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0月12日,復旦大學隆重舉行2001屆博士學位授予儀式。一位中年學子穿上嶄新的博士服、戴上嶄新的博士帽不久,就馬上給他遠在湖南湘潭的妻子掛電話,讓她共同分享此時的喜悅。
這位學子叫李德輝,曾是一位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的地道農民。他從沼澤里起步,成為我國第一個由農民而成長為博士的學者。他與相濡以沫的妻子相伴相隨追夢,傳頌著一個現代愛情佳話……
下面是他自述……
嬌人青睞,點亮我求知向上的火花
我1965年10月出生在湖南省汨羅市高家坊鎮永豐村,1981年參加高考,被湖南師范大學錄取。捧著那張鮮紅的錄取通知書,我高興了一會兒后,愁云立刻布滿心頭。當時,農村剛實行生產責任制,父親時年68歲,母親也年近花甲,二老體弱多病,如果我一走,父母就無人照顧,家里的責任田就無人耕種。再說,家徒四壁,哪拿得出錢供我上學啊。
于是,我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留在家里種田。我很快學會了犁耙耕種,學會了編籮織籃的篾匠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歸。與此同時,我積極尋找走出大山的機會。1982年年底,我背著父母報名應征入伍,體檢合格。接兵的部隊首長得知我是一個成績優秀的高中生,鼓勵我到部隊鍛煉。可父親堅決反對,我只得又一次退卻了。1987年 2月,我被村小學校長看中,請去代課,這年年底被轉為民辦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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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的夏夜,我在如豆大般的油燈下,一邊翻閱著《古文觀止》《唐詩三百首》《史記》等書,一邊默默地思索著自己將來的人生道路。窮則思變,我注視著這些心愛的古籍,心里樹起了奮爭的大旗:我要用知識的無窮力量來改變自己的命運,改寫自己的人生!
于是,1988年7月,我趕到市自考辦,報名參加了高教自考漢語言文學專業的考試。
“有女莫嫁永豐村,山坡、石頭、十里沖。”我們村子窮,光棍多,我家境那么糟,對婚姻更不抱奢望。沒想到,我的好學、上進打動了一位姑娘的芳心。
1989年3月,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在一個親戚的引領下,一位清純的姑娘出現在我面前。她叫周林要,比我小5歲,是山下橋坪村的姑娘。村里的姑娘都往山外跑,她卻從山外往山里鉆,認定我有才華有前途,毅然與我訂了親,讓我精神大振。一個多月后,我首次參加自考的兩門課程,均順利過關。
恰在這時,命運之神有意來考驗我。上級為了精簡教師隊伍,規定1987年以后參加民辦教師隊伍的,一律視為代課。我被從民辦教師的隊伍中“刷”下來,成為代課教師。我非常沮喪,對學習也開始打起了“退堂鼓”,對婚事更不抱絲毫希望,哪個姑娘會明擺著往苦海里跳呢?
小周得知情況后,不顧少女的羞澀來到我家:“我只是個初中生,沒什么文化,原先怕配不上你,現在倒好,你連民辦教師都不是了,咱們也算門當戶對了。”我誠惶誠恐地說:“我家窮,你跟著我會吃盡苦頭的。”她有些嗔怪地對我說:“別的什么我都不管,我看中的是你這個人,你那顆好學、上進的心!”最后,小周睜著她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睛,鼓勵地對我說:“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只要你不懈努力,一定能干出一番事業來!”
人生難得一知音,這樣知我懂我的姑娘,打著燈籠也難找哇。我的心頓時怦怦直跳,鼓足勇氣拉著她的手,激動地說:“我一定努力奮斗,今后無論當牛作馬,還是飛黃騰達,我們都相愛到永遠!”
