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了20年大巴，現在是一名西甲主帥

2004年9月，切爾西主場被熱刺0-0逼平。賽后，藍軍主帥穆里尼奧甩出一句吐槽：“他們簡直就像把大巴停到了球門前面”。從此，“擺大巴”成為了足球圈里鐵桶陣、密集防守、放棄主動進攻的代名詞。

尤其是在擁有頂級豪門的聯賽里，很多小俱樂部都因為實力差距去選擇更加保守的戰術，不斷被打上這個標簽。比如，上賽季在西甲控球率墊底、最終驚險保級，這賽季控球率仍然穩居倒三、卻突然沖到了歐戰區的西班牙人。

當越來越多的目光聚焦到這一變化時，人們才驚訝地發現，他們46歲的主教練馬諾洛-岡薩雷斯或許才是“大巴界”的天選之子。因為這哥們……直到前些年的本職工作，還真的是一個大巴司機。

從少年隊到一線隊，從地區業余聯賽到西甲，岡薩雷斯長達30年的執教生涯停靠過西班牙足球圈大大小小的各種站臺。今天，就讓咱們來看看他的這輛大巴，是怎么一路開到西甲賽場的。

1979年，馬諾洛-岡薩雷斯出生在加利西亞的一個小鎮，但3歲就跟隨父母移居到了巴塞羅那。在這座足球氛圍極其濃厚的城市，小岡薩雷斯迅速愛上了足球，并且8歲就走上了青訓道路。雖然但是，和我們國外球迷對這里的刻板印象相比，有那么點“非主流”。

首先，他們全家都不怎么喜歡巴薩，集體成了西班牙人球迷。據說理由是覺得，巴薩作為一家俱樂部是在太龐大了，不怎么接地氣，缺少底層歸屬感。

其次，在這片整體青訓理念偏向技術流的地方，岡薩雷斯的足球技巧卻是從小在街頭學的，還是諾巴里斯這個相對最貧困的社區。而摸爬滾打出來的風格嘛可想而知，他很快因為脾氣暴躁、容易上頭，擁有了這么一個外號：諾巴里斯的斯托伊奇科夫。

（冷知識，作為一名前鋒，這位保加利亞大佬至今還保持著巴薩隊史染紅紀錄。所以為啥起這名兒，你懂的。）

好消息是，或許這個外號帶來了什么誤解，和拉瑪西亞有合作的斯托伊奇科夫足球學校真的把他招了進去，從此進入了正兒八經的青訓培養系統。

壞消息是，職業教練們很快發現，這娃全身上下最像斯托伊奇科夫的地方真的只有脾氣，球技放到別的地方可能還算不錯，但在巴塞羅那……這種不錯的孩子真的太多了。

于是，岡薩雷斯之后一直在職業體系的底層繼續摸爬滾打，天花板最高也只淺淺摸了一下西乙B。更慘的是，21歲那年他遭遇了一次前十字韌帶+半月板+內側副韌帶三重撕裂的大傷，直接終結了球員生涯。

多年以后，他談及這段青訓經歷總是百感交集。

一方面，對于街頭巷尾仍然充滿感情。“諾巴里斯窮歸窮，但我們擁有巴塞羅那最多的足球場。塞羅球場、吉內埃塔球場、老達姆球場、布拉法球場、阿爾薩莫拉球場、卡涅列斯球場、瓦爾博納球場……都是泥土小球場，但我能這么數一天。”

另一方面，對于職業生涯還是覺得很不甘心。“如果可以選，我肯定更想當一名頂級聯賽球員，而不是教練。要是我當初的心態更好一些，雖然估計還是踢不上西甲，但應該能擁有更好更長的職業生涯。說真的，假如當教練的我遇到一個踢球的我，我100%確定，他永遠沒有機會上場。”

總之，千禧年那會兒，球員岡薩雷斯就這么下線了。而教練岡薩雷斯……已經在線5年了。

？

是的，你沒有看錯。這哥們21歲掛靴的時候，教練工齡真的已經積累到這么多了。

故事又要回到斯托伊奇科夫足球學校。16歲的岡薩雷斯在這里短期培訓時，遇到了深受愛戴的校長安東尼奧-桑切斯。后者發現這孩子踢球實在太過急躁，試圖從足球理念、教育理念、做人理念等多方位感化和糾正他。

叛逆的岡薩雷斯虛心接受，在球場上死不悔改，但把所有學到的理念用到了其他地方——回歸當地小球隊馬丁內斯之后，他一邊在U18當青訓球員的同時，主動請纓且不要薪水地成為了U14 B隊的主教練。

很難評價這種操作，究竟是俱樂部打通了全新的內部循環，還是這孩子天賦異稟自帶雙開。反正一個真敢干一個真敢請，岡薩雷斯16歲就當上了球員兼教練，而且把這種特殊身份一直堅持到了21歲退役。

