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自覺 技法創新

（來源：光明日報）

轉自：光明日報

同頻共振（中國畫） 陳果

扶搖長空閱丘山（漆畫） 江文佳

愛之園（中國畫） 程雅嘉

【藝點】

第八屆全國青年美術作品展覽近日在四川美術學院美術館啟幕。由于工作機緣，我得以長時間觀察這批入選作品原作，更加深了對于青年美術創作的認識和思考。

此次展覽作品緊扣國家建設成就、人民美好生活主題，彰顯了青年人的使命擔當。作品大多技巧精湛、構圖完滿、形式感強，體現出當前青年美術創作的頂尖水平，整體洋溢出一種溫和而堅定的積極情緒。無論是中國畫、油畫、版畫，還是水彩·粉畫、漆畫、雕塑等，都散發著日常生活的人文氣息，體現出青年個體與社會的關聯，表達了當代青年的文化自覺。這種對于個體、社會、國家的樂觀向上的態度，根植于細膩的、真實的、豐富的體驗。

從藝術手法來說，一方面，青年藝術家努力借鑒傳統，對待傳統的態度顯得從容而睿智。傳統技法和精神悄然融入筆端，流淌于畫面，體現為一種更為內斂也更具韌性的文化自信；另一方面，面對快速演進的數字技術，越來越多的藝術家開始主動地思考如何在作品中去回應新的視覺經驗。通過本次展覽，可以大致看出當下青年美術創作的新態勢與新面貌，本文具體從以下幾個方面加以討論。

首先，針對以往使用傳統母題時容易存在的拼貼化、直譯化等傾向，當下的美術創作有了不小進步，作品被處理得更加圓融和自然。藝術家或將傳統元素融入一個合乎邏輯的敘事場景之中，或有意識地將其轉譯、變形，以象征、隱喻等方式呼應傳統文化中的概念、觀念、主張，而非簡單地視覺挪用。曾經一些藝術家喜歡簡單地截取太湖石、木斗拱、剪紙、皮影等傳統圖案，將其雜糅在一起，往往顯得直白而生硬，如今這種傾向明顯減少。例如此次展覽中王朝、潘逸的雕塑《仲夏夜之夢》，將中國藝術史中的經典圖像，如鐵線描青綠山水中的山石、傳統裝飾物中的云氣圖案、象征圓滿吉祥的紅日、遨游天地間的巨龍等轉譯為中國民間的皮影造型，在垂直于水平面的背景板上前后疊加展開，呼應皮影戲的表演方式，形式上生動自然。田子厚的漆畫《戴圓履方》，選擇以隱喻的方式表達中國傳統哲學觀念。藝術家并未去簡單地尋找一系列“方與圓”的傳統符號進行組合，而是再現了一個貨車車廂的橫切面，里面裝載著密密麻麻的管狀建材。在此，方（車廂）包裹著圓（管），而圓又充盈著方，方圓之間相互依存、互相成就的象征關系得以呈現，天圓地方、規圓矩方等國人熟悉的理念，以具象化的方式表達出來。

其次，朦朧美學在當下的青年繪畫中體現得非常明顯。此種傾向在前些年“新工筆”繪畫中初見端倪，如今已發展到其他多個畫種，體現為更加豐富的類型，如霧氣彌漫之感、物象消弭之感、墨色流動之感、水乳交融之感……當然，新類型的出現往往需要依托新的技法。在水墨畫中，除了傳統潑墨技法所營造的墨、彩流動感之外，當前更常見的是依靠在紙面、絹本進行層層暈染來營造，其色彩過渡顯得更加圓潤、均質。為了強化這種朦朧感，一些藝術家在畫面上完全使用淡淡的透明色，不落一筆重色。還有一些作品消解部分物象的輪廓線，甚至整幅畫完全不進行勾線，呈現出空靈的意境。本屆展覽中，不少漆畫和油畫作品也出現朦朧美學的傾向。如江文佳在漆畫《扶搖長空閱丘山》中，描繪了體積雖小卻數量龐大的葉片——樹上的、空中的、地面的，近看刻畫清晰，遠看卻猶如色點般彌散開來。又如張學的油畫《小城故事系列五》中，藝術家用較薄的顏色來描繪，不做過多細節刻畫，但用油較為飽滿，幾乎看不到油畫顏料的堆積性和覆蓋性，亞麻布的肌理完全暴露在觀眾眼前，整個畫面籠罩在和煦的暖色氛圍之中。這種朦朧風格的盛行，無疑與中國傳統美學的復興有著密切關系，老子“大象無形”的哲學觀念，以及中國古代藝術中的空靈、虛實相生、意在言外等美學趣味，為當代許多青年人所接納和青睞。當然，在意境之外，有些作品也要面對主題形象不夠鮮明、觀眾對畫意感到困惑等問題。

