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AI能夠以百倍于頂尖開發者的速度生成代碼,將會給未來科技產業帶來哪些底層邏輯的變革?本期《源知源味》深入這一主題進行叩問,并進一步圍繞以下議題展開:
在大模型的浪潮中,開源的價值非但沒有消減,反而經歷著深刻的重塑與強化——AI如何從“聰明的學徒”演進為開源社區的新成員?又如何讓“碼盲”成為新的開發者力量,從而顛覆傳統的軟件工程范式?
一場略帶哲學本源的思考也行將展開:在去中心化的開源世界,中心化的商業節點藏于何處?
當面對已筑起高墻的CUDA生態,CANN又該如何突圍?
從理論洞察延伸至實踐路徑,本期嘉賓MOXIN社區contributor Yue chen、SecondState創始人Michael Yuan、CSDN創始人&董事長蔣濤將展開他們的思考。
![]()
![]()
開源代碼倉在AI時代的價值重塑
當前,AI生成代碼日漸普及,這很容易催生出一個普遍問題:“開源代碼倉庫是否還有意義”?在這個問題上,達成的
深層共識是:代碼倉庫與開源社區的價值不僅沒有減弱,反而正被重新定義和強化。
華為首席開源聯絡官任旭東:當下,AI與開源迎來深度交融的拐點,在開源的加持下,未來的AGI生成代碼會非常方便,那么各位認為開源代碼倉還有沒有意義?
Yue chen:代碼倉實際上更重要了。雖然AI的生成速度可能比人快上百倍,但它也非常容易出錯,需要人來篩選、驗證和回滾,管理這些問題的成本其實不低。
對資深程序員來說,AI就像個聰明又聽話的學徒,能把寫代碼、文檔,以及做測試這些占80%比重的體力活接過去,讓人能集中在剩下20%真正有創造性的部分,比如對業務的理解、架構設計這類AI還不擅長的領域。
實際上,AI現在就像膠水兒,起到粘合作用,真要構建可靠、可復用的大型系統,底層設計和核心邏輯還是得靠人。所以,軟件的第一性原理還是存在的。
Michael Yuan:我接著Yue老師的話說,個人認為AI現在越來越被當成人,正在成為代碼社區的新成員。它寫代碼很少from scratch(從零開始),而是像人一樣需要參考現有代碼。比如,我們讓AI把一個Python項目轉寫成Rust,它必須先學習Python的源碼。
這說明AI對代碼的支持有兩種:一是通用的支持;二是更重要的、針對具體項目的支持——這恰恰需要從開源社區中獲取。AI越深入參與具體業務,就越離不開開源社區提供的支持。
任旭東:Michael,你提的這個概念很好。我們以前總認為只有人組成的才叫社區,你現在擴展了它:對于很多Agent或者說Multi-Agent,它們也能組成一個社區。
![]()
“碼盲”成為程序員,智能研發或將取代傳統模式
在過去,非專業人士幾乎無法通過編程實現產品需求。而如今,AI的模塊化應用正使“人人都是程序員”逐漸成為現實,并由此催生出高度個性化的需求與實現方式。那么,未來的軟件開發底層體系又將如何重構?
任旭東:蔣總,你常說CSDN要服務上億開發者。在AI時代,開發者群體和開發模式你覺得會發生什么變化?為了實現這個愿景,整個軟件開發的工具和模式又需要怎樣被重新定義?
蔣濤:我們所說的“1億開發者”從何而來?核心在于AI將會讓很多“碼盲”轉變為程序員。什么是“碼盲”呢?就是那些過去即便有個性化需求,卻自己沒法用代碼實現的人。比如,在用Photoshop時,如果我不想用方框裁剪而想用橢圓形,這種獨特的審美需求在過去要么無法實現,要么需要花費天價來請程序員定制。
但現在情況不同了,用AI來實現這種需求可能只需要200塊,甚至每個人自己都能通過AI來完成。這就催生了一個全新的“開發者群體”,他們原本是“碼盲”,現在卻能親手實現海量新型、一次性或高度個性化的應用。
這也意味著整個軟件開發的底層體系需要被重構:面向大模型,怎么給它提供原料和工具。就像當年JavaScript的出現一樣,現在需要主動為AI時代設計全新的開源生態、編程語言和工具。不能依賴偶然,比如某個程序員個人的品味決定了AI的產出風格,而是要系統地構建一套面向大模型的智能研發新范式,未來可能會出現大模型之下的編程模式——智能研發,軟件開發工程在大模型時代將被徹底重新定義。
![]()
在去中心化的開源世界里,找到中心化的商業節點
開源是去中心化的,但是商業價值往往需要通過中心化的邏輯來產出。那么,如何能夠在去中心化的開源中挖掘出中心化的商業機會?另一方面,“AI工廠化”是否會成為未來的趨勢?在“個性化”和“one size fits all”之間,將會呈現怎樣的趨勢?