但是咱們都知道，草根青訓球員壓根沒有收入，不讓家里花錢就不錯了。草根青訓教練說好聽點都是兼職，說不好聽的大部分都在用愛發電。二十出頭的年紀真正踏上社會，總得有個能養家糊口的飯碗。

投簡歷，面試，岡薩雷斯又有了一個新身份：巴塞羅那城郊B19專線的大巴車司機。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教練岡薩雷斯先是順利完成了原始積累，從馬丁內斯U14，到圣加布里埃爾U16與U18，再到巴達洛納U18與B隊。算上球員教練雙修的那段經歷，他在青訓賽道摸爬滾打整整17年之后，33歲才終于得到了執教成年隊的機會。

踢球時效力過的當地小球隊蒙塔涅薩，向他遞來了一支西丙教鞭。

成為職業隊主教練的第一年，西丙保級。第二年，打入升級附加賽。第三年，跳槽去老熟人巴達洛納一線隊，彎道“升入”西乙B。接著第四第五第六，一直到第十二年，進入西丙-西乙B-西丙-西乙B的無限循環。

卡在哪兒了呢？這么說吧，岡薩雷斯帶了好幾支球隊，風評始終保持著高度統一：下游球隊找他，100%能保級，但沖不進上半區；上游球隊找他，100%能進附加賽，但升級必失敗。

期間雖然有過一些高光亮點，比如在巴達洛納青年隊堅定不移提拔了赫拉德-莫雷諾，后者從此一路狂奔直到走進了西班牙國家隊；又比如帶著巴達洛納一線隊在國王杯里淘汰了西甲球隊赫塔菲，讓整座城市狂歡了一天一夜。

但是說一千道一萬，你帶隊一次升級經歷都沒有，又憑啥去奢望自己能升級呢？

所以，教練岡薩雷斯就這么卡在了第三第四級別的因果律之間，拿著一份足夠生活，但明年不知道還有沒有的薪水。因此，司機岡薩雷斯也基本保持著同步上線。

執教青年隊時期，他說每個工作日的安排基本都是這樣的。“我每天都得早上五點起床，去開城郊大巴。下午四點左右下班，然后去帶隊訓練，晚上八點到家。等到每次教練證升級和考試的時候，我都得去求公司領導，把排班表全都改到夜班。”

等到當上西乙B教練之后，情況終于有了些好轉。“我覺得自己很幸運，能靠足球養活自己，很多人都做不到。當然我還是在開大巴，公司也很照顧我，總把排班改到訓練結束之后。但總會有那么一個時刻到來，你必須做出抉擇，是當一名不穩定的教練，還是繼續一份穩定的工作。”

岡薩雷斯說自己當時非常猶豫，但實際行動明顯還是一點一滴在往教練傾斜。

2018年，坐落在薩拉戈薩的埃布羅俱樂部發來了執教邀請，離家差不多得有280公里。破天荒頭一回，他因為足球向公交公司提出了休假申請，停薪但留職。

2019年，他第三次回到熟悉的巴達洛納，也重新開起了大巴。但全部心思都能專注在足球的感覺實在是難以忘懷，半年之間，反復糾結，最終遞上一紙辭呈。

41歲的岡薩雷斯，終于成為了一名全職足球教練。

不過，身份上的轉變并沒有立刻帶來命運垂青。前面也說了，他那時候還在西乙B和西丙來來回回，不斷倒在升級附加賽的路上。

唯一的區別是，執教的球隊名氣突然大了不少。

2023年7月，西班牙人向岡薩雷斯發出了邀請，希望他能執教正在征戰第四級別聯賽的B隊。面對兒時主隊拋來的橄欖枝，他自然沒有一秒鐘的猶豫，立刻就在薪水比前幾份工作都低的合同上簽了字。

然后，命運猝不及防地拐了個1800度的巨彎。

半年后，正在西乙苦苦掙扎的西班牙人一線隊先后炒掉了兩任主教練。管理層很清楚，如果不能盡快回到西甲，對于球隊的財政情況將是毀滅性的打擊。但心儀的升級大師要么挖不起，要么不肯來，選帥團隊急火攻心又有些破罐破摔地做出了一個大膽決定，讓B隊的岡薩雷斯帶隊打完這個賽季。

