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唐代詩歌史上,“盛山”之名因兩部作品而流傳:一為韋處厚所作的《盛山十二景詩》,一為唐次編著的《盛山唱和集》。然而,后世學者常將二者混為一談,誤以為《盛山唱和集》是唐次及其同僚唱和韋處厚筆下十二景物的山水詩集。這一誤讀,其源頭可追溯至中唐政治家、文學家權德輿為《盛山唱和集》所作之序。本文將從歷史行政區劃、詩集命名本義及編纂背景入手,厘清這段數百年的公案,還歷史以本來面目。
一、 時空定位:唐次所在之“盛山”非景觀,乃郡縣之名
要理解《盛山唱和集》的性質,首要任務是準確界定“盛山”一詞在當時的指涉。
唐次于唐德宗貞元年間(約785-805年)被貶為開州刺史。此時,開州的行政區劃非常清晰:
州名:開州,隸屬山南西道。郡稱:唐代有州郡迭改之制。開州在天寶元年(742年)曾改稱盛山郡,雖于乾元元年(758年)復名開州,但“盛山郡”作為雅稱或舊名,在文人筆下仍被沿用。故唐次所處的“開州”,在當時的社會交往與文獻中,常可對應“盛山郡”。
治所:開州(盛山郡)的州治郡治所在地為盛山縣。
因此,唐次文集標題中的“盛山”,其核心含義是盛山郡(即開州)或盛山縣的地理行政指代,而非特指某座名為“盛山”的山峰或自然景觀。將《盛山唱和集》簡單地理解為“歌唱盛山的詩集”,是犯了以今義釋古名的錯誤,忽略了其作為郡縣名稱的歷史語境。
二、 詩集成因:仕宦網絡中的文字酬唱,非山水感懷之獨詠
《盛山唱和集》的誕生,源于唐次在開州刺史任上,與一批同樣因貶謫或任職而聚集于盛山縣的文人官員之間的詩歌酬唱。這個唱和圈子的核心人物唐次,系開州(盛山郡)刺史,唱和活動的中心與文集編纂者。其他參與者如許孟容、元稹等,皆為此政治文化圈中人。唐次的《盛山唱和集》,收錄的是他與友人們聚集于開州盛山縣進行的唱和詩篇。此“盛山詩”非韋處厚詩中的盛山風景詩,二者在詩歌主題上亦無必然的承繼關系。唐次等人的唱和,內容更可能涉及他們在開州的仕宦生活、政治感慨、人際交往以及對當地風土人情的整體描繪,而非局限于對某一座山的十二處景點進行步韻唱和。
三、 權德輿之序:文學性美化與歷史性誤讀的源頭
權德輿作為當時文壇盟主,應唐次之請為《盛山唱和集》作序,其序文對詩集的傳播產生了決定性影響。權《序》的文筆華美,側重于提煉一種文人雅集、詩酒風流的精神意象。他極有可能在序中強調了詩歌唱和的風雅意味,甚至可能為提升文集格調,而將其與“山水清音”的傳統相聯系,進行了文學性的概括與升華。
然而,這種文學性的概括,因其權威性,被后世學者奉為對詩集內容的準確描述。當他們讀到“盛山”二字,又知韋處厚有《盛山十二景詩》,便想當然地將兩部作品勾連起來,構建了一個“刺史唐次率領僚屬,唱和韋處厚的十二景詩”的動人故事。這個誤讀之所以能流傳數百年,正是因為權《序》的光環掩蓋了對原始史料和地理沿革的細致考辨。
四、 結論:重估《盛山唱和集》的文史價值
綜上所述,我們必須進行徹底的正本清源:
正名:《盛山唱和集》之“盛山”,首要指代是開州(盛山郡)這一行政區域,其性質是一部地域性的詩歌唱和集,而非一部主題性的山水詠物集。
辨體:該詩集是中唐時期一個特定貶謫文人群體在仕途坎坷中,依托地方官職進行的文學交游與情感慰藉的產物,其價值在于反映了中唐士人的政治心態、地域網絡和文學互動,其意義遠超一般的模山范水之作。
清源:權德輿的序文是造成數百年誤讀的起點。后世研究應跳出權《序》的文學性框架,回歸到對唐代山南西道行政區劃、唐次等人的生平交流以及詩歌文本(如有殘篇留存)的實證分析上來。
撥開歷史的迷霧:《盛山唱和集》的真實面貌得以顯現:它并非點綴盛山風景的閑適詩卷,而是鐫刻著唐代士人命運軌跡與情感世界的、沉甸甸的仕宦交游之章。糾正這一誤讀,不僅是對一部詩集名稱的準確理解,更是對中唐文學與政治生態復雜關系的一次深刻澄清。
(劉登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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