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臘月二十七，距離春節假期只剩最后兩個工作日。
宏盛科技公司的年終評優榜單，終于在午休前通過郵件全公司公示。
僅僅幾分鐘后，各部門辦公室陸續傳出壓抑不住的驚呼聲。
此前在匿名投票中遙遙領先的技術骨干張澤楷，竟從第一名跌至第五。
原本位列第四的市場部楊雯靜，奇跡般地躍居榜首。
公示郵件最下方，用灰色小字標注了一行說明：“因投票系統出現短暫技術故障，部分數據需校正，故本次結果以調整后為準。”
“技術原因”四個字，像一根冰冷的刺，扎進了許多人的眼里。
技術部的格子間里，張澤楷盯著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方，久久沒有落下。
周圍同事投來的目光復雜難辨，有同情，有疑惑，更多的是一種心照不宣的沉默。
茶水間已傳來刻意壓低的議論聲。
“聽說昨晚IT部謝主管親自在機房待到半夜……”
“楊雯靜上個月剛調去郭副總直管的新項目組。”
“這‘技術故障’的時間點可真巧。”
張澤楷關掉郵件窗口，端起早已涼透的茶杯。
茶水表面映出他緊抿的嘴唇和眼底深處那簇不肯熄滅的火光。
01
年會前兩個月，深秋的雨連綿不絕。
張澤楷加完班走出辦公樓時，已是晚上九點半。
路燈在雨幕中暈開昏黃的光圈，他撐著傘走向地鐵站。
手機震動，是周玥婷發來的消息：“還在公司？猜猜我打聽到什么？”
張澤楷回了個問號。
周玥婷的電話立刻追了過來，聲音里帶著壓抑的興奮：“年度評優投票下個月啟動，內部消息，今年優秀員工獎金翻倍，還會直接關聯明年晉升。”
張澤楷停下腳步，雨點敲打傘面噼啪作響。
“所以你今年必須爭。”周玥婷的語氣變得認真，“全公司都知道你那個智慧園區項目幫公司拿下政府大單，技術部今年一半業績是你撐起來的。”
張澤楷沒有接話。
他想起半年前連續熬通宵調試系統的那些夜晚，想起項目上線當天，總經理蔣玉潔在晨會上當眾表揚他的情景。
“再說了，”周玥婷繼續道，“你人緣那么好，技術部都服你，其他部門也認可你，票選你肯定占優勢。”
“別這么說。”張澤楷終于開口，“優秀的人很多。”
“少來這套謙虛。”周玥婷笑起來，“反正我這一票肯定是你的。”
掛斷電話后，張澤楷在地鐵車廂里看著窗外飛馳的黑暗。
玻璃上映出他二十七歲的面容，眼角已有淡淡的疲憊紋路。
他想起三年前剛進公司時，還是個只會埋頭寫代碼的畢業生。
是技術部的前輩們手把手教他參與項目，是跨部門協作時同事們的信任讓他成長。
如果真能評上優秀員工，或許是對這些年的一個交代。
第二天晨會，技術部總監特意提到年度評優的事。
“咱們部門今年表現突出，尤其是澤楷帶的智慧園區項目，為公司創收不少。”
同事們紛紛投來贊許的目光。
坐在角落的趙工拍了拍張澤楷的肩膀：“小張，今年該你了。”
張澤楷笑著擺手，心里卻泛起暖意。
午休時在食堂遇到市場部的人，幾個相熟的同事也湊過來。
“張工，聽說你們那個項目客戶評價特別高，今年評優穩了吧？”
“到時候請客啊！”
張澤楷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連連點頭說“借大家吉言”。
他沒注意到，食堂另一角的圓桌上，副總經理郭貴正和幾個部門主管用餐。
市場部經理楊雯靜坐在郭貴右側，輕聲匯報著季度數據。
郭貴聽著，目光偶爾掃過熱鬧的食堂大廳，在張澤楷身上停留片刻。
那眼神平靜無波，看不出情緒。
下午技術部開會時，張澤楷接到行政部通知，讓他補交項目材料。
他抱著文件去行政樓層，在走廊里迎面遇見郭貴。
“郭總。”張澤楷側身讓路，禮貌點頭。
郭貴停下腳步，打量他一眼：“小張啊，最近忙嗎？”
“還好，在收尾幾個項目。”
“年輕人多干點是好事。”郭貴臉上浮起公式化的笑容，“年度評優要開始了，好好表現。”
說完便擦肩而過。
張澤楷站在原地，覺得郭貴那笑容像一層薄薄的油，浮在表面，透不進眼底。
行政部的小劉接過材料時，壓低聲音說：“張工，你們技術部今年評優名額可能只有一個，競爭挺激烈的。”
張澤楷心里咯噔一下。
走出行政部，他在茶水間倒了杯水，聽見隔壁財務室傳來隱約的交談聲。
“……郭副總的意思很明確，明年資源要傾斜到新業務線。”
“那技術部那邊……”
“技術部今年業績是不錯，但公司戰略調整，有些事不好說。”
聲音漸漸低下去。
張澤楷端著水杯回到工位，盯著電腦屏幕上的代碼，突然有些走神。
周玥婷的消息又跳出來：“聽說郭副總在力推市場部的新項目，楊雯靜是他點名調過去的。”
張澤楷皺起眉。
他想起上個月公司戰略會上，郭貴確實提出要大力發展市場端的創新業務。
而技術部雖然業績好，但屬于傳統支撐部門。
難道評優標準也會向戰略方向傾斜？
下班前，技術總監把他叫進辦公室。
“澤楷，別想太多，該是你的跑不掉。”
總監給他倒了杯茶，語氣誠懇：“公司評優看的是實打實的貢獻，你的成績大家有目共睹。”
張澤楷點點頭，心里稍安。
走出辦公室時，夕陽正透過走廊窗戶灑進來，把整個樓層染成暖金色。
他看見樓下車流如織，這座城市的燈火正一盞盞亮起。
也許是自己多慮了。
只要把工作做好，該來的總會來。
02
十二月的第一個星期一，年度評優投票系統正式開放。
公司內網首頁掛著醒目的橫幅，每位員工都有匿名投票權。
可選出三位候選人，按優先級排序。
投票周期為一周。
技術部辦公室里，大家議論紛紛。
“我第一票肯定給張工，沒得說。”
“我也是，今年要不是他那個項目，咱們部門獎金都得縮水。”
“第二票我想給測試部的小王，人家也辛苦。”
“第三票……行政部李姐其實人挺好的。”
張澤楷坐在工位上，聽著同事們的討論，心里感激卻也有些壓力。
午休時周玥婷溜到技術部，拽著他去天臺透氣。
“投了沒？”她問。
“還沒，想再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你值得。”周玥婷靠在欄桿上，風吹起她的發梢，“不過今年確實奇怪，郭副總那邊的人私下都在拉票。”
張澤楷轉頭看她：“拉票？”
“嗯，市場部那幾個跟郭副總走得近的，這幾天特別活躍。”周玥婷壓低聲音，“我聽說楊雯靜請了好幾個部門的人吃飯，名義上是溝通項目，實際上……”
她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明了。
張澤楷沉默地望著遠處林立的高樓。
這座城市每天都在上演各種競爭，他只是沒想到，公司內部的評優也會如此。
“你也別太老實。”周玥婷拍拍他的肩，“該爭取的要爭取，我幫你跟幾個關系好的部門打過招呼了。”
“玥婷，這樣不太好吧。”張澤楷有些猶豫。
“有什么不好？又不是弄虛作假，你的成績是實打實的，大家愿意投你是認可你。”
周玥婷說得理直氣壯。
張澤楷嘆了口氣，心里卻暖暖的。
下午回到工位，他打開投票系統。
界面設計得很簡潔，候選人名單按部門排列，每人后面有項目業績簡介。
他的簡介寫得很扎實：主導智慧園區項目，創收占比技術部全年35%；優化運維系統，降低故障率40%；帶教新人三名……
這些都是他這三年的心血。
