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虛構演繹僅供娛樂)
蘇婉推開祠堂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門時,一股混合著霉味、香灰和歲月沉淀的氣息撲面而來。已是傍晚,夕陽的余暉從高窗斜射進來,在青石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格子,仿佛一道古老的棋盤。
她是蘇家這一代唯一的女兒,明天就要出嫁了。
按照族規,出嫁前的女子必須來祠堂祭拜,名字會被鄭重地添入族譜——盡管蘇婉知道,那不過是一個短暫的記載。因為她看過族譜,蘇家近五代所有女性的名字旁,都有一道觸目驚心的朱砂劃痕,劃痕的日期,無一例外是她們出嫁的日子。
太祖母蘇玉蘭,出嫁于民國三十七年三月初七,卒于同年臘月二十三,年二十九。
祖母蘇秀珍,出嫁于一九六五年五月初三,卒于次年元宵,年二十八。
母親林月華(隨母姓蘇月華),出嫁于一九九五年十月初九,卒于一九九六年中秋,年二十七。
沒有一個人活過三十歲。
“婉兒,拜完就出來吧,別久待。”門外傳來三叔公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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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婉應了一聲,目光卻無法從那本攤開在供桌上的深藍色線裝族譜上移開。她走近,指尖拂過母親名字上那道已經黯淡的朱砂劃痕,仿佛還能感受到當年的溫度。母親去世時她才三歲,記憶里只有一襲永遠掛在衣柜深處的紅色嫁衣,和父親深夜壓抑的哭聲。
供桌上方,懸掛著一幅幅女子畫像,都是歷代蘇家女性。她們穿著不同時代的嫁衣,面容姣好,眼神卻空洞得令人心悸。最古老的那幅已經泛黃,畫中女子鳳冠霞帔,坐在一張雕花椅上,手中握著一面銅鏡。奇怪的是,畫中銅鏡里映出的并非女子的臉,而是一片混沌的暗紅。
蘇婉的視線落在供桌角落一個紫檀木匣上。匣子沒有鎖,她鬼使神差地打開,里面是一面巴掌大的銅鏡,背面刻著糾纏的鴛鴦和一行小字:“同心同命,生死不離”。正是畫中女子所持的那面。
銅鏡入手冰涼。蘇婉猶豫了一下,將它舉到面前。
鏡面朦朧,起初只映出她自己蒼白的面容。但漸漸地,鏡像開始變化——她的臉扭曲、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女子的輪廓。那女子穿著清末民初的嫁衣,頭戴沉重的鳳冠,淚流滿面。她嘴唇翕動,蘇婉聽不見聲音,卻從口型讀出了三個字:
“不要嫁。”
銅鏡“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婉兒?”三叔公推門進來,看到地上的銅鏡,臉色驟變,“誰讓你動這個的!”
“三叔公,這鏡子……”
“出去!”老人第一次對她如此嚴厲,幾乎是把她拽出了祠堂。門在身后重重關上,落鎖聲在暮色中格外刺耳。
那一夜,蘇婉無法入眠。未婚夫陳明的微信一條接一條:“婉婉,明天我來接你。”“別緊張,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等你。”
她愛陳明,這個陽光開朗的男人用三年時間融化了她因家族宿命而冰封的心。但此刻,銅鏡中那張流淚的臉和族譜上道道朱砂劃痕,像繩索勒緊她的咽喉。
凌晨三點,蘇婉溜出房間,用早已備好的鑰匙打開了祠堂的側窗——鑰匙是從三叔公外套里偷偷取來印模復制的。她必須弄清楚真相。
祠堂內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過高窗,在族譜上投下一小塊光斑。蘇婉打開手機電筒,直接翻到族譜最早幾頁。
蘇氏一脈,自清光緒年間定居于此。最初幾代,女性壽數正常,嫁娶平安。轉折點出現在第七代,一位名叫蘇瑤的女子。
蘇瑤,生于光緒十六年,卒年不詳。旁邊只有一行小注:“許配林氏子,婚儀未成,香消玉殞。”
再往后翻,從蘇瑤的妹妹蘇瓔開始,蘇家女性再無一人壽過三十。每一頁,出嫁日期的朱砂劃痕鮮艷如血。
供桌下有個暗格,蘇婉摸索時無意觸動機關,“咔噠”一聲輕響。暗格彈開,里面是一本薄薄的、用油布包裹的日記。
日記的主人是蘇瑤。
“光緒三十四年,八月初三。今日見林郎,他贈我銅鏡,背刻‘同心同命,生死不離’。父母已應允婚事,來年三月過門。此生無憾。”
“宣統元年,二月十二。林郎染疾,藥石罔效。我跪遍寺廟道觀,愿以己壽換他安康。昨夜夢一紅衣老婦,言我可結‘同心咒’,以命續命。我問代價,婦笑而不語。”
“二月十四。林郎病危。我依夢中婦人所授之法,于祠堂割發滴血,銅鏡為媒,立下血咒:愿以我蘇氏后世女子姻緣壽數為祭,換林郎今生安康。咒成,鏡裂。”
“二月十五。林郎醒了。而我看見,祠堂族譜上,我的名字正在滲出血珠。”
日記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幾頁被撕去,只殘留半句:“……詛咒并非以命換命,而是……”
蘇婉渾身冰冷。原來如此。不是惡靈,不是天譴,是百年前一位癡情女子,為了救心上人,無意中(還是有意?)獻祭了整個家族后世女性的幸福與壽命。那些出嫁日期的劃痕,不是死亡標記,而是祭禮完成的符印——每個蘇家女子成婚之時,她們的生命力便通過某種詭異的儀式,被持續抽走,滋養著百年前那個本該死的男人?