1990年5月2日,我和周林要喜結連理。舉行婚禮的那天,她從娘家帶來8大擔嫁妝,而我送給她的就只有最近幾次自考的成績合格單。我從妻子那得意的眼神中看得出,她的心里比蜜還甜。
為圓大學夢,夫唱婦隨苦求索
婚后不久,我就要參加下一輪自考,可我連到縣城買書的路費也沒有。家中因為我結婚,添了5000多元的債。正在我一籌莫展之時,林要悄悄變賣手上陪嫁的玉鐲,將280元錢塞給了我。用這寶貴的錢,我買回了一大堆自考的急需書籍。
砍竹破篾當篾匠,是男人干的活。一天,林要附在我的耳旁,悄悄對我說:“德輝,你收我做徒弟吧。要跟你學篾匠。”篾匠是粗活,望著妻子那雙嬌嫩的手,我于心不忍。但無奈她的多次“糾纏”,我終于收下了妻子這個徒弟。竹林里、月光下,我手把手地教,林要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認真學。心靈手巧的她沒多久就學會了編籮織籃,做起了女篾匠。每年我們光編好的籮筐就不下150擔。趕集的日子,夫妻倆挑著竹制品,到山下的集市上去賣,換些錢供我買書和補貼家用。布滿老繭的手,常常被鋒利的篾刀、鋒芒畢露的蔑塊劃破,留下滿手的傷痕。
我們家鄉的農田一年只能種上一季稻,插田都在我自考時間的前后。每逢這時,我恨不得自己有分身術,既不想耽誤考試,又不想誤了農時。這時,妻子總是說:“你就只管考試吧,插田我管。”
一次,我要到縣城去參加自考。林要患感冒,高燒已好幾天。她瞞著我,說:“考試的事要緊,你就放心地去,爭取考個好成績回來。”她把小孩托給鄰居照料,一個人上山去插田。插完一塊田,她再也支撐不住,倒在了路上,幸好被過路人救起……
我考試來回3天,她3天躺在床上未進一粒米。我回到家里,見到她快要休克了,鼻子一酸,說:“林要,你跟著我受苦了啊!”我背著她趕快往醫院跑。
村里修公路,規定每家出一個勞動力。林要為了讓我騰出時間學習,對我瞞著這消息,每天與村里的男同志一道開山劈石修公路。一天,山體滑坡,林要的兩只腳被石塊砸傷,鮮血直流。我又氣又急,責怪林要把這事瞞著我。林要卻笑呵呵地說:“我用幾滴血能換回你的自考好成績,值!”
1991年3月,父親病危,見我又要赴縣城去參加自考,把我喚至床前。他握著我的手,流著熱淚對我說:“輝兒,過去你未能上大學,是爸拖累了你呀!”
聽著父親的話,我的熱淚奪眶而出:“爸,成才的路千萬條,我現在也是上大學,決不會比別人差!”妻子幫父親蓋好被子,說:“爸,德輝會成為你的驕傲的,你就放心吧。”隨后,她又把我悄悄地拉到一旁,“德輝,你只管去考試吧,爸由我照顧。”
我毅然參加了考試。而妻子替我照顧父親3個通宵未合一下眼。考試一結束,父親就撒手西去了。我望了一眼妻子紅腫的雙眼,凝視著父親的遺像,默默發誓:“我一定要通過自學干出一番事業來!”
我每天就像根繃緊了的弦,自學時,不但要對指定的教材一頁一頁地“啃”,還要找到各大學的正規教材,反復對比、圈點。日積月累,我摸索出了一套適合我的自學方法,每次考試以兩門功課為限,難易搭配,精讀博覽,每次都做到一考即過。就這樣,1991年10月,我通過了漢語言文學專業專科階段全部課程的考試,獲得了國家承認學歷的大學專科文憑。
拿到大專文憑這天,妻子高興得流出了熱淚。夫妻倆捧著這本燙金大紅的畢業證書,你瞧瞧,我摸摸,興奮得半夜未合一下眼。皓月當空,我向妻子亮出了自己的心底:“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林要,我還要繼續考本科。妻子深情地凝視著我,微笑著點了點頭。
這時,許多流言飛語接踵而至。有的鄉鄰見我這樣無休止地要往下考,戲稱我是“范進中舉”;有的親友見我這樣“不安分”,嘲笑說:“就算考上本科又有什么用,不照樣扛鋤頭當農民?”有的挖苦我妻子:“你老公將來成了大學生,當心他甩了你。”
對此,我有些氣餒。自學時把自己關進屋子里,生怕人家看見了說閑話。林要知道后,也不知什么時候竟翻了我的書,給我打氣說:“你那書上不是有句但丁的名言: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