他認真瀏覽了所有候選人的資料，最后鄭重地投出三票。
第一票他投給了測試部一位總是加班的老同事。
第二票投給行政部那位服務大家毫無怨言的李姐。
第三票，在周玥婷反復叮囑下，他投給了自己。
點擊提交時，系統彈出確認框：“投票后將無法修改，是否確認？”
他點了“是”。
那一周，公司里的氛圍微妙而忙碌。
茶水間、食堂、電梯間，到處都能聽到關于評優的低聲討論。
張澤楷盡量避開這些場合，埋頭處理手頭的收尾工作。
周四下午，他去找IT部的小陳調試接口，正好遇見IT主管謝冠霖。
謝冠霖正站在小陳工位旁，盯著屏幕上的服務器監控數據。
“張工來了。”小陳打招呼。
謝冠霖轉過頭，臉上沒什么表情，點了點頭就算打過招呼。
張澤楷知道這位IT主管性格內向，也沒在意，直接和小陳討論技術問題。
討論到一半，謝冠霖突然開口：“投票系統今晚要備份，零點到一點會短暫關閉。”
小陳“哦”了一聲，張澤楷卻心里一動。
“謝主管親自備份嗎？”
“嗯，數據重要，我盯著。”謝冠霖說完就轉身離開。
小陳小聲嘀咕：“謝主管最近特別重視這個投票系統，每天看好幾次日志。”
張澤楷沒接話，但隱約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周五是投票最后一天。
下班前，技術部幾個同事聚在一起。
“都投了吧？我反正投了張工第一。”
“我也投了，今年要是張工評不上，那真沒天理了。”
“聽說市場部楊雯靜拉票拉得很兇，好幾個部門都承諾投她。”
“拉票有什么用，最后還是看真實成績。”
張澤楷聽著，心里有些亂。
他收拾東西準備下班，手機震動，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張工，我是銷售部的小吳，你那個項目幫我們拿下大客戶，我投你了。
另外提醒一下，有些人手伸得太長，你多留心。”
短信沒頭沒尾，但意思很明顯。
張澤楷盯著屏幕看了很久，回復：“謝謝，我知道了。”
他沒有存這個號碼，但記住了這份善意。
周末兩天，張澤楷在家整理工作筆記，努力不去想評優的事。
周日晚上，周玥婷打來電話，語氣神秘：“我打聽到小道消息，計票結果出來了。”
張澤楷心跳漏了一拍。
“你猜怎么著？”周玥婷故意賣關子。
“你說吧。”
“你第一，而且票數領先很多！”周玥婷聲音里滿是興奮，“行政部的小劉偷偷看到的，應該錯不了。”
張澤楷握緊手機，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
“周一應該就會小范圍傳開，周二正式公示。”周玥婷繼續說，“恭喜啊張工，不對，該叫張優秀員工了。”
掛斷電話后，張澤楷在客廳里站了很久。
窗外夜色深沉，他卻覺得心里亮堂起來。
三年努力，終于被看見了。
03
周一早晨，張澤楷剛進公司就察覺到異樣。
前臺的行政小姑娘看見他，眼神躲閃了一下。
電梯里遇到其他部門的同事，笑容也有些勉強。
走進技術部辦公室，原本嘈雜的晨間交談聲突然低了下去。
幾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又迅速移開。
趙工走過來，拍拍他的肩，欲言又止。
“怎么了趙工？”張澤楷問。
趙工搖搖頭，嘆口氣走開了。
張澤楷心里升起不祥的預感。
他打開電腦，登錄郵箱，沒有看到任何正式通知。
周玥婷的消息在這時跳出來：“來樓梯間，急！”
張澤楷快步走出辦公室，推開消防通道的門。
周玥婷已經等在那里，臉色很難看。
“出事了。”她開門見山，“評優名單變了。”
張澤楷的心往下沉：“什么意思？”
“剛才行政部發郵件給各部門主管，是正式公示前的預通知。”周玥婷語速很快，“第一名是楊雯靜，你……你在第五。”
張澤楷愣在原地，以為自己聽錯了。
“第五？”
“對，第五。”周玥婷咬牙切齒，“郵件里還說，之前流傳的票數統計有誤，因為投票系統出了技術故障。”
“技術故障？”張澤楷重復這四個字，覺得荒唐至極。
“說是系統短暫故障導致部分數據異常，所以進行了校正。”周玥婷拿出手機，“我給你看截圖。”
屏幕上確實是公司郵箱的界面，那份預通知清清楚楚寫著：“經最終核查，因投票系統出現短暫技術故障，部分數據需校正，故年度優秀員工評選結果調整如下……”
名單表格里，楊雯靜的名字排在第一。
張澤楷的名字在第五行，后面跟著括號里的“技術部”，顯得格外刺眼。
“什么時候的事？”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干澀。
“就今天早上七點半發的郵件，正式公示是九點。”周玥婷收起手機，“現在各部門主管應該都在給下屬通氣，讓大家別亂說話。”
張澤楷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消防通道里慘白的燈光照著他的臉。
他想起了周五晚上謝冠霖說的話。
投票系統備份，零點到一點關閉。
他想起了那條陌生短信：“有些人手伸得太長，你多留心。”
他想起了郭貴那浮在表面的笑容。
“技術故障……”張澤楷低聲念著，突然冷笑一聲，“真巧。”
周玥婷擔憂地看著他：“你打算怎么辦？”
張澤楷沉默了很久。
樓道里只有安全指示燈泛著綠光，像一只只窺探的眼睛。
“先回去工作。”他終于說，“等正式公示。”
九點整，全公司郵件準時發出。
技術部辦公室里，所有人都在看郵件，但沒有人說話。
只有鍵盤聲和鼠標點擊聲，壓抑而密集。
張澤楷盯著屏幕上的榜單，第五名那個位置像一根針，扎進眼睛里。
業績簡介還是那些簡介，票數卻沒有顯示。
只有干巴巴的排名和那個“技術原因”的注釋。
隔壁工位的小劉忍不住低聲罵了句：“太他媽黑了。”
趙工走過來，遞給他一杯熱水：“小張，別往心里去。”
張澤楷接過水杯，道了聲謝。
他的手很穩，沒有抖，但指尖冰涼。
十點左右，公司內部聊天群里開始有零星討論。
有人匿名發了一句：“聽說原來票數第一不是這個結果？”
立刻有人回復：“別亂說，公司公告寫了技術原因。”
“什么技術原因能剛好把第一名降到第五？”
“工作都做完了嗎？閑的？”
聊天被管理員禁言了。
張澤楷關掉聊天窗口，繼續寫代碼。
午休時，食堂里的氣氛詭異。
原本該熱鬧的評優話題，現在沒人敢公開談論。
張澤楷打好飯，找了個角落位置。
剛坐下，楊雯靜端著餐盤走過來，在他對面坐下。
“張工，不好意思。”她開口，語氣誠懇，“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張澤楷抬起頭。
楊雯靜化了精致的妝容，但眼神里有掩飾不住的尷尬。
“恭喜你。”張澤楷說，語氣平靜。
“這個結果……其實我也有點意外。”楊雯靜斟酌著用詞，“投票的事我真的沒做什么，都是同事們厚愛。”
張澤楷沒接話，低頭吃飯。
“張工，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明年還有機會。”楊雯靜繼續說，“今年可能真是系統出了問題，你別多想。”
“我沒多想。”張澤楷放下筷子，“我吃完了，你慢用。”
他起身離開，餐盤里的飯還剩大半。
走出食堂時，他聽見身后傳來低低的議論聲。
