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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 3702
2025年快過完了,很多人忙著總結和展望。有一位媽媽,她的總結不太一樣。
3年前,兒子確診自閉癥,她的人生被劈成了兩半。
原本規(guī)劃的名校夢破碎了,經營的公司縮減了,孩子被學校勸退過,保險拒保過,補貼申請不到......
但這位媽媽沒倒下:“我倒下,他就沒依靠了。”
她立好遺囑,帶孩子外出旅行。她說:“他的快樂,是我現(xiàn)在唯一抓得住的。”
這是一個關于接納的故事,不是接納特殊,而是在有限的選項里,做出最用力的選擇。
2025年的最后幾天,她想講講這1000天的人生,是如何重啟的?
文 | 蘇珊
編輯 | Zoey_h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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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自閉癥劈成兩半的世界
那個下午,上海兒童醫(yī)院兒保科的門 ,在我和我兒子身后輕輕合上。手里的病歷本上新添了一行字——疑似自閉癥。
2023年的春天,陽光很好,醫(yī)院白色的墻壁卻透著寒意。當時的我還不知道,我的世界很快就要被劈成兩半:自閉癥診斷前和診斷后。而我,即將成為一名自閉癥孩子的母親。
在此之前,我的生活堪稱一副現(xiàn)代獨立女性標準樣本:經營著自己的公司,有自己的小事業(yè);朋友圈里熱鬧非凡,從美食探店到四處旅行,生活被填得滿滿當當;我熱愛園藝,曾悉心培育上百種歐洲與日本月季,看它們在晨露中綻放,我以為歲月會一直這樣靜好。
我對兒子的未來,有著清晰甚至略帶虛榮的規(guī)劃。他就讀于雙語幼兒園,我手機里置頂著數(shù)個上海國際學校升學群。
我和群里的媽媽們一樣,熱衷于討論幼兒園擇校,夏令營、私教、興趣班,潛意識里早已為他鋪就好一條通往世界名校的路徑。牛津、劍橋、哈佛、耶魯……這些名字,是我為他定下的目標。
等待 ADOS自閉癥診斷和韋氏兒童智商評測和結果那一個多月,是我人生中最漫長的懸置。我像所有初遇此癥的母親一樣,在網絡信息迷宮里倉皇尋找出口。
搜索結果兩極分化,一端是愛因斯坦、牛頓式的“天才孤獨”傳說,另一端則是終身無法自理、沉默于自我世界的沉重現(xiàn)實。
一個月后,診斷書冰冷地確認了自閉癥。更沉重的打擊,來自韋氏智力測試結果——邊緣智商。這意味著,他的智力水平在正常范圍的邊緣徘徊,再低一些,便會被劃入智力障礙的范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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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閉癥,邊緣智商,發(fā)育遲緩,最近還加上了注意力缺陷與多動障礙。這幾個詞,像幾把沉重的鎖,將我此前為他憧憬的未來,徹底鎖死。
崩潰往往來得無聲而劇烈。有一個星期,我仿佛生活在一個透明的隔膜里,看著外面的世界正常運轉,自己卻動彈不得。
淚水會在任何時刻決堤,甚至深夜里突然驚醒,好在,我經營自己的公司,不用去上班假裝堅強。
“為什么是我?”這個無解的問題,像一盤不斷循環(huán)的磁帶,在腦海里嘶鳴。我恐懼地想象著他的未來:
一個沒有朋友、沒有工作、沒有戀人、無法獨立、甚至無法理解普通喜怒哀樂的人生圖景。
這真的讓人絕望。
但我沒有太多時間沉溺悲傷,它對我而言是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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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自閉癥較勁
我開始親手拆除自己過去搭建的一切:公司業(yè)務被快速收縮,團隊成員逐一告別,我沉默地退出了所有國際教育群,手指劃過屏幕,一個個刪除那些曾讓我熱血沸騰的升學公眾號。
我告訴自己,我的孩子與這個世界上大多數(shù)被定義的“美好”,已經無緣了。
我逼自己站起來,調動起做記者時所有的信息檢索與邏輯分析能力,一頭扎進自閉癥的深海。我需要知道,我面對的究竟是什么。
結論理性而殘酷:一種終身的、病因不明的、無法治愈的神經發(fā)育障礙。全世界最頂尖的科學家,對此仍束手無策。沒有特效藥,唯一希望是康復干預。
這條唯一的希望之路布滿荊棘,且價格高昂得令人咋舌。上海最頂級的干預機構,一個月要12.5萬,一年便可輕松耗盡百萬。
對于需要以年,甚至終身為單位干預的家庭而言,這是一場財務的無底洞。我一度沖動地想賣掉房子,破釜沉舟,但理性很快將我拉回:孩子的人生很長,若我彈盡糧絕,我們母子的未來,將何以依托?
