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當新學校的校門在身后緩緩展開,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操場一隅的景致牽引 —— 那方小巧的園子,像被時光精心打理的秘境,棕梠的挺拔、柿子的鮮活、雪松的蒼翠與桂花的清雅錯落交織,樹下零星花草點綴,可偏是兩棵并肩而立的老槐樹,成了視線里最挪不開的焦點。它們的枝葉郁郁蔥蔥,如兩把撐開的巨扇,幾乎將園子大半底色攬入懷中,卻攔不住柿子的紅從葉縫間執拗地扎出來,也擋不住桂花的香不由分說地漫進鼻腔,穩穩當當守住了這片天地的主角之位。
后來才知,這兩棵老槐樹是建校時便移栽至此的 “元老”。十幾年風風雨雨在它們身上刻下痕跡,樹干已粗壯到能讓人環抱住,只是不算特別高聳。樹枝呈著規整的扇形,顯然是被人細心修剪過,羽毛狀的橢圓葉片層層疊疊,把樹冠塑成兩團厚實的綠球,透著股妥帖的生機。槐樹本就生長遲緩,全靠深扎地下的根須默默汲取養分,才撐起這般繁茂,想來這兩棵樹的年輪里,早已攢下不少歲月的故事。其中一棵的樹干裂了道縫,內里瞧著有些枯空,樹皮也起了魚鱗似的翹皮,是老樹到了年歲才有的滄桑模樣;可就是這半截蒼老的樹干,仍倔強地托著滿樹繁華,葉片依舊綠得發亮,絲毫不見頹態,倒讓人想起 “老當益壯” 的韌勁。
![]()
今年初秋格外炎熱,園子里的槐樹已飄下幾片零星的葉子,這細碎的景象卻忽然勾連起兒時槐樹下的記憶。過去的農村,幾乎每個村子都有幾棵老槐樹,“門前一棵槐,既招寶又進財”,鄉親們把它當作吉祥的象征,隨手栽在房前屋后,任它順著自然的性子自由生長。只是那時的槐樹,少有校園里這般粗壯周正的 —— 稍粗些的早被伐了做桌椅、打農具,剩下的要么枝干彎曲,要么滿身結疤,可即便如此,仍透著股不服輸的韌勁,在田埂旁、村口處扎根生長。
每到槐花盛開的時節,便是孩子們最熱鬧的時光。一兩個身手靈便的孩子會靈巧地爬上樹干,蹲在枝椏上 “呼哧呼哧” 地搖著樹枝,雪白的槐花便像碎雪般簌簌落在地上;樹下的小伙伴們早圍得嚴嚴實實,一哄而上搶著撿拾,捧著滿手的槐花往家跑。那時的槐花不做吃食,沒人有閑心琢磨 “槐花餅”“槐花饃” 的滋味,農家人整日圍著 “填飽肚子” 打轉,這些潔白的槐花,是給家里的豬準備的飼料。當年農村養豬不易,缺糠少麩的年月里,孩子們能采些野草、樹花回來喂豬,已是幫家里省了不少事;誰家能養得起一頭豬,在村里就算家境不錯的 —— 既能留著過年時全家解解饞,多余的還能拿到集市上賣錢,那筆收入對尋常農戶而言,已是一年里很可觀的進項。所以家家戶戶都盼著把豬養好,“打豬草、采槐花”,也成了孩子們童年里最常做的事。
![]()
夏秋的傍晚,老槐樹下更是村里最熱鬧的 “聚集地”。南頭北頭的鄉親們都搬著小凳來乘涼,手里搖著蒲扇,你一言我一語地嘮著家長里短,或是新近聽來的奇聞怪事,“呱嗒呱嗒” 的說話聲能飄到半夜。有大人抱著鬧瞌睡的孩子,輕輕拍著后背哼起古老的歌謠:“老槐樹,槐又槐,槐樹底下搭戲臺,人家的姑娘都來了,我家的閨女咋沒來……” 也有人鋪了涼席或舊單子,在樹下蜷著身子就睡,晚風拂過樹葉,“沙沙” 的聲響成了最好的催眠曲。就這么著,老槐樹成了鄉親們的依靠,它的影子,也悄悄烙進了鄉村生活的每一個日常里。
兒時槐樹下的笑聲漸漸隨著成長遠去,校園里的這兩棵槐樹,卻成了新的風景。槐樹本不名貴,在鄉村原野上隨處可見,無拘無束地長著;可校園里的這兩棵,偏透著股文靜舒雅的氣質,仿佛藏著不為人知的高貴。我忽然想起,古人常以槐樹指代科舉取士,還留下過 “槐花黃,舉子忙” 的詩話 —— 每到槐花泛黃時,便是讀書人奔赴考場、追尋理想的日子。大文豪蘇軾在《和董傳留別》里也寫:“麤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厭伴老儒烹瓠葉,強隨舉子踏槐花……” 他以 “踏槐花” 的意象,勉勵朋友珍惜光陰、刻苦治學,盼著對方能在科舉路上金榜題名。想來,這便是蘇軾筆下,對 “腹有詩書” 的精神貴族最真摯的守望。
而園子里的這兩棵老槐樹,日復一日立在操場旁,看著一屆屆學生背著書包來,又拖著行李箱走,見證著少年們的青澀與成長,不也在做著同樣的守望嗎?它們守著校園的晨讀與晚跑,守著教室里的燈光與窗外的星光,把歲月的故事藏進枝葉里,也把對每一份理想的期許,悄悄融進了風里。
![]()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