“……張工真可憐……”
“……有什么辦法，上面定的……”
“……聽說郭副總很看重楊雯靜那個新項目……”
張澤楷沒有回頭，徑直走回辦公室。
下午的工作效率很低，他盯著屏幕，代碼總是寫錯。
周玥婷發來消息：“晚上一起吃飯？聊聊。”
張澤楷回了個“好”字。
下班時，天空飄起了小雨。
他和周玥婷在公司附近找了家小餐館，包廂很安靜。
“我打聽過了。”周玥婷一坐下就說，“行政部的小劉說，昨天周日，謝冠霖去公司了。”
張澤楷倒茶的手頓了頓。
“他在機房待了整整一下午，說是系統維護。”周玥婷壓低聲音，“但IT部的人都知道，投票系統根本不需要那么久的維護。”
“有證據嗎？”
“沒有直接證據，但時間點太巧了。”周玥婷喝了口茶，“而且小劉說，今天早上郭副總很早就到公司了，親自去了行政部。”
張澤楷想起早晨在走廊遇見郭貴的情景。
那時候郭貴應該已經知道結果了。
“還有，”周玥婷繼續說，“市場部那邊傳出來的消息，郭副總上周在部門會上說，今年評優要向新業務線傾斜。”
“所以楊雯靜上位是早就定好的？”張澤楷問。
“現在看來，很可能是。”周玥婷看著他，“你打算怎么辦？”
窗外的雨下大了，敲打著玻璃窗。
張澤楷看著雨水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淚痕。
“我想知道真相。”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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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周二一整天，張澤楷照常工作。
他沒有再提評優的事，同事們也默契地避而不談。
只是偶爾投來的目光里，多了些同情和憤慨。
下午技術部開項目復盤會，總監特意點了張澤楷的名字。
“智慧園區項目是今年部門的亮點，澤楷功不可沒。雖然評優結果有些意外，但你的能力大家心里有數。”
會議室里響起掌聲，真誠而熱烈。
張澤楷站起來鞠躬，心里五味雜陳。
散會后，總監把他留下。
“坐。”總監關上門，嘆了口氣，“澤楷，有些事我也沒辦法。”
張澤楷看著他，等待下文。
“昨天下午，郭副總找我談過話。”總監點了支煙，很少見他抽煙，“他說公司戰略調整，評優要向新業務方向傾斜，這是大局。”
“所以技術原因只是借口？”張澤楷問得直接。
總監沉默地抽了幾口煙，煙霧在辦公室里彌漫。
“謝冠霖是郭副總的遠房親戚，你知道吧？”
張澤楷點頭，這事公司里不少人知道。
“投票系統是IT部管的，數據……”總監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明了。
“公司就沒人管嗎？蔣總呢？”張澤楷忍不住問。
“蔣總最近在忙上市籌備的事，公司日常運營基本交給郭副總了。”總監掐滅煙，“而且沒有證據，誰能說什么？”
張澤楷握緊了拳頭。
“我知道你不服氣，但有時候，職場就是這樣。”總監拍拍他的肩，“你還年輕，路還長，別因為這件事影響自己。”
走出總監辦公室，張澤楷站在走廊里，看著窗外陰沉的天。
他想起了三年前剛入職時，在培訓會上聽到的話：“公司堅持公平公正，能者上，庸者下。”
現在聽起來，像一句笑話。
下班后，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IT部。
小陳還在加班，看見他來有些意外。
“張工？有事嗎？”
“想請教個技術問題。”張澤楷拉了把椅子坐下，“關于數據安全方面的。”
小陳來了興趣：“你說。”
“如果一個投票系統，要篡改數據，技術上容易實現嗎？”
小陳的笑容僵住了，他左右看看，壓低聲音：“張工，你問這個……”
“只是好奇，學術討論。”張澤楷語氣平靜。
小陳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如果是系統管理員權限，很容易。改數據庫日志，覆蓋備份，技術上沒什么難度。”
“那會留下痕跡嗎？”
“看操作的人水平。”小陳謹慎地說，“如果是高手，可以做得天衣無縫。但如果仔細查，還是能找到蛛絲馬跡的。”
“比如？”
“比如操作時間點異常，比如日志記錄不連貫，比如備份文件的大小或哈希值對不上。”小陳說完，又補充道，“當然，這些都是理論上。”
張澤楷點點頭，沒有再追問。
他起身離開時，小陳突然叫住他。
“張工，投票系統上周五晚上零點到一點確實關閉了，但周日謝主管去機房，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小陳說完就轉過身去，繼續敲代碼。
張澤楷道了聲謝，走出IT部。
走廊里空無一人，只有安全指示燈幽幽地亮著。
他想起周日那天，自己還在家里整理工作筆記，以為勝券在握。
而同一時間，謝冠霖正在機房里，可能正在修改那些決定命運的數據。
手機震動，是周玥婷發來的餐廳定位。
張澤楷回復：“馬上到。”
餐廳里，周玥婷已經點好了菜。
“我找了幾個關系好的同事。”她開門見山，“大家都很氣憤，愿意幫忙。”
“幫忙什么？”
“收集證據。”周玥婷眼睛亮晶晶的，“投票那天，很多人都截了圖，確認自己投了票。我們可以對比票數。”
張澤楷心里一動：“這有用嗎？”
“至少能證明，你原本的票數確實很高。”周玥婷說，“如果系統真的故障，為什么故障剛好影響你的票數？這說不通。”
“但公司已經定調了，說是技術原因。”
“技術原因也要有技術證據。”周玥婷不服氣，“如果謝冠霖拿不出故障日志，那就是有問題。”
張澤楷沉默地吃著菜，腦子里飛快思考。
他想起小陳說的那些技術細節：操作時間點、日志記錄、備份文件……
也許，真的能找到破綻。
“需要我做什么？”他問。
“先收集截圖。”周玥婷拿出手機，“我已經拉了個小群，信得過的同事都在里面。大家會把截圖發給你，你整理一下。”
張澤楷看著那個群聊，群名很隱晦：“項目資料共享群”。
成員有七八個，來自不同部門，都是平時關系不錯、為人正直的同事。
“謝謝你們。”他由衷地說。
“謝什么，這是為了公平。”周玥婷認真地看著他，“如果這種事都能糊弄過去，以后公司就真的沒規矩了。”
吃完飯，張澤楷回到家，打開電腦。
小群里已經收到了十幾張截圖。
都是投票確認頁面的截圖，上面顯示投票時間、投票對象。
大多數人的第一選擇都是張澤楷。
他一張張保存下來，整理成表格。
時間、投票人部門、第一選擇、第二選擇、第三選擇……
做到一半，他停下來，看著屏幕上的數據。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他確實應該是第一。
但現在，這些數據可能已經在系統里被修改了。
他想起公司內網投票系統的設計。
為了匿名性，投票時不記錄具體投票人，只記錄IP地址、時間戳和票向。
如果有人要改數據，需要同時修改這三項信息，才能保持邏輯自洽。
謝冠霖能做到天衣無縫嗎？
夜深了，張澤楷還在整理資料。
窗外下起了冬雨，冷風從窗縫鉆進來。
他倒了杯熱水，繼續工作。