不,不對。林書銘若被續命,活到現在豈非一百四十余歲?早該死了。除非……
手機電筒的光掃過那排畫像,蘇婉的呼吸停滯了。她終于注意到,所有畫像中,女子手中的銅鏡里,那片混沌的暗紅,形狀隱約相似——像一個人影,一個坐著的人影。
她沖回供桌,撿起下午掉落的銅鏡。這次,她咬破指尖,將血珠抹在鏡面——日記里提過“血為媒”。
鏡面像水波一樣蕩漾開,浮現的不再是女子哭泣的臉,而是一個房間。古色古香的房間,一張黃花梨拔步床,床上靜靜坐著一個穿著大紅喜服的男人。他面容俊朗,卻毫無生氣,雙眼緊閉,胸口不見起伏。床邊燃著一對巨大的龍鳳喜燭,燭淚堆積如小山。
鏡中視角移動,掠過房間的布置——處處張貼著褪色的“囍”字,桌上擺著早已干癟發黑的瓜果。這根本不是活人的居所,而是一間精心布置的……喜墓。
視角最終定格在男人腰間佩戴的一塊玉佩上,上面刻著“林書銘”。
蘇婉瞬間明白了。林書銘當年或許確實被短暫救回,但很快還是死了。蘇瑤的“同心咒”發生了可怕的扭曲:它沒有延續林書銘的生命,卻將他的魂魄禁錮在生死之間,并以蘇家后世女子的姻緣和生命力為祭,維持著這個可悲的“婚禮現場”。每一個蘇家女子出嫁,都是在無意中為這場持續百年的冥婚獻上賀禮,并在燃盡自己的生命后,魂魄或許也被卷入那無盡的儀式中,成為壁畫上又一個空洞的眼神。
“找到你了。”一個蒼老嘶啞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
蘇婉駭然轉身,手機光照出三叔公溝壑縱橫的臉。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時的慈祥,而是混合著痛苦與瘋狂。
“三叔公,你一直知道?”
“知道?”老人慘笑,“何止知道。每一代,都有一個男人守這個秘密。我的姑母,你的奶奶,我的姐姐,你的母親……我看著她們歡歡喜喜出嫁,然后迅速枯萎。但我沒辦法!那詛咒需要蘇家血脈的女子自愿披上嫁衣才能完成儀式。我們試過不讓女孩結婚,但她們總會愛上別人,詛咒會用各種意外逼迫她們走向婚禮……這是蘇瑤老祖宗立的咒,她對自己血脈的詛咒,無解!”
“有解。”蘇婉握緊銅鏡,冰涼的感覺讓她保持清醒,“日記最后說‘詛咒并非以命換命,而是……’,后面被撕了。撕掉的部分在哪里?真相到底是什么?”
三叔公盯著她,許久,才佝僂著走到供桌后,挪開沉重的祖先牌位底座,取出一個殘破的紙片。
紙片上只有寥寥數字:“……而是共生。咒成雙縛,彼魂依存此脈,此脈亦賴彼存。破咒之法,非斷祭,乃……完禮?”
共生?完禮?
蘇婉腦中電光火石。她再次看向銅鏡,鏡中那個穿著大紅喜服、被禁錮百年的男子。一個荒謬卻可能是唯一真相的念頭浮現:蘇瑤的咒,也許初衷真的是共生,是讓她和林書銘以某種形式永恒相伴。但儀式出錯,或者蘇瑤死后無人懂得維持,導致林書銘的魂魄被困,而蘇家血脈成了維持他存在的“電池”。所謂的“完禮”,難道是……完成那場百年前未完成的婚禮?但和誰完成?怎么完成?
