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樂之歌：愛麗絲·柯川的音樂修行

2017年，一張名為《愛麗絲?柯川?圖里亞桑吉塔南達的極樂之歌》的合輯悄然推出。

誰也沒想到，這張整理自絕版磁帶的專輯，會讓一位被遺忘數(shù)十年的爵士音樂家重新走進大眾視野。

但只要你聽過這張合輯里的音樂，大概率會被那種融合了福音、搖滾與印度圣歌的獨特旋律抓住。

本來想聚焦這張合輯的音樂風格，后來發(fā)現(xiàn)，要讀懂這些旋律，必須先讀懂愛麗絲?柯川本人的一生。

愛麗絲?柯川1937年生于底特律，成長在一個虔誠的浸信會家庭。

她從小就顯露出音樂天賦，被人們稱作神童。

童年時，她就開始為教堂合唱團伴奏，十歲出頭便登上五旬節(jié)禮拜的演奏臺。

“觀眾大受感染，不再唱歌，有些人在教堂里走來走去如醉如癡，合唱團有一半人都要被抬出去。”

這段經(jīng)歷讓她深刻體會到音樂的精神力量，這種認知也貫穿了她的一生。

年輕時期的愛麗絲，被家鄉(xiāng)獨特的爵士樂風格吸引。

當時的底特律爵士樂，將比波普與節(jié)奏布魯斯相融合，形成了比東西海岸爵士樂更粗獷質樸的格調。

她陸續(xù)與瓊斯兄弟、尤瑟夫?拉蒂夫等知名樂手合作，音樂功底不斷夯實。

1960年，愛麗絲隨第一任丈夫遷居巴黎，在這里，她遇到了波普音樂先驅巴德?鮑威爾，得到了寶貴的指導。

1963年是愛麗絲人生的重要轉折點。

在紐約Birdland俱樂部，她與約翰?柯川的四重奏樂隊聯(lián)合演出。

愛麗絲一直喜愛約翰的音樂，尤其是他1961年的專輯《Africa/Brass》，但起初她礙于羞澀不敢主動接近。

沒想到第三天晚上，約翰主動走向她，還在薩克斯管上為她演奏了一首曲子。

“這是給你的?！焙唵我痪湓挘_啟了兩人的緣分。

沒過多久，愛麗絲就離開原樂隊，跟著約翰開啟了環(huán)球巡演。

1965年，約翰樂隊的鋼琴師離開，愛麗絲受邀加入。

盡管久未系統(tǒng)彈奏鋼琴，也沒接觸過前衛(wèi)音樂，但她很快融入樂隊的無調性風格。

在約翰的鼓勵下，她開發(fā)出豎琴式鋼琴彈奏技巧，將閃爍的琵音與快速變化的和聲相結合，形成了獨特曲風。

兩人合奏的樂曲，時而如海浪狂暴，時而如頌詩縹緲，總能喚起聽眾澎湃的情感。

很顯然，這時的愛麗絲，已經(jīng)從教堂里的小演奏家，成長為爵士先鋒界的重要參與者。

1967年，約翰因肝癌驟然離世，留下愛麗絲和四個孩子。

這段時光對她來說異常艱難，她開始失眠，體重從128磅掉到95磅。

她將這段日子稱作“tapas”，這是瑜伽里的精神苦修概念?！斑@種精神凈化使我的意識水平得到了擴展和提升?！?/strong>

在這段苦修中，愛麗絲開始深入探索印度教和古埃及信仰，而約翰生前為她介紹的《薄伽梵歌》等東方經(jīng)典，也成了她信仰的基石。

約翰去世后，愛麗絲沒有停下音樂創(chuàng)作的腳步。

她開始以自己的名義錄制專輯，邀請羅恩?卡特、喬?亨德森等優(yōu)秀樂手合作。

這些作品中，她大膽使用印度和中東樂器，在穩(wěn)定節(jié)奏與簡約低音的基礎上，演繹出“印象主義”布魯斯風格的獨特樂曲。

1971年的專輯《JourneyinSatchidananda》，以她敬仰的印度斯瓦米命名，名副其實地演繹了一場壯麗的精神之旅。

這一時期的作品，也成了她最著名、最好懂的作品。