我更加堅定了自學的信心。每天是雷打不動的“三部曲”:上課、自學、干農活。英語是我自學本科的“攔路虎”,我堅持每天“攻打”10頁書,一本《英漢大詞典》,書變黃,頁翻爛……
一天,我去縣城報考,遇到我的自考同學周獻珍,他通過自學考試考完本科后,考取了湖南師大中文系現代文學的研究生。我跟他性格、志向都相似,于是,一個新的念頭又在我腦海里浮現:我也要考研究生。
于是,我一發而不可收:一邊攻讀本科,一邊把目標瞄準在考研上,又邁出了“異想天開”的一大步。但接踵而來的困難也更大了,學習難度加大不說,買書、訂報、車費,加上家庭開銷,小孩上學,靠我每月70元的代課費顯然入不敷出。我和妻子幾個干辣椒當菜,咬緊牙關過日子。船漏偏遇打頭風。1993年9月7日,與我相依為命的母親突發腦溢血去世。老賬新債,家里幾度差點揭不開鍋。每當這時,妻子總是悄悄地走出家門,回娘家,走親戚,東家借一點,西家給一點,湊合著度日。
我平時在學校代課,節假日回家干農活,妻子則協助我鋤草施肥。晚上我挑燈學習,妻子則攬些針線活,陪伴在我的身旁。寒冬臘月,山區寒氣逼人。溫柔的妻子陪著我坐在火爐旁夜讀,柴火添了一把又一把,讓爐火躥得老高。炎炎酷暑,山里蚊蟲叮咬,賢淑的嬌妻握著一把蒲扇依偎在我身旁,搖啊搖,搖到天放亮。男耕田來女澆園,夫讀書來妻做伴。我們的愛情,雖然傳統,但也不乏浪漫。
妻子跟我結婚多年,很少出遠門。一次參加考試,我帶著林要來到汨羅城。傍晚,我們邁步在美麗的汩羅江畔。這個當年屈原自沉的地方,夜晚在月光的映照下,泛起粼粼波光。我從這些若隱若現的波光中,仿佛看到了這條流淌在湘山楚水間的母親河,哺育了一代又一代中華兒女的韌勁和求索精神。我作為當代千萬兒女的一分子,更應含英咀華,求索不止!
1994年5月,我順利地通過了漢語言文學專業本科階段的考試,獲得了本科畢業證書和學士學位證書。緊接著,我又馬不停蹄地向考研進行了沖刺。
從農民到博士,伴讀歲月演繹現代“梁祝”
1994年11月14日,秋高氣爽,陽光燦爛。我報考湘潭大學中文系中國古代文學專業,赴岳陽參加研究生招生考試,自我感覺良好,信心十足。
1995年4月15日,正耕田的我從郵遞員手中接到了成績通知單,心怦怦直跳,打開一看,我的專業課成績居然在眾多考生中位居第一,接著政治和英語成績出來了,我的成績分別高出錄取線19分和13分。考上了!我和妻子都欣喜萬分,相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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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學校調我的檔案時卻出現了一個小插曲。我是農民,根本沒有檔案。有關部門在審批錄取時,認為我檔案手續不全,甚至懷疑我一個農民哪能考出這么好的成績。湘潭大學研究生處的仇羅生老師,幾次到當地解釋、說明,我才被批準錄取。消息在山村傳開,一時引起了轟動。就連當時一些對我執著求學頗有微詞的人,也朝我投來了欽羨的目光。
考上了研究生,我興高采烈,妻子心里更像灌了蜜似的。我望著妻子那笑容可掬的臉龐,心里翻騰了。這些年,妻子跟著我吃過不少苦,受過不少氣。那入學通知書的字里行間里,既有我這個山里娃孜孜以求的夢,也是妻子的希望和期盼呀,軍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妻子的一半。我現在去遠方求學,家里僅有的三間泥土房年久失修,破爛不堪。如果把她一個人留在家中,她不但要擔負起養家糊口的全部重擔,而且可能有危房倒塌的危險。于是,我和妻子長談到深夜,決定將4歲多的兒子寄養在岳父母家中,帶著她去湘潭陪讀。
1995年9月8日,我帶上相濡以沫的妻子,來到神往已久的湘潭大學,成為蔣長棟教授門下攻讀唐宋文學方向的碩士研究生,實現了從一個農民到研究生的人生跳躍。