萬萬沒想到，岡薩雷斯臨陣掛帥打出了一波不敗收官，又在升級附加賽先后擊敗希洪競技和皇家奧維耶多，神奇地殺回了西甲。

這是岡薩雷斯整個執教生涯里唯一的一次帶隊升級，竟然直接發生在了西乙。

這也是岡薩雷斯整個執教生涯一共帶過的第12場西乙，卻讓一個在西丙和西乙B掙扎了12年的教練，直接越過龍門飛到了西甲。

埃爾普拉特球場見證過無數冷門，但這事兒……著實有點邪門了。

不過2024年夏天，關于岡薩雷斯應不應該轉正的事情，在西班牙人內部還是引起了不少爭論。

正方認為，既然是他扭轉局勢帶隊升級，理應至少給他一年時間。反方表示，功勞歸功勞，但西甲資格這種俱樂部的生命線，全權交給西乙經驗都嚴重匱乏的人，心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問本人，岡薩雷斯表示：“回去帶B隊，我欣然接受。有幸帶西甲，只要球員們愿意相信，我就付出一切。”

問更衣室，老隊員們表態：“尊重和支持俱樂部的一切決定。同樣我們也相信岡薩雷斯，哪怕經驗不足開局不好，我們也可以陪他一起站起來。”

體育總監加拉加薩最終拍板，自己扛起責任，讓岡薩雷斯“做上一場美夢”。

轉正時，這位硬漢教練情緒幾度失控。

“為了來到西班牙人，我付出了很多年的努力，因為從孩提時代起，我就把這里視為我的家。你們都知道，按照我之前的履歷，幾乎只配來打掃更衣室。但既然西班牙人召喚了我，你們愿意給我這個機會，那一切都變得無關緊要。我不能保證其他的什么，但我能保證永遠充滿熱情、渴望和奉獻。”

全場掌聲雷動，許多球員揮著拳頭叫喊著他的名字。

而之后的岡薩雷斯，確實把熱情、渴望和奉獻帶到了西甲賽場，雖然形式可能與人們預想的不大相同。

上賽季，西班牙人場均控球率“高達”39%，是全西甲唯一不到四成的球隊，最終以2分優勢驚險保級。這賽季，場均控球率繼續穩居聯賽倒三，卻不聲不響跑到了積分榜前列，戰績里甚至包括勝馬競塞維這樣的硬仗。

兩個賽季的共同點，是岡薩雷斯這位曾經的大巴司機，真的非常擅長“擺大巴”。說穿了戰術并沒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創新點，讓出控球權、收縮防守，吸引對方高位逼搶，然后長傳捅身后。不僅打強隊這么搞，打個奧維耶多和埃爾切，也能把其他進攻數據全面占優的情況下，唯獨把控球率“控”到39%和32%。

至于不同點，西班牙媒體是這么總結的：俱樂部換了東家，新老板阿蘭-佩斯愿意出錢改善財政。這就讓體育總監加拉加薩在賣掉霍安-加西亞之后，可以安心補強陣容，而不是考慮平衡賬目。陣容深度補強了，主教練追求更有強度的防守、更有速度的轉換就有了可能性。

用中場核心埃杜的話來說：“在岡薩雷斯手下，任何位置的任何人說自己跑不動，都是完全不可接受的。”

其實足球場就是這樣，戰術層面從來沒有什么唯一解。與其說勝者為王，不如說球隊上上下下的穩定、團結和努力，才是勝利的唯一密碼。

當然了，西班牙人畢竟還是一支實力有限的球隊，在西甲身價榜上只能排在中游偏下。所以漫長的賽季里說不定哪天都會滑坡，重回歐戰還是一個稍顯遙遠的目標。

但對于岡薩雷斯來說，這場夢已經足夠美好了。

他在人生的大起大落落落落之后，終于站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卻還是喜歡調侃自己。“世界就是這樣。今天你是約翰-特拉沃爾塔，說不定明天剃個頭，就變成了馬諾洛-岡薩雷斯。”

曾經一頭長發的影星特拉沃爾塔，這兩年也成了光頭...

他在當了20年大巴司機和兼職教練之后，終于拿到了一筆不菲的薪水，卻一邊保持幽默一邊清醒自知。“確實，工資單多了不少個零，但我又沒有穆里尼奧那么多的零！至于怎么用很簡單，能還的債全還掉，能存的盡量存起來，誰知道哪天情況又不好了。”

他到了今天還不太習慣身后跟著一大幫支援團隊，面前圍著一大群閃光燈，卻覺得天翻地覆之間，有一些東西始終不變。

“很多人會說，這是西甲，這不是比賽，而是生意和表演。但可能是我很幸運，來到這里遇見的一切仍然很純粹。我們是球員和教練，不是社交名流。每個人充滿熱情，渴望工作和勝利，就像我們在西乙B時一樣。所以我不能說，‘哦，這就是西甲，這是另一個世界’。”

或許，這就是一個真正的足球世界。有扶搖直上的天之驕子，有默默耕耘的為愛發電，還有岡薩雷斯這樣把大巴一路開到西甲的公交司機。

百花齊放，百舸爭流，從來都不是問題。

重要的，只是一顆喜歡這項運動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