再次，在AI技術迅猛襲來的當下，受數字圖像的視覺影響，一些畫面中越來越體現出創作者的“屏幕經驗”，一些藝術家開始從碎片化的視覺經驗中提煉出視覺語法。例如賈巍的水彩·粉畫《新人類·共生》就似乎是一件向AI美學致敬的作品，作者用嫻熟的技法極為寫實地描繪了兩位頭戴腦機裝置的漂亮女孩，其主題是非常清晰的，意在展望賽博時代的未來新人類。兩個小孩，一中一外，雙聯并置，標題中的“共生”一方面意味著人機的共生，另一方面也意味著世界多樣文化的共生。不少觀眾驚異于畫面所呈現出來的“平滑”感，即一種光滑的、勻質的、無瑕的視覺效果。毫無疑問，這是當前人工智能軟件中“擴散模型”所產生的典型AI圖像效果。藝術家使用水彩媒介來模仿這種新興的視覺經驗，顯得尤為特別。樊磊的油畫《踏風行》，表現的是一位解放軍戰士颯爽地扶槍前行的場景。戰士的形象還算是寫實，但身體前后卻留下了橫向與縱向的連續平行色帶——很容易讓人想起電腦軟件對視頻資源進行解碼時在屏幕上留下的卡頓感。這種數字屏幕的視覺特征，在藝術家手中被轉譯、重構為一種足以自洽的美學風格。具有類似傾向的還有不少，如魯波的水彩·粉畫《筑夢人》，畫幅中部分位置使用矩形圖像錯位、疊加的方式來再構人物形象；梁芳的漆畫《夏日絮語》中，除了意象化的“綠草繁花”形象外，讓人尤為關注的是作者刻意制作出來的等距排列的密“點”，與屏幕顯像時出現的“像素”矩陣相似。當然，也有不少藝術家有意地回避、反抗數字美學，他們認為，就繪畫而言，如今最值得依賴的途徑仍然是手感、筆觸、肌理和偶發性。

全國青年美術作品展覽是集中展現當代青年美術創作的新成就、新特點的最高舞臺，體現了青年美術家們的開闊視野與探索精神，當然，由于他們經驗尚未豐富、閱歷尚未深厚，也能夠看到一些不成熟之處。比如，部分藝術家在創作中考慮過于周全，面面俱到，發力平均而顯得四平八穩，缺乏棱角和沖勁兒，青年人應有的獨立思考和社會問題意識需要進一步提升；一些中國畫作品以制作精良的工筆暈染為主，而較少能讓人看到水墨恣意、力拔山兮之勢的寫意力作，太過追求技巧也容易掩蓋真情實感的抒發，需要避免重技輕道的傾向。

藝術無坦途，可以相信，經過不斷地自我錘煉，他們會在作品的形式精巧與內在氣勢之間更為平衡地把握，在自我表達與社會觀照之間更為從容地面對，在本土經驗與全球經驗之間更為自由地穿梭。以畫筆為媒，立時代風骨，未來可期。

（作者：尹丹，系四川美術學院美術館副館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