這一刻，他不僅僅是為了那個優秀員工的稱號。
更是為了某種正在崩塌的東西——公平，誠信，努力應有的回報。
手機屏幕亮起，是周玥婷發來的消息：“別太晚睡，慢慢來。真相總會大白的。”
張澤楷看著這句話，突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他回復：“嗯，你也早點休息。”
然后繼續面對屏幕上的數據，像面對一座需要攀登的山。
05
周三早晨，張澤楷頂著一夜未眠的疲憊來到公司。
眼睛里有血絲，但眼神比任何時候都清明。
他決定不再沉默。
晨會后，他直接去了IT部，找謝冠霖。
謝冠霖正在看服務器監控，看見張澤楷進來，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
“謝主管，想請教個問題。”張澤楷語氣平和。
“你說。”謝冠霖沒有看他，繼續盯著屏幕。
“關于投票系統的技術故障，具體是什么問題？”
謝冠霖敲鍵盤的手停頓了一下：“數據同步出了點問題，已經修復了。”
“能看看故障日志嗎？”張澤楷問。
謝冠霖終于轉過頭，眼神里帶著審視：“張工，這屬于系統運維內部資料，不方便對外公開。”
“但這次故障影響了評優結果，員工有權知道具體情況吧？”
“公司已經發公告說明了。”謝冠霖的語氣冷淡下來，“如果你有疑問，可以走正規渠道反饋。”
張澤楷看著他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突然笑了。
“正規渠道？比如呢？”
“向行政部門或上級領導反映。”謝冠霖說完就轉回身去，明顯不想再談。
張澤楷沒有離開，他站在那兒，聲音不高但清晰：“上周五晚上零點到一點，系統備份關閉。
周日你單獨來公司做維護。
周一早上結果就變了。
謝主管，這個時間線是不是太巧了？”
謝冠霖的肩膀明顯繃緊了。
他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和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張澤楷，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陳述事實。”張澤楷平靜地說，“如果系統真有問題，故障日志應該能證明。如果你拿不出來，大家會怎么想？”
辦公室里其他IT同事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偷偷往這邊看。
謝冠霖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后壓低聲音：“你跟我出來。”
兩人走到消防通道。
謝冠霖關上門，轉身盯著張澤楷：“我勸你別多事。”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就是系統故障，結果已經定了。”謝冠霖的語氣里帶著威脅，“你再鬧下去，對你沒好處。”
張澤楷看著眼前這個人。
三十出頭，技術能力不錯，但性格內向，平時很少和人交流。
如果不是郭貴的關系，他可能只是個普通工程師。
“謝主管，你晚上睡得著嗎？”張澤楷突然問。
謝冠霖愣住了。
“篡改數據，欺騙全公司的人，就為了幫親戚穩固地位。”張澤楷一字一句，“你學技術的時候，老師教過你做這種事嗎？”
“你胡說八道什么！”謝冠霖急了，但聲音在發抖。
“我是不是胡說，你自己清楚。”張澤楷靠近一步，“我會查下去的，直到水落石出。”
說完，他推開消防門離開了。
留下謝冠霖一個人站在樓梯間，臉色蒼白。
回到技術部，張澤楷收到周玥婷的消息：“有進展！”
午休時，他們在老地方見面。
周玥婷拿出手機：“我有個朋友在行政部，她偷偷告訴我，周日下午謝冠霖去機房時，郭副總也來了公司。”
張澤楷精神一振：“確定嗎？”
“確定，監控能看到。郭副總在辦公室待了不到半小時就走了，但那段時間謝冠霖確實在機房。”
“有人看見他們見面嗎？”
“沒有，郭副總直接去了自己辦公室，謝冠霖在機房，理論上沒碰面。”周玥婷頓了頓，“但你覺得可能嗎？”
張澤楷搖頭。
太明顯了，明顯到幾乎不加掩飾。
“還有，”周玥婷繼續說，“我打聽到，楊雯靜那個新項目，其實是郭副總私下接的私活，走公司賬但利潤分成不一樣。”
“什么意思？”
“就是郭副總用公司資源做自己的項目，楊雯靜是他找的執行人。”周玥婷聲音更低，“如果這個項目成功，郭副總個人能拿到不少好處。
所以他必須把楊雯靜捧起來，評優只是個開始。”
張澤楷覺得一股涼意從脊背升起。
原來不只是人事斗爭，還涉及利益輸送。
“這些有證據嗎？”
“還沒有，但我朋友在行政部能接觸到一些報銷單據，她發現楊雯靜項目的某些開支很奇怪。”周玥婷說，“她不敢明說，但暗示我可以往這個方向查。”
事情比他想象的更復雜，也更黑暗。
“我們還查嗎？”周玥婷問，語氣有些猶豫。
她只是個普通員工，對抗公司副總，風險太大了。
張澤楷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他想起了自己投出的那一票，想起了同事們信任的目光，想起了三年來的日日夜夜。
如果連追求真相的勇氣都沒有，那這些年的堅持又算什么？
“查。”他說，“但你要保護好自己，所有敏感信息別留記錄。”
周玥婷笑了，笑容里有種豁出去的灑脫。
“放心，我又不傻。”
下午，張澤楷繼續收集投票截圖。
小群里的人越來越多，很多原本沉默的同事也悄悄加入。
截圖已經收集了五十多份，涉及七八個部門。
數據顯示，張澤楷在大多數人的第一選擇中。
如果按這個比例推算，他得第一是板上釘釘的事。
下班前，趙工悄悄塞給他一個U盤。
“小張，這是我一個朋友從系統部弄到的，你看看有沒有用。”
張澤楷握緊U盤：“趙工，這會不會……”
“別問那么多，看完記得徹底刪除。”趙工拍拍他的肩，“我只做我能做的。”
回到家，張澤楷插上U盤。
里面只有一個文本文件，是服務器日志的片段。
時間戳顯示上周日，下午兩點到五點。
有幾行記錄被高亮標出：“用戶admin（謝冠霖）登錄數據庫管理界面。”
“執行SQL操作：UPDATE vote_records SET candidate_id = 7 WHERE candidate_id = 3 AND vote_time BETWEEN '2023-12-01 00:00:00' AND '2023-12-08 23:59:59'。”
“操作影響行數：127。”
“備份文件已覆蓋。”
張澤楷盯著屏幕，呼吸急促。
他看懂了。
candidate_id 3是他，7是楊雯靜。
謝冠霖用管理員權限，把原本投給他的127票，改成了投給楊雯靜。
127票。
這個數字像一記重錘，砸在他的胸口。
他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冰冷的決心。
證據確鑿。
現在的問題是，怎么用這個證據。
直接公開？謝冠霖完全可以否認，說是偽造的。
交給蔣總？蔣總真的不知情嗎？還是默許？
