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正在廚房里燉著老張愛喝的排骨湯,突然聽見臥室里傳來"砰"的一聲響。我心里咯噔一下,趕緊放下手里的活兒往臥室跑,推開門一看,老張倒在了床邊,一只手還緊緊抓著床單。
"老張!老張!"我撲過去扶他,手忙腳亂地摸他的脈搏。還好,還有呼吸,只是很微弱。我顫抖著手撥通了120,又給他女兒張婷打電話。電話那頭傳來她不耐煩的聲音:"王姨,我在開會呢,有什么事嗎?"
"你爸他……他暈倒了!救護車馬上就到!"我的聲音都變了調。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隨即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我馬上趕過去!"
救護車的鳴笛聲在小區里格外刺耳。鄰居們都探出頭來張望,竊竊私語著。我跟著擔架上了車,握著老張冰涼的手,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我照顧這個老人,看著他從能自己遛彎兒到現在走幾步路都要喘。
醫院的走廊里充滿了消毒水的味道。急診室的紅燈亮了足足兩個小時。我坐在冰涼的長椅上,腦子里亂糟糟的。想起十二年前,我剛來張家的那天,老張的老伴兒剛走不久,他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整個屋子里靜得能聽見墻上掛鐘的滴答聲。那時候他才五十六歲,頭發還沒全白,只是眼神里全是落寞。
張婷急匆匆趕到醫院時,已經是傍晚了。她穿著一身職業套裝,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咔咔作響。看見我,她只是點了點頭,然后就去找醫生了。我知道她從來不怎么待見我,總覺得我這個保姆在她家圖謀什么。可我圖什么呢?圖老張那點退休金?還是圖這套老房子?
急診室的門終于開了。醫生摘下口罩,表情凝重:"病人情況不太好,腦溢血,雖然搶救過來了,但后續情況不容樂觀。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張婷的臉刷地白了,靠在墻上半天說不出話來。我想去扶她,她卻往旁邊躲了躲,自己站直了身子:"我知道了,謝謝醫生。"
老張在ICU里住了一個星期。那一個星期,我每天早上五點就起床,給他熬小米粥,燉雞湯,雖然他還不能吃,但醫生說等能進食了,這些都用得上。張婷每天下班后會來醫院看一眼,待不到十分鐘就走了。她總是站得遠遠的,透過玻璃窗看著病床上插滿管子的父親,眼眶紅紅的,卻一滴眼淚都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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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天,老張轉到了普通病房。他醒了,但說不出話,只能眨眼睛。我握著他的手,感覺他在用力回握我,那股力氣雖然微弱,卻讓我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老張啊,你可算醒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這后半輩子可怎么過啊。"我抹著眼淚說。
老張的眼睛里涌出淚水,順著眼角流進了花白的鬢角。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只是用眼神示意我湊近些。我把耳朵貼到他嘴邊,聽見他含糊不清地說:"對……對不起……"
"你說什么傻話呢,你好好的,對不起什么。"我拍拍他的手背。
接下來的一個月,老張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醫生說他的各項器官都在衰竭,隨時可能走。張婷這才開始頻繁地來醫院,有時候還會帶著她十歲的兒子小宇來。小宇很懂事,會坐在病床邊給姥爺講學校里的事情,雖然老張已經聽不太清了。
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樣守在病床邊。夜深了,病房里只剩下儀器滴滴答答的聲音。老張突然睜開眼睛,用盡全身力氣握住我的手。我一驚,趕緊按鈴叫醫生。
"王……王姐……"他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抽屜……"
"什么抽屜?老張你別說話了,醫生馬上就來。"
"家里……書房……抽屜……"他的聲音越來越弱,眼神卻異常堅定,"都……給你……"
我還沒來得及問清楚,醫生護士就沖了進來。儀器上的數值開始不規律地跳動,醫生開始進行搶救。我被護士推出了病房,站在走廊里,腿都軟了。
張婷接到電話時正在家里。她趕到醫院時,搶救已經結束了。老張走了,很平靜,就像睡著了一樣。