隨著對信仰的深入，愛麗絲的人生再次轉向。

1978年，她停止了商業(yè)唱片錄制。

“斯瓦米”通常指印度教中的男性導師，愛麗絲作為女性披上這身長袍，本身就帶著一種打破常規(guī)的勇氣。

在隱修會里，她和會員們一起修行、創(chuàng)作音樂，還制作了四張圣歌專輯，以磁帶形式限量發(fā)行。

這些磁帶，也成了后來《極樂之歌》合輯的素材來源。

隱修會的禮拜音樂極具特色。

形式上圍繞印度教“巴贊”祈禱歌展開，但音樂風格卻與傳統(tǒng)南亞音樂相去甚遠。

愛麗絲坐在HammondB3電風琴后，左手彈奏切分音和弦，右手演繹高亢的五聲音階旋律，再示意男歌手領唱，女聲回應，整個房間都被布魯斯風格的祈禱歌填滿。

會眾們自發(fā)創(chuàng)作和聲與對位，跟著音樂哭泣、呼喊、鼓掌，還會敲著鈴鼓等樂器加入演奏。

愛麗絲的信仰是折衷主義的，融合了印度教、道教、基督教等多種元素，她還聲稱自己有千里眼、心靈感應等超能力。

但不同于其他一些自封的精神領袖，她的隱修會從未卷入任何丑聞，這一點，也讓她深受追隨者愛戴。

2007年，愛麗絲?柯川去世，隱修會的那些音樂磁帶也成了絕版。

直到2017年，她逝世十周年之際，專注世界音樂的LuakaBop唱片公司，從這些罕見錄音中精選曲目，編成了《極樂之歌》合輯。

這張合輯收錄的曲目錄制于1982至1995年間，集中展現(xiàn)了愛麗絲隱修時期的音樂風格。

合輯里的音樂極為復雜，融合了福音音樂、流行音樂、搖滾樂和印度宗教音樂。

愛麗絲主要演奏電風琴，還操縱OberheimOB8模擬合成器，用不協(xié)和和弦與藍調元素推動樂曲前進，營造出獨特的音景。

其中，合成器的“音高彎曲”功能被她運用得極具戲劇性，掃頻效果壓倒歌手聲音時，像空襲警報般令人戰(zhàn)栗。

這些旋律，有時像努斯拉?法帖?阿里?汗的吟唱，轉音電光石火，有時像費拉?庫蒂的“非洲打擊樂”，旋律明亮節(jié)奏強勁，有時又像史蒂夫?旺徳的歌曲，充滿詩情與想象。

但整體聽來，又完全是愛麗絲獨有的風格。

合輯中還有一個驚喜，就是愛麗絲本人的演唱。

在此之前，她從未在商業(yè)唱片中獻聲，四十五歲前幾乎沒人聽過她唱歌。

據(jù)隱修會資深居士回憶，“她說她冥想過了，神明告訴她必須歌唱?！?/strong>

愛麗絲的嗓音極具特色，帶著雌雄同體的神秘感，即便有時音調不準，演唱卻自信又動人。

“她說她的聲音聽起來之所以那樣，是因為它既非男性也非女性，而是靈魂的聲音?！?/p>

這張合輯推出后，引發(fā)了不小的反響。

2017年5月，隱修會成員在紐約紅牛音樂節(jié)演出，吸引了大批年輕觀眾，同年秋天，愛麗絲與約翰的兒子拉維?柯川，在曼哈頓爵士藝廊舉辦演出致敬母親，現(xiàn)場坐滿了柯川家族成員和青年音樂家。

這些演出，像是一場遲來的慶典，彌補了愛麗絲生前的“被低估”。

如今再聽《極樂之歌》，我們無需深究愛麗絲的神學體系，也不用糾結于她那些神秘的幻象。

正如她對隱修會新成員的要求，“真誠地對待自己的志向”，她的音樂里，最打動人的正是這份真誠。

從底特律的教堂神童，到爵士先鋒，再到潛心修行的斯瓦米，愛麗絲?柯川用一生證明，音樂與信仰從來都不是割裂的。

她的極樂之歌，是靈魂的吟唱，也是跨越時空的精神共鳴。

毫無疑問，這位曾被遺忘的傳奇，值得被更多人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