張澤楷坐在黑暗里，電腦屏幕的光映著他堅毅的側臉。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走上了一條不能回頭的路。
不是為了那個優秀員工的虛名。
而是為了告訴所有人：有些底線，不能破。
手機震動，是周玥婷發來的消息：“不管你要做什么，我支持你。”
張澤楷回復了兩個字：“謝謝。”
然后開始寫郵件。
給蔣玉潔總經理的郵件。
06
周四早晨，張澤楷提前一小時來到公司。
辦公樓里還很安靜，只有保潔阿姨在打掃衛生。
他走到總經理辦公室所在的樓層，把打印好的材料裝進信封。
信封上寫著：“蔣玉潔總經理親啟，關于年度評優投票系統的重大異常情況報告。”
他輕輕把信封從門縫塞進去。
做完這一切，他回到技術部，像往常一樣開始工作。
上午十點，行政部通知：蔣總召開緊急會議，各部門主管參加。
技術總監走前看了張澤楷一眼，眼神復雜。
會議開了整整兩個小時。
散會后，總監回到技術部，把張澤楷叫到小會議室。
“澤楷，你給蔣總寄材料了？”
“是。”張澤楷坦然承認。
總監嘆了口氣：“蔣總很重視，當場就讓謝冠霖解釋。謝冠霖說是系統自動糾錯程序觸發的數據校正。”
“您信嗎？”
總監沒有回答，只是說：“蔣總讓IT部提交完整的故障日志和操作記錄，今天下班前交給她。”
“然后呢？”
“然后……”總監猶豫了一下，“郭副總在會上發了火，說有人造謠生事，破壞公司團結。”
張澤楷冷笑：“破壞團結的是篡改數據的人。”
“澤楷，你聽我說。”總監語重心長，“這件事可能比你想的復雜。如果查下去，牽扯到高層，最后未必能討到公道。”
“那就不查了嗎？讓作弊的人逍遙法外？”
總監沉默了很久，最后說：“我支持你追求真相，但你要做好準備，可能會付出代價。”
張澤楷點頭：“我明白。”
中午，食堂里的氣氛更加詭異。
郭副總罕見地出現在員工食堂，和幾個主管坐在一起吃飯。
聲音很大，似乎在討論什么重要工作。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做給大家看的。
楊雯靜也來了，坐在市場部那桌，談笑風生。
看見張澤楷，她還點頭微笑，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周玥婷端著餐盤過來坐下，壓低聲音：“蔣總讓IT部交材料，謝冠霖正在機房忙著‘補’日志呢。”
“能補得天衣無縫嗎？”
“如果時間充足，也許可以。”周玥婷冷笑，“但蔣總要求今天下班前交，他只有幾個小時。”
張澤楷心里升起一絲希望。
下午三點，公司內部突然通知：所有員工四點到會議室開全員大會。
罕見的臨時全員大會。
會議室里坐滿了人，竊竊私語聲像潮水一樣涌動。
蔣玉潔總經理走上主席臺，臉色嚴肅。
郭貴坐在她左側，面無表情。
謝冠霖坐在后排，低著頭。
“今天臨時召開全員大會，是針對近期年度評優結果引發的討論。”蔣玉潔開門見山，“公司收到反饋，對投票系統的公正性提出質疑。”
臺下鴉雀無聲。
“我在此鄭重承諾，公司會徹查此事。如果確實存在技術問題，我們會公開道歉并修正結果。如果存在人為操縱……”
蔣玉潔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全場。
“無論涉及到誰，一律嚴肅處理。”
郭貴的臉色變了變，但很快恢復平靜。
“現在，請IT部主管謝冠霖，向大家說明投票系統的故障情況。”
謝冠霖走上臺，腳步有些虛浮。
他打開PPT，開始講解技術細節。
滿屏的專業術語，什么數據同步延遲、緩存未及時刷新、異常值觸發糾錯機制……
講得艱深晦澀，顯然希望把大家繞暈。
張澤楷坐在臺下，冷靜地聽著。
當謝冠霖講到“系統自動將異常票數重新分配”時，張澤楷舉起了手。
“謝主管，我有一個問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過來。
謝冠霖盯著他，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你說。”
“您剛才說，系統自動糾錯程序是在周日凌晨三點觸發的，對吧？”
“對。”
“但根據您提交的操作日志，周日凌晨三點，服務器處于低負載狀態，沒有任何異常告警。”張澤楷站起來，手里拿著打印出來的資料，“這是我從公開監控平臺查到的服務器狀態記錄，顯示那一時段一切正常。”
謝冠霖愣住了，顯然沒想到張澤楷會查這個。
“而且，”張澤楷繼續說，“如果真的是系統自動糾錯，為什么糾錯結果剛好是把我的票轉給楊雯靜？為什么不是隨機分配，或者按其他規則分配？”
臺下響起嗡嗡的議論聲。
郭貴沉聲開口：“張澤楷，現在是技術說明環節，不是質疑會。”
“郭副總，技術問題就應該用技術證據說話。”張澤楷轉向蔣玉潔，“蔣總，我請求公開完整的數據庫操作日志，讓大家看看周日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
蔣玉潔看著張澤楷，又看看謝冠霖。
“謝主管，你能公開操作日志嗎？”
謝冠霖額頭冒出冷汗：“蔣總，這涉及系統安全……”
“只公開投票系統相關時段的日志。”蔣玉潔語氣不容置疑，“現在就連到大屏幕上。”
會議室里安靜得能聽見針落地的聲音。
謝冠霖站在那里，像一尊僵硬的雕塑。
郭貴站起身：“蔣總，這樣不妥吧？技術細節應該在內部查證，公開討論會影響公司形象。”
“如果技術沒有問題，公開只會證明我們的清白。”蔣玉潔看著他，“郭副總，你反對公開，是有什么顧慮嗎？”
兩人對視，空氣幾乎凝固。
最后，郭貴緩緩坐下，臉色鐵青。
謝冠霖知道躲不過了，他走到電腦前，手指顫抖地操作。
大屏幕上出現了數據庫管理界面。
他調出周日的操作日志，時間從下午兩點開始。
一條條記錄滾動著。
突然，那條關鍵的記錄出現了：“用戶admin（謝冠霖）登錄數據庫管理界面。”
“執行SQL操作：UPDATE vote_records ……”
會議室里一片嘩然。
所有人都看懂了那條SQL語句的含義。
謝冠霖臉色慘白，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蔣玉潔猛地站起來，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謝冠霖，你解釋一下，這是什么？”
“我……我是為了校正數據……”謝冠霖語無倫次。
“校正數據需要用UPDATE語句手動改票？”蔣玉潔走到他面前，“而且為什么專門把張澤楷的票改給楊雯靜？”
謝冠霖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郭貴。
郭貴避開他的視線，端起茶杯喝水，手卻在微微發抖。
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
張澤楷站在那里，看著大屏幕上的那條記錄。
三個月的努力，三年的堅持，127張被篡改的票。
終于重見天日。
他以為會感到興奮或激動，但實際上，心里只有一片冰涼。
原來所謂的公平競爭，在權力面前如此脆弱。
