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辭走后,我進了浴室,擰開花灑。
肌膚上還殘留著被觸碰過的痕跡和溫度,但我的愛人再也回不來了。
水流傾瀉,我捂著臉,不知道蔓延過臉頰的到底是眼淚還是自來水。
洗到一半,有人敲門。
是去而復返的陸辭。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再和你聊聊陸朝。陸辭說,我是直到一年以前才明確意識到我身體可能出了問題,在這之前沒有任何人發現我的異常。所以——陸朝會扮演我,對嗎?
我默認。
既然如此,你又是怎么發現的?
不知道,一眼就看出來了。哪怕他們共用一個身體,一張臉,一雙眼睛。
但我就是能區分。
和一個有雙重人格的精神病人談戀愛,你不介意?
我皺眉,覺得陸辭說這話有點難聽:你和陸朝是完全不同的個體,有彼此獨立的人格。雖然對你來說,陸朝的存在可能是種困擾,但他對我很重要。
方便說一下你和陸朝的戀愛過程嗎?
不太方便。
陸辭抬眸看我。
陸辭,我想你很清楚,我和你的立場其實是對立的。我毫不客氣地拆穿真相,陸朝的消失,意味著你的病情痊愈,你終于可以做回正常人。但對我而言,意味著我的愛人徹底離開,我可能在很長的時間里都不得不獨自承受失去愛人的痛苦。
陸辭緩緩笑了笑:你很愛他?
是,我愛他。
他環顧四周。
陸辭是富家公子,大概他有生以來的記憶里,從沒待過這么破舊的屋子。
但門口有獨屬于陸朝的拖鞋,桌上有刻著陸朝名字的杯子,柜子上有我和陸朝的合照。
陸辭拿起那張合照看了看,表情古怪:雖然是同一張臉,但這個表情也太陌生。
確實,陸辭從來不會笑得這么溫柔。
他對你很溫柔嗎?陸辭問我,所以你才對他這么戀戀不忘?
我抽回那張照片,定定地看了很久。
今天確實時候不早了。陸辭轉移了話題,后面我可能還會來打擾你,希望你別介意。
這就是陸朝和陸辭最大的區別了。
如果說陸朝是溫柔,那陸辭就是用溫柔掩飾冷漠,哪怕他用著彬彬有禮的語氣,言行舉止卻是掩飾不住的高高在上。
我并不愿意和這樣的人多接觸。
高中整整三年,我和陸辭的關系都止步于普通同學。
他是班長,我是學習委員。但除了班務需要,我和他從不私下聯系。
這很正常,畢竟我和他不是一個階級。
雖然我們都在重點班,成績不相上下。但我的成績優秀,是因為我需要靠讀書改變未來,需要獎學金支撐生活。
為此,我需要付出莫大的努力。
但陸辭的優秀實在來得太輕易且漫不經心。
他有優渥的家境,除了成績好之外還有很多水平可以達到獲獎程度的興趣愛好。他很早就決定出國,根本無需和萬千高考學子一起擠那座獨木橋。
我不喜歡他。
或者更直白一點。
我嫉妒他。
這份嫉妒大概源于我隱形的自卑,所以,哪怕高一時我就常覺得陸辭有時候行為古怪,但我從沒上心過。
直到我在校外,發現陸辭被混混勒索。
我覺得以陸辭的性子應該是不可能被欺負的。但從頭到尾,他摸出錢包,遞出現金,埋頭被打。
沒有絲毫要反抗的意思。
雖然我不喜歡他,但好歹是同班同學,我倒也沒有袖手旁觀。
所以我點開手機,播放警笛聲,同時大喊了一句警察來了。
這招很好用,那些混混踢了陸辭最后一腳,轉頭就跑。
做完這一切,我自認夠仁至義盡,轉身就想走。
等等。他叫住我,謝謝你啊。你是陸辭的同班同學吧?我記得是叫卿青?
我愣住。
你好,我叫陸朝,是陸辭的哥哥。我聽他提起過你。
我第一反應是雙胞胎。
陸辭和陸朝的臉長得一模一樣,甚至連左耳那能連成一條線的三顆小痣位置都一樣。
但很快我就否決了。
就算同卵雙胞胎再怎么相似,總不至于連受傷的位置和程度甚至連使用的創可貼都一樣吧。
周五體育課,陸辭打球時手掌被擦傷找我借了創可貼,那創可貼是我打折的時候買的,上面還有米奇的圖案。
此刻,這位自我介紹叫陸朝的人的手掌,也有這樣一張創可貼。
那一瞬間,之前和陸辭相處時隱隱的不對勁全部浮上心頭。
我腦海中閃過一個荒謬又篤定的念頭。
陸辭,是雙重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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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為什么沒有任何人發現陸辭的不對勁,在我看來,很多時候真的很明顯。
甚至,到后來我滋生了一個新的小愛好。
我喜歡在學習的縫隙觀察陸辭,判斷此刻寫作業的這個人到底是陸辭還是陸朝。
他們是不一樣的。
笑起來的時候,陸朝的嘴角上揚的弧度會更大。
陸朝會給流浪貓帶貓條,但陸辭不會。
陸朝的底色是溫柔的,但陸辭不是。
陸朝在小心翼翼地扮演著陸辭的角色,他在學校里從不和我相認。
但只需要對視一眼,我就知道他是誰。
我很清楚自己的心意,所以哪怕通過陸朝,我對陸辭有了很多了解。但整個高中階段,我和陸辭的關系都只到普通同學為止。
陸朝出現的頻率,是一條明顯起伏的曲線,由低到高。
他出現得越來越頻繁,在學校之外,我們一起去圖書館,一起看電影,一起去游樂場。
他不止一次說過,想要無時無刻和我呆在一起。
那時,我開始隱隱覺得不安。
直到陸辭突然請假了一周,陸朝也失聯了一周。
自那之后,陸朝出現的頻率就開始降低了。
我知道,是陸辭發現了陸朝的存在。
第二人格是不該存在的,是要被抹殺的。
可我能怎么辦?我舍不得失去自己的愛人,可我也沒有權利阻止一個病人求生。
5
陸辭出國之前,來找了我一次。
帶來了一束花。
紙折的,藍色的玫瑰花,上面還有細碎的亮片。
我在家里的儲物室發現的,應該是陸朝想要送給你的東西。陸辭將花遞給我,這花叫勿忘我。
陸朝說過,要送我一束永不凋謝的花。
我以為他要違約了。
你很討厭我吧。陸辭說,和我父母一樣,比起我,更想要陸朝回來,對吧?
我沉默著。
陸朝和陸辭確實是雙胞胎,但陸朝在十歲那年就因為意外去世了。
小時候陸辭調皮,陸朝穩重,那場意外,是兄弟倆比賽騎自行車,被迎面的卡車撞飛。
陸朝當場死亡,陸辭在醫院養了半年。
都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總比手背肉更多。意外發生后,陸辭的父母曾在崩潰中質問為什么死的人不是陸辭。
我和陸辭沒有熟到可以坦然面對彼此最真實最淋漓的傷口的程度。
但他是陸朝最愛的人之一。
所以陸辭走之前,我叫住他。
陸辭,你以后,要好好過。我抱著花,站在樓梯口看著他,在國外也要好好吃飯,不要挑食。不要和那些不學無術的富二代一起鬼混。
你和陸朝不一樣。我不討厭你,高中三年,你一直是我可敬的對手。
希望你的未來,一切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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