窗外傳來雞鳴,天邊泛起魚肚白。今天,是她的婚禮。
三叔公老淚縱橫:“婉兒,逃吧。趁天亮,離開這里,永遠別回來。詛咒或許會追著你,但至少……試一試。”
蘇婉看著手中銅鏡,鏡中林書銘安靜地坐在百年孤寂的婚房里。她又想起母親早逝的容顏,想起族譜上那些短短的生命線。逃?然后呢?等著詛咒以某種方式應驗,或者連累陳明?還是讓下一個蘇家女孩繼續承受?
不。
她擦干眼淚,眼神變得決絕:“三叔公,幫我準備兩樣東西:一套真正的鳳冠霞帔,要舊式的;還有,把我出嫁的時辰,改到今夜子時。”
日落月升,賓客散去。原本熱鬧的蘇家老宅重歸寂靜,只有祠堂方向亮著幽幽的紅光。
蘇婉沒有穿潔白的婚紗,而是換上了一套從箱底翻出的、不知哪一代傳下來的真正鳳冠霞帔。沉重,冰冷,帶著陳年的熏香氣息。陳明被三叔公設法勸走,只道是古老習俗,新娘需獨自祠堂祈福。
子時將至,祠堂門大開。里面紅燭高燒,卻無一絲喜氣,反而詭譎莫名。族譜攤開在供桌,蘇婉的名字筆墨未干。那面銅鏡擺在正中。
蘇婉握著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一支銀簪,走進祠堂。她對著銅鏡,一字一句:“蘇瑤老祖宗,林書銘,你們聽到了嗎?百年的錯誤,該結束了。”
她劃破手掌,讓鮮血滴在銅鏡上,也滴在族譜自己名字旁:“我,蘇婉,蘇家第九代女,自愿承此因果。但我不是來延續祭祀的。”
她拔下頭上銀簪,對準自己的名字:“咒曰‘同心同命’,那今天,我就以蘇家血脈,完此同心之禮——但不是以生命為祭,而是以血脈為引,解開雙縛!”
銀簪重重劃下!卻不是劃掉名字,而是將“蘇婉”與百年前“蘇瑤”的名字,用血線連接起來!
銅鏡驟然爆發出刺目的紅光!鏡面像水面般沸騰,那個穿著大紅喜服的男人身影越來越清晰,甚至……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眸,竟清澈而悲傷。
與此同時,所有懸掛的畫像無風自動,畫中女子眼中,同時流下血淚!
蘇婉感到生命力在飛速流逝,寒意刺骨。但她強撐著,對著鏡中人道:“林書銘,蘇瑤愛你至深,犯下大錯,困你百年,也困我族女子百年。今日,我以血為媒,以身為橋,不是要獻祭,而是要傳達——她等你太久了,你……也該放下,去尋她了。”
她念出日記最后那句咒文,那是她從殘片和家族口傳中拼湊出來的:“以我之血,連彼之魂;以我之愿,解彼之縛。同心咒,今日易約:斷血祀,續前緣;塵歸塵,土歸土,從此陰陽各相安!”
話落,她將銀簪狠狠刺入心臟上方——不致命,卻讓鮮血噴涌,染紅整個銅鏡!
鏡中的林書銘,竟緩緩站起身,對著蘇婉的方向,深深一揖。他的口型在說:“謝謝……對不起……”
然后,他的身影,連同整個房間的景象,如煙霧般開始消散。所有畫像中的女子,面容漸漸柔和,血淚止住,最后竟露出一絲釋然的微笑,隨后畫像無聲自燃,化為灰燼。
供桌上,那本族譜上所有朱砂劃痕,包括蘇婉剛剛劃下的血線,都開始變淡、消失。而蘇瑤名字旁,緩緩浮現一行新的小字:“與林氏書銘,魂歸同穴,咒解。”
“哐當!”銅鏡徹底碎裂。
蘇婉癱倒在地,氣息微弱,但心臟仍在跳動。三十歲的生日,就在三個月后。她感到某種沉重的枷鎖從血脈中剝離,雖然虛弱,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
三叔公沖進來抱住她,老淚縱橫:“傻孩子……傻孩子啊!”
后來,蘇婉活過了三十歲。婚禮延期三個月后重新舉辦,她穿著潔白的婚紗,嫁給了陳明。族譜上,她的名字旁再也沒有那道象征宿命的朱砂劃痕。
祠堂翻修時,在后院地下掘出兩具相擁的骸骨,一具鳳冠霞帔,一具大紅喜服。蘇婉將他們合葬于山陽處,立碑無名,只刻“同心”二字。
每年清明,她會去上香。碑前常有一對蝴蝶纏繞飛舞,如膠似漆。
家族的女子們,從此平安喜樂,長壽安康。只是偶爾,夜深人靜時,蘇婉會夢見一個穿紅衣的古代女子,對她頷首微笑,然后挽著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攜手走向一片溫暖的月光。
夢醒時,枕邊無人,只有丈夫均勻的呼吸聲,和窗外綿長的、活著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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