原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掩蓋著如此丑陋的真相。
蔣玉潔深吸一口氣，轉向全體員工：“我宣布，即刻起暫停謝冠霖IT部主管職務，由副主管暫代。年度評優結果作廢，重新評審。”
“郭副總，”她看向郭貴，“這件事你需要給我一個解釋。”
郭貴站起身，勉強維持著鎮定：“蔣總，這件事我確實不知情。謝冠霖雖然是遠房親戚，但我從來不過問他的具體工作。”
“是嗎？”蔣玉潔冷笑，“那為什么修改結果剛好符合你的戰略方向？為什么受益者是你重點培養的楊雯靜？”
郭貴答不上來。
會議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針一樣扎在他身上。
張澤楷坐下了，周玥婷在桌子下輕輕碰了碰他的手。
她的手很涼，但眼神很亮。
這場仗，他們贏了第一步。
但張澤楷知道，事情還沒結束。
郭貴不會輕易認輸，楊雯靜的項目還有利益牽扯，公司的制度漏洞依然存在。
他看著臺上那些高層的表情，忽然覺得疲憊。
追求一個公平的結果，為什么這么難？
散會后，同事們圍過來，拍著他的肩，說著安慰和支持的話。
張澤楷一一道謝，但心里空蕩蕩的。
他走出會議室，走廊里，郭貴迎面走來。
兩人在狹窄的走廊里相遇，誰也沒有讓路。
郭貴盯著他，眼神陰鷙：“年輕人，做事別太絕。”
“郭副總，我只是想要一個公道。”張澤楷平靜地說。
“公道？”郭貴笑了，笑容里滿是嘲諷，“你以為揭穿這件事，你就是英雄了？告訴你，職場上沒有英雄，只有輸家和贏家。”
“那您現在是輸家還是贏家？”
郭貴的臉色沉下來，壓低聲音：“張澤楷，我們走著瞧。”
說完，他擦肩而過。
張澤楷站在那里，聞到他身上殘留的煙味和香水味。
那是權力的味道，渾濁而濃烈。
07
周五，公司發布了最新公告。
謝冠霖被停職調查，IT部暫時由副主管代管。
年度評優暫停，重新評審時間待定。
郭貴稱病請假，沒有來公司。
楊雯靜也請了假，市場部那個新項目暫時擱置。
技術部里，氣氛有些怪異。
大家既為張澤楷高興，又隱約感到不安。
畢竟得罪了副總經理，以后的日子未必好過。
午休時，總監把張澤楷叫到辦公室，關上門。
“蔣總讓我轉告你，她很欣賞你的勇氣和堅持。”
張澤楷點點頭，沒有接話。
“但她希望你到此為止。”總監看著他，“謝冠霖會承擔責任，郭副總那邊……公司會內部處理，但不會公開。”
“為什么？”
“為了公司形象。”總監說得很直接，“如果這件事鬧大了，會影響公司聲譽，甚至影響上市計劃。”
張澤楷笑了，笑容里滿是諷刺。
“所以為了大局，真相可以打折，公平可以妥協？”
總監沒有說話，但眼神已經給出了答案。
“我明白了。”張澤楷起身，“但我不會到此為止。”
“澤楷！”總監叫住他，“你還要怎樣？評優會重新評審，你肯定是第一，獎金、榮譽都會有，這還不夠嗎？”
張澤楷轉過身，看著這位一直照顧自己的上司。
“總監，如果我只要獎金和榮譽，從一開始就不會追究。”
“那你要什么？”
“我要一個說法，要一個能讓所有人信服的處理結果。”張澤楷一字一句，“郭副總指使篡改數據，難道不用負責？楊雯靜的項目涉及利益輸送，難道不用查？”
總監嘆了口氣：“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
“但有些底線，必須是黑的歸黑，白的歸白。”
張澤楷說完，推門離開。
走廊里，周玥婷等在那里。
“蔣總找你談話，現在去她辦公室。”
總經理辦公室在頂層，視野開闊。
蔣玉潔正在看文件，看見張澤楷進來，示意他坐下。
“小張，這次的事，你受委屈了。”
“謝謝蔣總主持公道。”
蔣玉潔放下文件，看著他：“我看了你的資料，進公司三年，表現一直很優秀。這次評優，你應該得到應有的榮譽。”
張澤楷靜靜地聽著。
“但是，”蔣玉潔話鋒一轉，“公司現在處于關鍵時期，上市籌備到了最后階段。任何負面新聞都可能影響大局。”
“所以郭副總的事，要冷處理？”
蔣玉潔沒有否認：“郭貴是公司元老，手里有大量客戶資源。如果他現在出事，公司會損失慘重。”
“那公平呢？制度呢？”
“我會調整他的分工，削減他的權力。”蔣玉潔說，“但這需要時間，不能操之過急。”
張澤楷明白了。
在利益面前，公平是可以權衡的。
在大局面前，真相是可以妥協的。
“蔣總，如果今天妥協了，下次還會有人做同樣的事。因為代價太小，收益太大。”
蔣玉潔沉默了很久。
窗外，冬日的陽光斜照進來，在她臉上投下陰影。
“小張，你是個理想主義者。”她終于說，“但管理一家公司，需要現實主義。”
“所以理想主義就活該吃虧？”
“不。”蔣玉潔站起身，走到窗前，“理想主義是火種，但要燎原，需要時間和策略。”
她轉過身，看著張澤楷：“給我一點時間，我會給你，給所有員工一個交代。”
張澤楷看著這位女總經理。
她眼角的皺紋很深，鬢邊有白發，但眼神依然銳利。
也許她說的是真的，也許只是安撫。
“蔣總，我相信您。”張澤楷說，“但我也會用自己的方式，守護我認為對的東西。”
蔣玉潔點點頭：“只要不違法，不損害公司利益，我尊重你的選擇。”
離開辦公室，張澤楷站在電梯里。
鏡面墻壁映出他的臉，年輕，但已經有了風霜的痕跡。
周玥婷在一樓等他：“怎么樣？”
“蔣總說要時間。”
“你信嗎？”
張澤楷沒有回答。
他走出辦公樓，站在冬日的寒風中。
天空是鉛灰色的，可能要下雪了。
手機震動，是一個陌生號碼。
接通后，對面是謝冠霖的聲音，嘶啞而疲憊。
“張澤楷，我們見一面。”
08
周六上午，張澤楷來到約定的咖啡館。
謝冠霖已經等在那里，坐在最角落的位置。
幾天不見，他瘦了一圈，眼窩深陷，胡子拉碴。
“喝什么？”張澤楷坐下。
“隨便。”謝冠霖的聲音很輕。
張澤楷點了兩杯美式。
咖啡端上來后，謝冠霖盯著杯子里深褐色的液體，很久沒有說話。
“找我什么事？”張澤楷打破沉默。
“我想道歉。”謝冠霖抬起頭，眼睛里布滿血絲，“對不起，我改了數據。”
張澤楷沒有接話，等著下文。
“郭副總……郭貴是我表舅。”謝冠霖艱難地說，“我家里條件不好，讀書時他資助過我。畢業后，也是他把我弄進公司的。”
“所以你要報恩？”
“他說只要我幫他這次，就推薦我當技術總監。”謝冠霖苦笑，“我信了。”
“你知道這么做是錯的吧？”
“知道。”謝冠霖握緊咖啡杯，“但我當時想，只是改個數據，沒人會發現。而且……而且我也想往上爬。”
張澤楷看著他。
這個曾經驕傲的技術主管，現在像個泄了氣的皮球。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因為郭貴要把所有責任推給我。”謝冠霖的聲音在顫抖，“他說是我擅自修改數據，他完全不知情。公司要開除我，還可能追究法律責任。”
“你有證據證明是他指使的嗎？”
“有。”謝冠霖拿出手機，“我們的聊天記錄，還有一次談話的錄音。”
張澤楷心跳加速：“你錄音了？”
“習慣了，重要談話都會錄。”謝冠霖苦笑，“沒想到用在這里。”
他播放了一段錄音。
郭貴的聲音清晰可辨：“……小謝，你就照我說的做，把張澤楷的票分給楊雯靜……放心，系統是你管的，沒人會查……事成之后，技術總監的位置就是你的……”