最終,我選擇了一條更務實卻依舊艱難的道路。我為他找到一家中間價位的干預機構,每天四節(jié)課,月支出穩(wěn)定在兩萬元左右。
同時,我們從私立幼兒園退學,轉入一所普通的公立幼兒園。既然他在集體環(huán)境中無法有效學習,而未來極可能需我終身撫養(yǎng),那么,節(jié)流與務實成了第一要義。
即便在這所樸素的公立園,因他無法安坐、時常奔跑,校方也曾以“無法保證安全”為由,委婉勸退。為了保住這個小小的、能讓他接觸“正常”世界的窗口,我奔走溝通,耗費無數(shù)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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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經濟壓力更讓人無力的,是制度的銅墻鐵壁與社會的系統(tǒng)性缺失。
作為非上海戶籍居民,盡管我已在此地工作、納稅、繳納社保近二十年,我的孩子卻被排除在本地康復補貼政策之外。
今年,外地戶籍可以申請康復補貼了,但當我去街道拿申請表格時,對方卻告訴我,這個流程非常難和耗時,我是我們街道第一個來領表的,全上海可能都沒有多少人能申請成功。
我試圖聯(lián)系戶籍地相關部門時,發(fā)現(xiàn)其公開的聯(lián)系電話竟是空號——一個或許從未被需要者打通過的號碼。
最終撥通正確號碼后,我得到的也是一套踢皮球式的流程:需要上海殘聯(lián)出具在訓證明,需要本地指定專家重新確診……而上海殘聯(lián)明確表示,并無此類證明模板。
另一重隱形的歧視來自商業(yè)世界。確診后,我試圖為他購買重疾險,卻被告知,他已永久失去了投保資格。相比之下,美國政府是強制要求保險公司覆蓋自閉癥干預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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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診1個月立好遺囑
我最深的恐懼是我離開后,我的孩子要怎么辦?于是,在確診后不到一個月,我立了遺囑。
按照法律,若我離世,孩子的監(jiān)護權將自動歸于其父,他隨之也將獲得我留給孩子的全部財產的支配權。
然而,法律卻難以在實際層面有效監(jiān)督他如何運用這筆財富。倘若他不可靠,我留給孩子的生命保障,可能頃刻化為烏有。何況我和他大概率都會先于孩子而去,那時,誰又能來照顧他呢?
我渴望能建立一個信托,像國外許多特殊需要家庭那樣,由專業(yè)機構作為“守夜人”,確保孩子能在我離開后,依然能有尊嚴、穩(wěn)定地生活,但中國的慈善信托,才剛剛起步。
在法律的夾縫中,我與律師反復推敲,最終找到了一個充滿遺憾卻已是當下最優(yōu)的解決方案:委托我的弟弟,以孩子近親屬的身份,擔任遺囑執(zhí)行監(jiān)督人。
他的職責是,在我離世后,每年去核查一次核心資產(如房產)是否仍在我孩子名下。一旦發(fā)現(xiàn)孩子父親濫用監(jiān)護權,未按遺囑目的使用財產,我的弟弟便可委托律師提起訴訟,有很大幾率能追回財產。
這并非萬全之策,它建立在親情與持續(xù)的警覺之上。但在我所能觸及的法律框架內,這是我用盡全部智慧與力氣,能為兒子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線。
在自閉癥家長社群里,每個家庭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籌劃著“以后”。
有的幾家合力,夢想共建一個托養(yǎng)機構;有的在考察養(yǎng)老院,準備將來與孩子一同入住;更有許多家庭,選擇生育二胎,希望為哥哥或姐姐留下一個血緣的“守護者”。
然而,后者于我而言,風險與倫理壓力并存——且不論和誰生和再生一個自閉癥孩子的概率,將如此沉重的責任賦予一個尚未出生的生命,又何嘗公平?
