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12月5日,北京的冬日非常寒冷,76歲的關露在完成2篇手稿:個人回憶錄與紀念潘漢年的文章后,整理好自己簡陋的居所,最后平靜地服下過量安眠藥。
10個月前,組織部終于下達了《關于關露同志平反的決定》。為了這一紙清白,這位曾經的上海灘三大才女之一,隱姓埋名背負“漢奸”罵名整整40余年。
關露原名胡壽楣,1907年出生于山西右玉。她與張愛玲、丁玲并稱“上海文壇三大才女”。
為電影《十字街頭》創作插曲《春天里》,一時間風靡上海灘。這首歌成為當時街頭巷尾最受歡迎的旋律,關露的名字也隨之家喻戶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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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關露
她的散文和小說同樣備受推崇,長篇小說《新舊時代》展現了她對社會變革的敏銳觀察。
作為左翼作家聯盟的成員,關露經常與魯迅、茅盾等文學家交流,是上海文化圈中耀眼的存在。
關露于193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和左翼作家聯盟,負責《新詩歌》的編輯工作。次年在《新華日報》上為左聯新詩歌組編輯詩副刊。
那時的關露怎么樣也沒有想到,自己將以另一種方式被歷史記住:不是作為文學才女,而是背負罵名的“漢奸”。
1939年深秋,關露突然收到了改變一生的指令。中共華南局領導人葉劍英發來密電,只有簡短4字:“速去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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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潘漢年
她立即放下正在修改的《新舊時代》手稿,乘船前往香港。在維多利亞港旁一間不起眼的旅館房間里,八路軍香港辦事處負責人廖承志和中共中央社會部副部長潘漢年正等待著她。
潘漢年神色凝重地說明了任務:利用關露妹妹胡繡楓曾救助李士群夫婦的恩情,打入上海極司菲爾路76號汪偽特工總部,接近日偽特務首腦李士群,獲取情報并相機策反。
這個任務原本指派給胡繡楓,但她已在重慶另有工作,于是組織想到了關露。
潘漢年特別強調:“以后有人說你是漢奸,你可不要辯護,一辯護就糟了。”
“我不辯護。”關露的回答簡短而毫無猶豫回答!
她明白這三個字意味著什么,放棄文學生涯、失去名譽、與親友斷絕關系,甚至被整個文化圈唾棄。
上海極司菲爾路76號被稱為“76號魔窟”,是汪偽特工總部所在地。這里設有水牢、電椅、老虎凳等各種刑具,日夜傳出受刑者的慘叫聲。
關露每天都要面帶微笑地走進這個人間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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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敵特魔窟:汪偽76號
最開始她以“恩人姐姐”的身份拜訪李士群夫婦,回憶當年妹妹救助他們的恩情。
李士群的妻子葉吉卿對這位“姐姐”格外熱情,常拉著她一起逛街打牌。關露逐漸成為76號的常客,與那些漢奸特務周旋。
后來她開始改變形象,從樸素的女作家變為時髦的交際花,穿著華麗的旗袍,出入高級餐廳和舞會。這一轉變迅速引起文化圈震動,曾經的朋友們紛紛與她劃清界限。
最讓關露痛苦的是和母親的決裂。有一次她去探望母親,卻被拒之門外。“我沒有漢奸女兒!”母親隔著門哭喊。
關露默默站在門外,淚流滿面卻無法解釋。
丁玲后來回憶道:“關露為了獲取日偽情報,她裝扮成交際花,混在李士群那幫汪偽漢奸里面,拋頭露面,除了與她單線聯系的潘漢年,別的同志不了解內情,都罵她是“漢奸”“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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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李士群
經過近2年的潛伏,關露逐漸獲得李士群的信任。她小心翼翼地觀察李士群的情緒變化,發現他對日本人的態度從最初的諂媚逐漸轉為不滿。
1941年秋,關露認為時機成熟。一次與李士群單獨喝茶時,她看似隨意地說:“我妹妹來信了,說她有一個朋友想做生意,你愿意不愿意?”