錄音不長，但足夠證明。
“你為什么不直接交給蔣總？”張澤楷問。
“我不敢。”謝冠霖搖頭，“郭貴在公司經營多年，勢力很大。我怕錄音交出去，最后倒霉的還是我。”
“那為什么現在給我？”
“因為你敢跟他斗。”謝冠霖看著張澤楷，“而且你贏了第一步。也許……也許你能贏到底。”
張澤楷接過手機，把錄音發到自己郵箱。
“我會妥善處理的。”
“謝謝。”謝冠霖低下頭，“還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你的道歉我接受。”張澤楷說，“但該承擔的責任，你還是要承擔。”
“我明白。”謝冠霖站起來，“我準備辭職了，離開這個城市，重新開始。”
他走了，背影佝僂，像老了十歲。
張澤楷坐在那里，把錄音又聽了一遍。
鐵證如山。
但現在的問題是，怎么用這個證據。
直接公開？郭貴肯定會否認，說是偽造。
交給蔣總？蔣總真的會處理嗎？還是再次權衡利弊？
周玥婷的電話來了：“在哪？有急事！”
張澤楷報了地址。
十分鐘后，周玥婷匆匆趕來，臉色發白。
“怎么了？”
“楊雯靜的項目出問題了。”周玥婷坐下，喘著氣，“她那個項目根本不是公司業務，是郭貴用公司資源接的私活，對方公司今天來催款，財務部發現合同有問題。”
張澤楷精神一振：“具體什么情況？”
“合同簽的是市場推廣服務，但實際做的是軟件開發，而且報價虛高至少三倍。”周玥婷說，“財務部已經上報給蔣總了，蔣總很生氣，正在查。”
“郭貴知道嗎？”
“應該還不知道，財務部直接報給蔣總的。”周玥婷壓低聲音，“而且我聽說，這個項目還涉及回扣，郭貴和楊雯靜都有份。”
張澤楷立刻想到了謝冠霖的錄音。
如果加上這個經濟問題，郭貴就真的完了。
“我們需要把證據整合起來。”他說，“投票舞弊、利益輸送、虛報合同，這些加在一起，蔣總不可能再保他。”
兩人在咖啡館里商量了一個小時。
最后決定：張澤楷把錄音和投票舞弊的證據整理成完整報告，周玥婷去收集項目問題的材料。
然后一起交給蔣總。
同時，在小群里向同事們同步進展，爭取更多支持。
“這次必須一擊致命。”周玥婷說，“不然等郭貴緩過勁來，我們就麻煩了。”
張澤楷點頭。
他想起郭貴在走廊里說的話：“職場上沒有英雄，只有輸家和贏家。”
也許郭貴說得對。
但張澤楷想定義自己的輸贏。
不是為了當英雄，只是為了守住那條線。
那條區分對錯的線。
周日，張澤楷在家整理材料。
錄音轉成文字，投票數據做成圖表，時間線梳理清晰。
他還寫了一封長信，講述整個事件的經過，以及自己的心路歷程。
不是為了煽情，只是為了說清楚：這件事不只是個人得失，更關乎公司價值觀。
周玥婷那邊也進展順利。
財務部有同事愿意作證，提供了合同復印件和轉賬記錄。
市場部也有人站出來，說楊雯靜私下要求他們配合做假數據。
證據鏈越來越完整。
晚上，小群里開了個線上會議。
二十多個同事參加，來自不同部門。
大家達成共識：周一早上，聯名向蔣總提交材料。
如果蔣總不處理，就向董事會反映。
如果董事會也不管，就考慮媒體曝光。
雖然最后一步大家都不希望走到，但必須做好準備。
會議結束后，張澤楷站在陽臺上。
夜已深，城市燈火璀璨。
他想起三年前剛來這座城市時，也是這樣一個夜晚。
他對自己說：要努力，要正直，要對得起自己的選擇。
三年過去，他還在堅持。
也許這就是成長——不是變得圓滑，而是在看清黑暗后，依然選擇相信光明。
手機響了，是母親打來的。
“兒子，最近怎么樣？工作累嗎？”
“還好，媽，你放心。”
“過年什么時候回來？媽給你做好吃的。”
“快了，再過一周就放假。”
掛了電話，張澤楷眼睛有些濕潤。
他沒有告訴父母公司里發生的事。
有些路要自己走，有些風雨要自己扛。
但他知道，無論走多遠，回頭時，家永遠是那盞溫暖的燈。
周一，決戰的日子。
09
周一早晨，張澤楷提前來到公司。
手里拿著整理好的材料，厚厚一疊。
周玥婷也到了，兩人在樓下碰面。
“緊張嗎？”周玥婷問。
“有點。”張澤楷老實說。
“我也緊張。”周玥婷笑了，“但更多的是興奮，像要干一件大事。”
八點半，同事們陸續到達。
小群里的二十多個人都來了，大家互相點頭，眼神堅定。
九點整，他們一起走向總經理辦公室。
蔣玉潔已經在等他們了。
顯然，她預感到今天會有事發生。
辦公室很大，二十多人站進去也不顯得擁擠。
蔣玉潔看著他們，目光最后落在張澤楷身上。
“說吧。”
張澤楷把材料放在辦公桌上。
“蔣總，這是我們收集到的關于年度評優舞弊事件，以及郭貴副總經理涉嫌利益輸送的完整證據。”
蔣玉潔翻開材料，一頁頁看過去。
辦公室里安靜極了，只能聽到翻頁的聲音。
十分鐘后，蔣玉潔抬起頭。
她的臉色很沉，眼睛里壓著怒火。
“錄音我聽過了，合同問題財務部也報上來了。”她合上材料，“你們希望我怎么處理？”
張澤楷站出來：“我們希望公司嚴肅處理，給所有員工一個交代。”
“具體呢？”
“第一，公開投票舞弊真相，恢復公正的評優結果。”
“第二，徹查郭副總的經濟問題，該移交司法機關的就移交。”
“第三，完善公司制度，防止類似事件再次發生。”
張澤楷說完，辦公室里一片安靜。
蔣玉潔看著這些年輕的面孔，他們眼里有期待，有信任，也有擔憂。
“如果我說，郭貴已經提出辭職，公司接受他的辭職，這件事就此了結呢？”
張澤楷搖頭：“那不公平。辭職只是逃避責任，他應該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價。”
“代價可能是公司聲譽受損，上市計劃擱淺。”
“但如果掩蓋真相，代價是公司失去員工的信任。”張澤楷毫不退讓，“蔣總，您說過理想主義是火種。現在火種已經點燃了，您要把它撲滅嗎？”
蔣玉潔站起身，走到窗前。
陽光照進來，她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很久，她轉過身。
“給我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后，召開全員大會，我會給大家交代。”
張澤楷和同事們離開辦公室。
走廊里，大家互相看著，不知道這個結果算好算壞。
“蔣總會怎么處理？”有人問。
“不知道，但至少她沒有當場拒絕。”周玥婷說。
“也許她需要時間做決定。”張澤楷說。
他們回到各自部門，等待那個小時的過去。
九點半，十點，十點半……
時間過得很慢。
十點五十分，全公司收到會議通知：十一點，緊急全員大會。
會議室再次坐滿。
蔣玉潔走上主席臺，這次只有她一個人。
郭貴沒有出現。
“各位同事，今天召開這個會，是要對近期發生的事，做一個了結。”
她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會場，清晰而有力。
“第一，關于年度評優投票系統問題。
經查證，確實存在人為篡改數據的行為。
原IT部主管謝冠霖已承認錯誤并主動辭職。
修改后的結果作廢，按原始票數重新排名。”
大屏幕上出現了新的榜單。
張澤楷的名字，回到了第一位。
票數顯示：領先第二名兩百多票。
會場里響起掌聲，熱烈而持久。