“努力活得比孩子久一天”,不是煽情的句子,而是圈內所有家長心照不宣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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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自閉癥共存
今年世界自閉癥日,我在朋友圈轉發(fā)了一篇AI創(chuàng)作的、給自閉癥家長的長詩。我的配文顯得只是一位心懷憐憫的旁觀者。
我知道,我本應是第一個全然接納兒子患有自閉癥的人。但我仍在懼怕外界投來的目光——無論是同情憐憫,還是好奇與審視。
我甚至不敢添加兒子幼兒園同學家長的微信,生怕被別的家長發(fā)現(xiàn)孩子的異常。學校其他家長聯(lián)名要求某個特殊孩子退學的新聞也常有耳聞。
我的父母,至今也不知道外孫的真實情況。我們相隔甚遠,一年一見,我僅以“發(fā)育遲緩”輕描淡寫地掠過。
在他們那代人的認知圖譜里,“自閉癥”約等于“癡呆”、“傻孩子”。我尚未找到開口坦白的勇氣。
但我必須調試自己。因為這是一場終身馬拉松。我倒下,他便失去了唯一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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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學習和自閉癥共存。我?guī)麑W輪滑,在一次次摔倒與攙扶中,練習平衡;我?guī)斡荆屗陌輷嵛克舾械纳窠洠晃規(guī)嫯嫞诖誓艹蔀樗磉_的另一扇窗。
而我,重新走進了舞蹈教室,在汗水和音樂的律動中,找回對自己身體的掌控感。我必須讓他看到一個努力站直、熱愛生活的母親的模樣。
這兩年,幾乎每個周末,我們都穿梭在上海及周邊的公園、山野與水系之間。爬山,游泳,在草地上肆意奔跑。
我不知這些豐富的感官刺激,能否如專家所說,促進他大腦的神經重塑。但我確切地知道,在這些時刻,他是快樂的。而他的快樂,是我能觸摸到的、最真實的意義。
在這些時刻,我幾乎快要忘記那些壓在心頭的時候,現(xiàn)實總會準時扣門。
正在幼兒園大班的他馬上面臨小學入學的問題。而此前不久,他所在的幼兒園老師再一次表達了希望他退學的建議。他的程度不足以進入特殊學校,只能嘗試融合進入普通公立小學,然而沒有陪讀,他根本無法在常規(guī)課堂里安坐學習。
在歐美、日本等國家,公立教育系統(tǒng)會為有特殊需要的孩子提供經費,聘請影子老師或助教,一對一支持他們融入校園。但在中國這一切需要家長自費。在上海,一位合格的影子老師半天的費用每月約在一萬至一萬五千元。
然而,錢竟然不是最核心的障礙。最大的不確定性在于,學校是否允許影子老師進入課堂。很多學校出于管理便利或其他考量,直接拒絕陪讀。
如果我孩子對口的公立小學,對我們關上這扇門,我又該做何選擇呢?
眼下,我只能專注于當下,用盡這一兩年的時間,提升他的規(guī)則感、安坐能力和基本指令服從性,為那個未知的小學時代,增加更多的與學校談判的籌碼。
這條路,注定孤獨。當朋友圈里,朋友們曬出我的孩子拼勁全力永遠無法達到的成就時,我承認內心深處依然會泛起一絲難以言說的酸澀。我迅速劃過去,更深地望向我這個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
好在,他一直都很開心,眼神澄澈,仿佛那里有整個宇宙的奧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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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的意義
有時,我會覺得,我的自閉癥孩子像一臺版本古老、運行獨特、且說明書遺失的人工智能。我窮盡心力,試圖與他建立連接,破解他的底層代碼。
而諷刺的是,如今,真正的人工智能已經學會了創(chuàng)作詩歌,模擬情感,甚至與人進行深度的靈魂交流。我的一位女性朋友,便宣稱她與ChatGPT陷入了戀愛,視其為靈魂伴侶。
我也會問自己,花費幾十年,燃盡自己,養(yǎng)育一個自閉癥孩子的意義何在?
意義不在被社會定義的巔峰,而在于每一次蹲下身子為他系鞋帶時,他盯著你閃閃發(fā)光的眼神,在于你終于能讀懂他緊張時攥緊衣角的小動作,終于知道解碼了他一句看起來毫無意義重復的語言;
意義在于確診以后我們共同走過的這1000個日夜,在于每一次絕望后的重新站起,在于每一次被現(xiàn)實擊倒后,依然選擇去愛、去努力的微小勇氣。
我們不是在修復一個故障的機器。我們是在學習一門全新的、關于生命多樣性的語言。
我們是在用一生的時間,實踐一種最極致的愛——它不尋求回報,不渴望理解,僅僅因為存在,便值得一切。
親愛的孩子,媽媽不知道能陪你走多遠。但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會緊緊牽著你的手,帶你看看這個也許你不完全理解、卻依然值得我們用心感受的世界。
而我們共同走過的每一步,那些含淚的、微笑的、疲憊的、堅定的每一步,它們本身就是答案,就是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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