任旭東:我們看過去開源的兩代人,從Richard Stallman的自由軟件協議,到林納斯,后者不僅創造了Linux更發明了Git。雖然是Linux產生了更大的影響力,但我們之前在香港和他聊的時候,他本人表示更自豪的貢獻是Git。然而,Git中的開發者自身很少有從中獲得收益的。那么,在去中心化的開源世界里,是否蘊含著新的、未被發掘的中心化商業機會?
Yue chen:我很想做個類比,GitHub其實當年叫Social Coding,它本質上是一個程序員的社交網站,初衷是模仿Facebook做社交編程。這種社交創作屬性有點類似于YouTube,但和YouTube相比,它的創作者變現模式發展得很不成熟。比如,YouTube有通過收費頻道、廣告等獲得豐厚收入的大UP主,而GitHub上的開發者大多只能獲得“打賞一杯啤酒”這樣的微薄收益,主要的價值還是被平臺獲取。當然,這背后既有支付等基礎設施不完善的原因,也因為GitHub社區自身濃厚的理想主義色彩,導致其商業化進程緩慢且薄弱。
任旭東:你說的這點很好,就是YouTube,或者是像抖音、B站這些平臺能夠讓優質視頻產出者得到回報。
Michael Yuan:程序員在GitHub這類平臺上直接變現確實困難,因為愿意付費的通常是來招人的公司,而非為代碼付費。但這里揭示了一個更本質的商業規律:Git本身是去中心化的,而GitHub的成功恰恰在于它在這個去中心化的系統里,找到了一個充當“中心化節點”的機會——即成為所有人協作的中心。
所以,我覺得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發展趨勢,那就是:真正能創造巨大商業價值的,往往不是在推行純粹的去中心化,而是能在去中心化的浪潮中,敏銳地發現并構建出新的中心化樞紐,就像區塊鏈中的交易所一樣。去中心化是底層趨勢,而成功的關鍵在于找到其中不可或缺的中心化節點。
任旭東:為什么過去一個個技術走向千行百業的時候,都催生出了流水線作業。未來AI是否也會走向工廠化趨勢?我們能否在開源社區找到更現實的意義?
Michael Yuan:“AI的工廠化”這點確實有不少人提過,比如,英偉達也提出了算力工廠。工廠化的意思是生產標準化產品,但AI技術的真正潛力在于滿足高度個性化的需求,而不是提供one size fits all的標品。我認為未來的趨勢還是走向去中心化。每個人都可以在通用算力底座之上,利用開源模型構建屬于自己的、具備獨特知識和能力的AI,最終生產出自己想要的東西。
任旭東:我很同意,工業化確實壓制了個性化需求,反而是在農業時代還更具個性化,比如還有裁縫能量體裁衣。
Yue chen:云計算當年被提出的時候就是被當作公用事業,但它本質上還是需要寫代碼的人機交互。而AI是真正的交互革命——從寫代碼變成直接說話,讓每個人都能進行創作和解決問題。但這帶來了算力的巨大消耗,現在硅谷的VC(風險投資商)甚至用消耗的token量來衡量公司的AI能力。
蔣濤:我覺得需要一個演進的過程,短期來看,會涌現大量1到10人的小公司,把過去千篇一律的軟件服務做得高度個性化;長期來看的話,大模型會像電力一樣成為國家基礎資源——當算力需要動用上千萬臺卡時,這種能力肯定會是國家來掌控,不可能留在私人企業手中。
![]()
開源讓開發者成為“設計師”
做好開源社區,就是在服務
好開發者,開源項目就是在為開發者服務的。而開發者不僅是使用者,更是創造者,他們不僅僅是“瓦匠”,更是“設計師”,正是因為開源中可以不斷迭代的設計理念,才真正讓開發者的產出有了商業化的路徑。
任旭東:剛好我有一個問題比較好奇,想問蔣總。你本來是聚焦在開發者領域的,為什么對開源有這么大的興趣?或者你感覺開源跟開發者之間是個什么邏輯關系?