李士群是個聰明人,立即明白其中含義。他已對日本人的趾高氣昂深感不滿,也看到太平洋戰爭爆發后日本漸顯頹勢,開始考慮自己的后路。
通過關露的巧妙安排,潘漢年與李士群在上海秘密會面。這次會面達成了默契:李士群向中共提供日偽重要情報,中共則保持與他的聯系渠道。
從此日軍的清鄉、掃蕩計劃總是提前出現在新四軍會議中。
據不完全統計,通過這條情報線,中共至少避免了10余次大規模圍剿損失,挽救了數千名抗日戰士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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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戰爭爆發后,日本加緊文化侵略。1942年5月,關露接到新任務:打入日本駐華大使館和海軍陸戰隊情報部合辦的《女聲》雜志社。
這個任務極其危險。《女聲》表面是女性雜志,實際是為日本對華文化侵略工具。
關露擔任編輯后,巧妙地在雜志中插入進步內容,并借此機會接觸日本左翼人士。
她的真正使命是恢復延安的日共與日本本土日共中斷多年的聯系。這一任務比獲取情報更加困難,需要極高的智慧和勇氣。
1943年8月,關露面臨更嚴峻的考驗,《女聲》雜志社派她參加東京的“大東亞文學者大會”。
如果出席這個會議,她的“漢奸”罪名將徹底坐實,再無翻身之日。
就在她猶豫時,潘漢年派人送來密信,要求她借此機會將一封信轉交日本秋田教授。為了黨的任務,關露再次選擇忍辱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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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大東亞文學者大會合影,后排左二為關露
在東京,日方要求她發表廣播講話,題目定為《大東亞共榮》。關露堅決拒絕,經過幾經交涉,最終以《中日婦女文化交流》為題發表講話,巧妙地避免了政治表態。
1945年8月,日本投降。關露本以為終于可以洗清污名,但現實卻更加殘酷。
國民黨將她列入鋤奸名單,四處搜捕。黨組織只能安排她緊急轉移到蘇北解放區。
諷刺的是,在解放區她被視為“投誠的漢奸”,受到嚴密審查和監視。
更深的打擊來自愛情。關露與王炳南曾有一段深厚感情,兩人志同道合,本已談婚論嫁。
但王炳南無法接受她公開的“漢奸”身份,最終寄來絕交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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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關露的紅色戀人:王炳南
接連的打擊使關露精神崩潰,她開始出現幻聽、幻覺,被診斷為輕度精神分裂癥。有時她會對著空氣自言自語,有時會突然哭泣不止。
新中國成立后,關露的處境并沒有改善。由于她的特殊經歷,組織上無法公開為她正名,只能安排她做些邊緣工作。
1955年,潘漢年被錯誤審查,關露受牽連第一次被捕。她在獄中度過了2年時光,期間不斷接受審訊,要求交代“漢奸罪行”。
1967年,關露再次被捕,這次一關就是8年。在獄中她遭受了非人待遇,但始終堅守秘密,沒有透露任何黨的機密。
10年鐵窗生活摧殘了她的健康,也加劇了她的精神疾病。有時她會幻想著自己有一個孩子,用稻草編織娃娃,抱著它哼唱《春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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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外甥女李稻川回憶探監時的情景:“阿姨總是安靜地坐著,眼神空洞。
她沒有傾訴的對象,很多秘密藏在她的心里,這種痛苦、孤獨是其他人體會不到的。”
1975年,68歲的關露終于獲釋。此時她已是一位白發蒼蒼、神情恍惚的老人。她被安置在北京香山附近一間簡陋平房里,靠微薄補貼度日。
她開始整理回憶錄,記錄那段不為人知的歷史。但精神疾病時常發作,寫作斷斷續續。
轉機出現在1982年。隨著潘漢年得到平反,與案件相關的關露也迎來了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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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3日,組織部作出《關于關露同志平反的決定》,明確指出:“關露同志在抗日戰爭期間,受黨組織派遣,打入敵偽機關,為黨做了不少工作,是有貢獻的。”
獲得平反后,關露完成了兩件事:寫完個人回憶錄和一篇紀念潘漢年的文章。
然后她整理好房間,穿上最整潔的衣服,安靜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的遺物簡單得令人心酸:幾件舊衣服、未完成的手稿、一些信件,還有一個大塑料娃娃,那是她想象中的孩子,也是她獄中10年的精神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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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晚年的關露
關露的骨灰被安放在八寶山革命公墓。
墓碑簡潔樸素,只刻著姓名和生生年月,沒有任何榮譽稱號。
曾經罵她“漢奸”的人們恍然大悟,這位沉默一生的女性,為國家付出了何等巨大的代價。
關露用40年沉默,詮釋了什么是信仰,用一生孤獨,換取了國家的一線生機。
參考資料:
《潛伏老蔣身邊的紅色女諜:上午開會罵娘晚上便知曉》:來源:光明網責任編輯:2014-05-09
《《暗戰》亂世紅顏 [百戰經典] 20110903》:日期:2011-09-05 :來源:央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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