我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呆呆地看著地板。十二年的朝夕相處,就這樣結束了。張婷在病房里處理后事,我聽見她在打電話聯系殯儀館,聲音哽咽但很冷靜。
辦完喪事那天,天空陰沉沉的,像要下雨。送走了最后一波來吊唁的親戚朋友,張婷讓我留下來,說有話要跟我說。
我心里有些忐忑。這十二年,我拿的工資不高不低,吃住在張家,倒也攢下了一些錢。我想她大概是要跟我算工資,然后讓我走了吧。畢竟老張不在了,我也沒有理由繼續待在這里。
"王姨,你跟我來。"張婷走進了書房。
我跟在她后面,看著她打開了老張書桌的抽屜。那個抽屜我從來沒動過,老張生前就說過,那里面是他的私人物品。
張婷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還有一個精致的檀木盒子。她把東西放在桌上,轉身看著我,眼神復雜。
"王姨,我爸生前另有交代。"她頓了頓,"這些年,我對你有偏見,總覺得你接近我爸是有目的的。直到我爸住院那天,他讓律師來醫院,重新立了遺囑。"
我愣住了,不知道她要說什么。
張婷打開那個牛皮紙袋,里面是一份遺囑和一本房產證。"我爸把這套老房子留給你了,還有他這些年攢的五十萬存款。"
我腦子里嗡地一聲,完全懵了:"這……這怎么能行?這房子應該是你的,我……我不能要。"
"你聽我說完。"張婷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媽去世后,我忙于工作,很少回來看我爸。是你陪在他身邊,照顧他的飲食起居,陪他說話,陪他看病。這十二年,你才是他真正的家人。"
她打開那個檀木盒子,里面是一沓發黃的信紙,還有一些老照片。"這是我媽生前寫給我爸的信,還有他們年輕時的照片。我爸說,他最后悔的就是在我媽生病時,因為工作忙碌,沒能好好陪著她。他不想我重蹈覆轍,也不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孤獨終老。是你讓他這十二年過得有尊嚴、有溫暖。"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這么多年,我以為自己只是在做一份工作,卻沒想到在老張心里,我已經是他的家人了。
張婷紅著眼眶繼續說:"我爸還說,如果你不愿意要房子,就讓我把房子賣了,把錢都給你。他說你這些年拿的工資太少了,他一直想補償你,但怕你不肯收,所以留到最后。"
我捂著臉,哭得渾身發抖。想起老張臨終前說的那句"對不起",原來是這個意思。他怕我覺得他利用了我這么多年,怕我覺得虧欠。
"我爸還讓我轉告你,"張婷哽咽著說,"這十二年,是他后半生最幸福的時光。謝謝你陪他走完了最后一程。"
窗外終于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聲里,我腦海中浮現出這十二年的點點滴滴。老張每天早上六點準時起床的習慣,他愛看的那幾個電視節目,他燉排骨湯時總要加一點陳皮的小癖好,他坐在陽臺上曬太陽時安詳的側臉……
"王姨,"張婷走過來,第一次主動拉住我的手,"這些年我對你的態度不好,請你原諒。其實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你,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表達。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長輩,小宇的姥姥。如果你愿意,以后逢年過節,我們一家人還是會來看你。"
我看著這個在父親面前總是冷冰冰的女孩,第一次露出了脆弱的一面。我明白了,她不是不愛她的父親,只是不知道怎么表達。而老張,用他最后的方式,讓我們兩個女人,都學會了如何面對愛與遺憾。
雨越下越大,打在窗玻璃上噼噼啪啪的。我抱著那個檀木盒子,里面裝著的不僅是老張和他亡妻的回憶,更是他對我這十二年付出的認可和感謝。
那天晚上,我沒有搬走。張婷留我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我們一起整理了老張的遺物。在他的衣柜里,我發現了一個筆記本,里面密密麻麻記錄著這十二年來的日子——我做的每一頓飯,我說的每一句話,我們一起看過的每一場電視劇。
最后一頁,是他住院前幾天寫的:
"王姐照顧我十二年,從不嫌棄我這個糟老頭子。我這輩子福氣不好,中年喪偶,晚年多病,但能遇見她,是老天爺給我的補償。我走了以后,婷婷一定要善待她,她是個好人,值得過上好日子。"
我把筆記本緊緊抱在懷里,淚水模糊了視線。這世上,原來真的有人把你放在心上,即使他已經不在了。
窗外的雨停了,陽光從云縫里透出來,照在這個住了十二年的老房子里。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只是再也不會有人在廚房里喊我:"王姐,今天燉排骨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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