要橋梁,也為中國哲學走向世界提供了更多可能。
學術深度與思想溫度
上觀新聞:您作為馮契的學生,最早接觸到他的思想是在課堂上。回望當年的求學經歷,他的授課和著作給您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
陳衛平:我是1978年改革開放后第一屆研究生,當時馮契先生給我們講授《中國古代哲學的邏輯發展》,這是我了解他的起點。實際上,他的《中國古代哲學的邏輯發展》《中國近代哲學的革命進程》,還有《智慧說三篇》,都是在上課講義的基礎上修改、擴充而成的,因此,讀起來既有學術深度,又有思想溫度。我印象比較深的還是最先在講義的基礎上成書出版的《中國古代哲學的邏輯發展》。他講的中國古代哲學,有很多獨到之處。
首先就是全新的哲學史定義。1949年到改革開放前,國內主流采用蘇聯日丹諾夫的定義,把哲學史等同于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的兩軍對壘。馮契否定了這個教條化的定義;后來也有人主張用列寧的“哲學史簡略來說就是認識史”來替代日丹諾夫的定義,他也沒照搬,而是從馬克思主義出發,經過自身消化創造,形成了更具說服力的見解。
其次是他對中西哲學比較的重視。在他看來,中國哲學和西方哲學都是人類文化的重要財富,而中國哲學史研究的核心就是把握自身傳統哲學的智慧與民族特征,這就需要和西方哲學做比較才能凸顯。比如,在邏輯學和自然觀上,中國較早發展了“一陰一陽之謂道”的辯證邏輯和以氣一元論為基礎的辯證法自然觀;而西方則較早發展了形式邏輯和原子論??這種對比并不是簡單羅列二者的不同,而是將比較的思維貫穿于整個中國哲學史敘事,時刻提示我們中西哲學交流互鑒的必要性和意義。
最后是通過聚焦于中國古代哲學各個時期討論的主要問題,勾畫出中國古代哲學發展中所體現的人類認識辯證發展的過程。從先秦的“天人”“名實”之辯到宋明的“理氣(道器)”之辯和“心物(知行)”之辯,在這些論辯中,他向我們顯示了感性和理性、絕對和相對、客觀規律性和主觀能動性這些人類認識過程中的必要環節,在這些對立環節的矛盾運動中實現了螺旋式的發展。這在中國哲學通史的研究中是別開生面的。
轉識成智,回應時代
上觀新聞:您剛才提到的許多學術創見,都賦予了馮契構建“智慧說”思想體系一定的基礎。“智慧說”的核心是要超越科學主義與人文主義的對峙,而這一問題在今天依然突出——比如AI時代,知識獲取越來越便捷,但“碎片化”認知、精神焦慮等問題也隨之而來。馮契當年的思考,對我們應對當下的這些時代困惑有何啟示?
陳衛平:你提到的“碎片化”認知,正是科學發展過程中出現的典型問題,而馮契的“智慧說”恰恰為我們破解這一困惑提供了思路。
他認為,哲學與科學的共同點是用理論思維方式把握世界,但核心區別在于知識與智慧的差異:科學是知識形態的典型,科學是分科之學、分科治學,這對于促進知識的發展起了很大作用,但也會把完整的世界拆分成一個個碎片;而哲學追求“窮通”——窮究世界的統一性原理和發展原理這些根本性問題,通觀世界的整體,對世界作全面的把握,將被科學拆分的碎片整合起來,還原真實的世界圖景,這就是“轉識成智”。
不過,科學主義與人文主義對峙的問題,至今都沒有完全被解決,隨著時代發展還出現了很多新課題,需要我們繼續探索。
上觀新聞:馮契一再說,哲學的生命力在于直面時代、干預人生,形成這個觀念的時代背景是怎樣的?
陳衛平:他的這些思考,根源于對時代課題的深刻把握。中國近代以來最核心的課題就是“向何處去”,這不僅是政治、經濟層面的問題,更關乎文化與精神方向。西方近代形成的科學主義(實證主義)與人文主義(非理性主義)思潮,按王國維的說法就是“可愛與可信”的矛盾:科學主義可信,卻忽視人的存在意義;人文主義可愛,卻缺乏實證科學的支撐。而中國近代在學習西方的過程中,也存在著這種對峙。若無法破解這樣的對峙,中國只能在精神上做西方的“學徒”而無法自主挺立,也不可能確立文化自信。
因此,在《智慧說三篇》中,他首先就以“時代問題”為標題,又在最后一篇中以“中國的發展前景”為終結。可以說,馮契的思考與道路選擇始終與對時代的關切密不可分,也成為中國學者在世界性百家爭鳴中交出的獨特答卷。
不只是一個歷史符號
上觀新聞:12月9日,“立時代潮頭,發‘智慧’先聲——紀念哲學家馮契先生誕辰110周年學術成就展”在上海圖書館東館揭幕。您在揭幕式上提出“紀念馮契,不只是把他當作一個歷史符號,而是要把他的哲學事業推向前進”,能否進一步解釋這句話?
陳衛平:事實上,在《中國近代哲學的革命進程》這本書中,馮契為我們指出了進一步發展哲學革命的三個方面,這對今天的哲學研究依然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
其一,要積極發展中國近代哲學革命取得的成果,這個成果主要是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結晶——能動的革命的反映論。事實上,馮契的“智慧說”正是新面貌的能動的革命的反映論。在當今,如何把握歷史主動的新時代的實際,發展能動的革命的反映論,可以成為我們進行哲學理論創新的方向之一。
其二,要加強哲學與自然科學的結合。相對于西方近代哲學來說,中國近代哲學的缺點是與近代科學聯系薄弱,而20世紀以來科學的飛速發展,尤其今天人工智能的發展,對哲學提出了諸多新問題、新挑戰。因此,中國哲學不僅要研究中國古代哲學賦予科學發展的智慧,也要回答好現代科學提出的問題。
其三,要堅定“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的理念。在他看來,只有通過不同意見的討論、不同觀點的爭論,才能達到真理性的認識。而如今,我們正處于世界性的百家爭鳴的時代,因此,當代中國哲學家們更應該創造在世界范圍內獨樹一幟、成一家之言的哲學理論,讓“學術的中國”在世界學術舞臺上放射光芒。
上觀新聞:對于大眾而言,重溫這樣的哲學經典也是重要的嗎?
陳衛平:這也許可以用馮契的一段話來回答:“哲學著作中所包含的智慧是哲學家個性的表現,使得后人不斷回顧,溫故知新。可以不斷從中吸取營養,就像對待藝術經典作品那樣。”我認為,哲學經典的大眾普及與《紅樓夢》這樣的文學經典的大眾普及,對于提高人們的人文修養是同樣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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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版《智慧說三篇》
(《認識世界和認識自己》《邏輯思維的辯證法》《人的自由和真善美》)
馮契 著
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原標題:《火到紐約的中國哲學!馮契的英譯本,憑什么圈粉西方學界?》
欄目主編:王一
來源:作者:解放日報 肖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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