張澤楷坐在臺下，看著自己的名字。
沒有想象中的激動，只有如釋重負的平靜。
“第二，”蔣玉潔繼續說，“在調查過程中，發現公司高層管理人員存在嚴重違紀行為。
原副總經理郭貴，利用職權篡改評優結果，并涉嫌利益輸送、虛報合同等經濟問題。”
會場一片嘩然。
“公司已接受郭貴的辭職申請，同時將相關證據移交司法機關。市場部楊雯靜因配合違紀行為，予以開除處理。”
蔣玉潔停頓了一下，看向全場。
“我知道，這些事傷害了大家的感情，也損害了公司的公信力。作為總經理，我負有不可推卸的管理責任。在此，我向全體員工鄭重道歉。”
她深深鞠躬。
會場安靜了幾秒，然后掌聲再次響起。
這次，掌聲里有理解，也有期待。
“第三，”蔣玉潔直起身，“為了杜絕類似事件，公司將進行以下改革：一、建立匿名舉報和保護機制；二、完善評優評審流程，增加透明度；三、成立員工監督委員會，參與公司重大決策。”
她看向張澤楷的方向。
“這些改革，需要大家的參與和監督。公司不是幾個人的公司，是所有人的公司。只有每個人都珍惜它的公平和正義，公司才能真正健康發展。”
掌聲雷動。
張澤楷看著臺上的蔣玉潔。
這一刻，他相信她是真誠的。
至少，她選擇了站在公平這一邊。
散會后，同事們圍過來祝賀。
“張工，恭喜！”
“終于水落石出了！”
“你太厲害了，敢跟副總斗！”
張澤楷一一道謝，但心里很清醒。
他不是英雄，只是一個不愿意妥協的普通人。
周玥婷走過來，眼睛紅紅的。
“我們贏了。”
“嗯，贏了。”張澤楷說。
“但贏得好累。”
“是啊，好累。”
兩人相視一笑，笑容里有疲憊，也有釋然。
下午，蔣玉潔把張澤楷叫到辦公室。
“小張，郭貴留下的位置，我想讓你接。”
張澤楷愣住了。
副總經理？他才二十七歲，進公司才三年。
“蔣總，這不合規矩。”
“規矩是人定的。”蔣玉潔說，“你敢堅持原則，有能力，有擔當，我覺得你合適。”
“蔣總，謝謝您的信任。但我不能接。”
“因為如果我接了，這件事就變味了。”張澤楷認真地說，“大家會以為我追究真相是為了上位。而且，我資歷太淺，突然升到高管，難以服眾。”
蔣玉潔看著他，眼里有贊賞。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繼續在技術部工作，把我那個智慧園區項目做完。”張澤楷說，“然后，如果有機會，我想參與公司的制度改革，讓公平不再是奢侈品。”
蔣玉潔點點頭：“好，我尊重你的選擇。技術部副總監的位置空出來了，你先接這個。制度改革的事，你直接向我匯報。”
“謝謝蔣總。”
走出辦公室，張澤楷站在走廊里。
窗外，冬日的陽光正好。
雖然風還很冷，但春天總會來的。
他想起這一個月來的點點滴滴。
從期待，到失望，到憤怒，到堅持。
像走了一段很長的夜路，終于看見曙光。
手機響了，是母親發來的消息：“兒子，媽在新聞上看到你們公司的事了。你做得對，媽為你驕傲。”
張澤楷看著這條消息，突然眼眶發熱。
他回復：“媽，我過年就回家。”
然后收起手機，走向技術部辦公室。
那里有未完成的代碼，有待解決的問題，還有一群值得信任的同事。
路還很長，但方向已經清晰。
10
臘月二十九，春節假期前的最后一個工作日。
公司里洋溢著節日的輕松氣氛。
但和往年不同的是，多了一份不一樣的認真。
晨會上，技術總監宣布了張澤楷升任副總監的消息。
同事們鼓掌祝賀，這次是真心實意的。
“張工，不對，張總監，以后多關照啊！”
“還是叫張工吧，聽著親切。”張澤楷笑著說。
午休時，行政部發布了年度評優的最終結果。
張澤楷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后面跟著實打實的票數。
獎金會在年后發放，榮譽證書已經做好。
但對他來說，這些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
重要的是，公司真的在改變。
員工監督委員會開始招募成員，報名很踴躍。
匿名舉報渠道正式開通，由第三方機構負責。
評優流程增加了公示和異議期，所有人都能看到每一步。
雖然這些改革才剛剛開始，但至少，有了開始。
下午，公司舉辦了簡單的年終聚餐。
蔣玉潔舉杯致辭：“這一年，我們經歷了風雨，也見到了彩虹。希望新的一年，我們能一起建設一個更公平、更透明、更有溫度的公司。”
大家舉杯，氣氛融洽。
周玥婷悄悄對張澤楷說：“聽說郭貴的案子已經立案了，司法機關正在調查。”
“嗯。”
“謝冠霖離開這個城市了，去了南方，說想重新開始。”
“希望他能真的重新開始。”
“楊雯靜也被開除了，那個項目追回了一部分損失。”
張澤楷點點頭，沒有說話。
他看著宴會廳里歡笑的人們，想起這一個月來的驚心動魄。
原來改變真的可能，只要有人愿意堅持。
聚餐結束后，張澤楷和周玥婷最后離開。
站在公司樓下，夜空中有零星的雪花飄落。
“下雪了。”周玥婷伸出手。
雪花落在掌心，瞬間融化。
“明年有什么打算？”張澤楷問。
“繼續工作啊，還能有什么打算。”周玥婷笑了，“不過可能要多花點時間在員工委員會上，我覺得這事有意義。”
“嗯，有意義。”
“你呢？”
“把項目做完，然后參與制度改革。”張澤楷看著夜空，“慢慢來，一點一點改變。”
兩人道別，各自走向回家的路。
張澤楷走在飄雪的街道上，路燈把雪花照成金色。
他想起自己剛進公司時的樣子，青澀，懵懂，但充滿熱情。
三年過去，熱情還在，但多了清醒和堅韌。
也許這就是成長。
不是變得冷漠，而是在看清現實后，依然選擇相信理想。
不是逃避斗爭，而是在斗爭中學會策略和堅持。
手機震動，是小群里的消息。
同事們約年后聚餐，慶祝“勝利”。
張澤楷回復：“好，年后見。”
然后收起手機，繼續往前走。
雪越下越大，整座城市漸漸變成白色。
像一場洗禮，覆蓋了舊的痕跡，等待新的開始。
回到家，張澤楷打開電腦，最后檢查了一遍項目代碼。
然后開始寫改革方案的第一稿。
關于如何防止權力濫用，如何保護員工權益，如何建立真正的公平競爭機制。
他寫得很認真，一字一句。
窗外的雪靜靜地下著，世界很安靜。
寫到深夜，他起身活動肩膀，看見書架上那張年度優秀員工的榮譽證書。
他拿下來，打開，里面還是空白的。
年后才會打印名字。
但他已經不需要用這個證明什么了。
重要的是，他走過了那段路，并且沒有迷失方向。
重要的是，他證明了有些東西值得堅持。
即使過程艱難，即使代價不小。
關燈前，他看了一眼窗外。
雪停了，夜空澄澈，有星星在閃爍。
明天就是除夕，新的一年真的要來了。
他閉上眼睛，心里很平靜。
這場風波結束了，但生活還在繼續。
工作還在繼續，改變還在繼續。
而他會繼續走下去，帶著這份經歷給予他的清醒和勇氣。
入睡前，最后一個念頭是：希望明年，公司會更好。
希望明年，每個人都能在公平的陽光下，安心工作，踏實成長。
希望明年，這樣的故事不再發生。
希望，總是要有的。
就像雪后的星空，寒冷，但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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