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光明日報)
轉自: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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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深之正北西廂秘本》中的“鶯鶯像” 浙江省博物館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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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深之正北西廂秘本》中所繪白馬將軍杜確解圍的畫面 浙江省博物館藏
【藏品的故事】
明末畫家陳洪綬為木刻畫創稿,留下了《楚辭述注》所附《九歌圖》、《嬌紅記》插圖、《水滸葉子》、《博古葉子》等作品。明崇禎十二年(1639)刻本《張深之正北西廂秘本》,是陳氏版畫中最為著名的,刻工是項南洲。
浙江省博物館藏《張深之正北西廂秘本》,于1954年收購入藏。全書五卷,裝為二冊,附有題簽兩紙,一為“張深之正北西廂秘本 上 陳老蓮書敘繪圖”,鈐朱文印“黃鶯作對粉蝶成雙”;一為“張深之正北西廂秘本 上 陳老蓮繪圖”,鈐朱文印“陸士寶秘”。書中見藏書印四方:“王禮治印”(白文)、“檢叔”(朱文)、“陸士鑑賞”(白文)、“陸士寶秘”(朱文)。
該本卷首“鶯鶯像”以篆書題作“雙文小像”,人物面龐豐腴,衣著裝飾華麗,手持含有象征意味的魚龍玉環,發作高髻花簪的“唐妝”,頭部比例顯較常態為大,既看得出周昉一路仕女畫的影響,又與陳洪綬傳世作品的表現十分接近。此本另有根據曲文內容和意境所作的“曲意圖”五幅,對應“西廂”五本,繪刻風格上與鶯鶯像也是同一的。這組版畫歷來被認定確由陳氏創稿,其后葉亦刊有“溪山老蓮洪綬寫于定香橋畔”的款署。
陳洪綬在構思這六幅畫作時,用心力很深,他選擇以《簪花仕女圖》為代表的唐人畫風來表現鶯鶯形象,一則由于西廂故事本就脫胎自唐人傳奇,二則也是畫家一貫追求高古“唐流”的體現。陳氏《寶綸堂集》卷一“畫論”嘗謂,“然今人作家學宋者失之匠,何也?不帶唐流也。學元者失之野,不溯宋源也。如以唐之韻運宋之板,宋之理行元之格,則大成矣”,這大約就是他對畫風的追求。此卷“曲意圖”僅只五幅,卻能以少勝多。選取場景,于劇情之外,更多考慮畫家自身才技風格之展示,同時也照顧到版刻表現的特性。如第二本舍棄了“停婚”“琴挑”等重點場次,而專繪白馬將軍杜確應張生所請,解圍普救寺、救出崔鶯鶯的情節,很大程度上即是從鎧甲怪石有利于發揮丹青梨棗表現力的角度出發;第三本“窺簡”一圖,既延續了用屏風間隔鶯鶯、紅娘以點出“窺”字的晚明插圖慣常手法,又充分利用空間,展示出畫家在花鳥方面的出眾才能和獨特風格。這些處理,恰與明末高層次戲曲版畫將圖像的表現形式放置到和內容同等重要的地位,甚至超越后者的普遍訴求相吻合。
張深之本不僅以版畫出眾著稱,在晚明層出不窮的《西廂記》版本中也有一定的文獻學地位。此本卷前有一份包括32人在內的“參訂詞友”名單,“諸暨陳洪綬章侯”位列第18名。大多數列名“詞友”如姚士粦、沈自征、談以訓、韓繹祖、錢光繡等,都是活動于浙江一帶的詩人或詞人,和陳氏交往頗多的紹興曲家孟稱舜、祁奕遠也在其中。末尾的“已仕不列”則暗示這個文人交游圈實際上還有更廣的范圍。同為紹興人的崇禎四年(1631)進士馬權奇為此書撰“敘”,亦由陳洪綬書寫。此外,美國大都會博物館所藏趙氏《三世人馬圖》,卷后有陳洪綬承“深翁先生屬”所作一跋,據學者翁萬戈、中國美院吳敢教授的學生勵承先后考證,“深翁”即張深之。
張深之,名道濬,字子玄,深之其號也,山西沁水竇莊人。祖父張五典,萬歷二十年(1592)進士,曾任大理寺卿,致仕加兵部尚書。父張銓,在遼東與后金作戰時殉國,贈大理寺卿,再進兵部尚書,謚“忠烈”。張道濬以忠臣子,得蔭錦衣衛僉事,遂絕其科舉之路,累加都指揮使僉事、左軍都督府都督同知,長期領兵;崇禎初,數次為人所劾,先戍雁門,繼更戍海寧衛,十五年(1642)冬始放還,十七年(1644)授延安知府,次年死于清兵,卒年51歲。
陳洪綬在為《張司隸初集》六編《杞謀》作題辭時,深體作者之“眷懷民社”之心,其《三世人馬圖》后題跋更云:
三世不失筆墨宗風,古來大小李將軍、馬家父子、米家父子之類比比矣,又不過筆墨而已矣。古來父子祖孫以忠孝節義、道德文學相傳不替者之貴耳。深翁先忠烈公,綬所望于深翁,綬所望于深翁。深翁先生屬,洪綬書。
借畫而說人,意自在彰顯張深之的閥閱門楣和文武全才。
陳洪綬為《北西廂秘本》所作插圖,也含了一份苦心。前面提到的曲意圖“像二”,用極繁難的手法塑造白馬將軍杜確的形象,在才子佳人主題下,插入曠野金戈場景,除了有助于一展古代版畫藝術的奇崛雕工之外,還意在突出表現武將的高大威猛。聯系張深之的武官身份看,畫家這樣處理,可能包含了取悅贊助人的因素——相對于評校人,我更愿意定位張深之是出資刊刻此本《西廂》的贊助人。
筆者曾先后見過中國國家圖書館、浙江省博物館、浙江圖書館所藏的《張深之正北西廂秘本》,此外還有中國臺灣一個藏本的圖片。這幾個本子,都是原刻本,但印制先后和保存狀況不甚相同。國圖本卷首“鶯鶯像”即有殘損,不見刻工項南洲署名,“曲意圖”第五幅也缺了一大塊,張生夜夢所倚的桌案,是憑想象補畫上去的,與真品很不相同;浙圖本則太過后印,有幾圖連版框都歪斜了。惟浙江省博物館藏本,既為初印,保存亦佳,可以說是諸本中最好的,拙編《中國古代戲曲版畫菁華》曾完整收入其版畫6幅。古籍版畫,多在圖書館善本部,卻也有一些名品,藏在博物館深閨之中。浙博這件《張深之正北西廂秘本》與上海博物館的《蘿軒變古箋譜》、安徽博物院的玩虎軒本《西廂記》,都是版畫史上繞不開的“重器”。這些珍本佳構,近年都曾有機會公開展出,得到廣大專家和觀眾的激賞,也有助于我們全面認識中華典籍文獻,更好地加以傳承發揚。
(作者:董捷,系中國美術學院教授、藝術人文學院副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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