為了生計,我騎著單車滿街跑,幫助妻子找活干。妻子先干了一年的保姆活,后在湘大附近的三個飯店含辛茹苦地打了兩年的工。我則一邊學習,一邊在湘潭電視大學做兼職教師。每逢寒暑假,我和妻子雙雙回家做篾匠,干農家活。冬去春來,我們用辛勤的雙手和汗水,掙錢維持生活和購買書籍。
畢業這天,湘潭大學禮堂座無虛席。在陣陣掌聲中,校長潘長良教授親授碩士學位。我穿上了碩士服,戴上了碩士帽,被授予文學碩士學位。回到租住的家里,妻子早已做好了一桌豐盛的飯菜。夫妻倆舉杯同慶,林要流著熱淚激動地說:“德輝,我們快要熬出頭來了。”
當時,我雖然學業有所成,但越往高處攀登,就越感到自己知識的不足,越感到追求的夢未圓。于是,我決定要再拼一把:攻博!我坐上了東去的列車,赴復旦大學和南京大學考博士研究生。
1998年5月27日,又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我在學校接到了復旦大學博士生導師陳尚君教授打來的電話:“祝賀你,你考出了好成績,你就在家等著消息吧。”喜訊接踵而至,南京大學莫礪鋒教授也打來電話,告知我的成績過了錄取線,南京大學決定錄取我。不久,兩所學校都給我寄來了成績單和調檔函。兩所著名大學都同時錄取了我,我情不自禁,高興得一路小跑,把消息第一個告訴了妻子。經過深思熟慮后,我選擇上復旦大學。
考上了博士生,在人們的眼里,成了社會的佼佼者。于是一些老師,同學跟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現在成了博士,當心成陳世美啊!”我從內心里想,自從我參加自學考試那天起,10年求學路,10年辛酸淚,這幾年,妻子為我付出的太多了。雖然我現在有所成就,社會地位發生了變化,但糟糠之妻決不能忘。鄉下的泥土房子瀕臨倒塌,妻子回去生活難有安穩的棲身之地。但如果帶她一起去上海,那里舉目無親,妻子又是個只有初中文化的農民,求職和生活都會困難。我在左右為難之際,試著給陳尚君教授去了一封信。陳教授對學生有著一顆慈父般的心,他很快給我寫來回信:“我已找學校幫你妻子安排了一份臨時工作,學校根據你的特殊情況,特許你帶著妻子來上海求學。”
1998年9月5日,我偕妻子來到復旦大學這所馳名中外的學府,師從陳尚君教授主攻唐宋文學。
郎讀書來妻作伴。讀博士3年,林要一直和他人合租一間小屋,一邊打工維持生計,一邊為我當好后勤。她洗衣做飯,包攬了全部家務。有時,我在校圖書館一坐一天,妻子把做好的飯菜,熱了又熱,一直要等到我回來。為了幫助我學習,林要在打工之余,還學會了電腦操作。夜深人靜,我寫論文,她借來電腦幫我打字,還笑著說:“我是你的老婆兼秘書。”我一邊認真做學問,一邊積極參加一些社會實踐活動。我參與編寫了《中國成語大詞典》,翻譯過外文版的文學作品,參加過幾次高考閱卷,我們的經濟條件有所改觀。幾年里,我花去了妻子和我打工及親友資助的2萬多元錢,購回了1200多冊書。寒暑假,我們回到家鄉,重操篾刀,織籮筐、編竹籃。
博士生畢業后,許多名牌大學都邀請我去工作。我的條件只有一個:能安排我妻子的工作。湘潭師范學院了解到我和我妻子的情況后,專門開會研究,幫助我妻子解決工作上的問題。2001年3月,周林要被湘潭師院“搶”去,提前安排了工作。7月,我從復旦畢業后,興致勃勃地來到湘潭師范學院,由一個“泥腿子”變成了一位走上大學講臺的人民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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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的成功者,都是些頑強的追夢人。是美妙的夢,召喚他們擺脫貧窮、落后以及種種世俗的樊籠。
(來源:社科社版權屬原作者 謹致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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