蔣濤:這就是一個演化的過程。就像剛才講的,開源吞噬了軟件。現在做軟件,所用的工具和技術都來自開源,所以開發者既是開源的創造者,也是開源的使用者,這本身是密不可分的。但在很多大廠,他們不僅建了開發者團隊,然后又建了開源團隊,恨不得建兩個部門。
對我們來說,因為是圍繞著人做服務,所以核心是“人”。但從GitHub、Hugging Face的角度,它們是從開源項目出發,目標是讓項目得到更好的服務,這兩個維度還是有差別的。但是,要做好開源社區,實際上就是要服務好它的開發者,因為開源項目就是為開發者服務的,這是第一點。
從商業上講,第二點就是Linus常講的那句話:“把代碼給我(Show me the code)。”代碼非常重要。不管我對你這個人的評價如何,還是我要做成一件事,其實我都需要拿到代碼。包括最早Richard Stallman為什么要做(開源)這個事?就是當你所有拿到的軟件都想改它一下,也能達成你的想法,這才是有價值的地方。如果拿過來都不能改,你就只是一個堆砌的“瓦匠”。但如果能修改,那就是“設計師”。所以,開源是在商業化的道路上找到的一個路徑。
![]()
突破CUDA生態壁壘:昇騰CANN社區的建設路徑建議
面對CUDA已經成熟的生態壁壘,CANN應該如何突破?
任旭東:CANN是華為升騰芯片的一個重要社區,這個框架也已經面向全社會開源,而且承諾在今年年底之前將這個社區正式發布出來。從各位資深的開源社區專家來看,你們有什么好的建議?
蔣濤:我覺得開源非常重要。因為如果不開源,開發者碰到問題就會被卡住。比如梁文峰他們做DeepSeek,用PTX繞過CUDA改寫GPU代碼。所以,需要把它開放出來,才能夠讓社區的力量、創新的力量滲透進去。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我覺得現在面臨的問題很迫切,時間很緊迫。CUDA布局了這么多年,所有AI框架、算子、開源項目跟它的匹配度都是原生的(native)。我們怎么樣讓這個生態能夠比較好地、快速地遷移過來?我是覺得在架構設計上要能提出一些關鍵和需要解決的問題。這些問題可能由CANN團隊來解決,也有可能是社區的優秀人才來幫忙解決。
Michael Yuan:蔣總這里講到了一個我覺得非常重要的事情,但他也說了是干不完的事情,就是把CUDA上面的各種應用、各種生態都移植到CANN上來。然而,當下正面臨一個契機,可以嘗試讓AI來完成。是否可以設計這樣一個實驗:利用AI直接將CUDA編寫的項目遷移到CANN上。
事實上,我們在GOSIM里面有很多這樣的社區,比如SGland項目,或者將Llama等模型移植到不同后端(CBP等)的工作。這些項目通常與CUDA深度綁定,但同時也有多個后端的實現方案。我相信,這些社區和項目本身是愿意支持華為芯片以及像CANN這樣的框架的。但問題在于,對于開發者來說,CANN是一個新事物,缺乏現成的經驗和路徑,因此很少有人主動去嘗試。
Yue chen:我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雖然我本科學的是信號處理,但在我上學的時候,其實沒有接觸過DSP芯片(比如TI的TMS320),學校就是用計算機模擬。但DSP基于Harvard架構,是有并行性的。所以,好一點的做法是要把DSP放到大學的課程里。因為我們認為未來CANN的開發者,不是只寫PHP、JavaScript,還是要懂計算機體系結構,能寫匯編代碼。
另外,我覺得CUDA有一個優勢,就是它有GPU,所以有GPU的人都可以用CUDA。但當時你要買一個DSP開發板,評估板就好幾千。所以,這種可及性很重要。我們現在一定要降低使用硬件的成本,降到每個開發者都能夠買一塊。還是再回到CANN社區應該提供這種availability(可得性) 、accessibility(可及性) 以及便利性。如果降100塊錢可能增加10倍的開發者,然后讓高校的理論課實踐課都盡量用到CANN,這些我覺得都可以嘗試。
任旭東:如Yue所說,我們當前正在陸續推出一項名為“AI百校”的計劃,其核心正是為高校提供算力扶持,降低學習與應用的門檻。這個“百”是泛指,希望未來能擴展到一千所甚至更多學校。這項計劃的具體信息會在華為官網、開發者官網,以及GitCode上同步發布。
![]()
結語
本期《源知源味》探討的主題圍繞開源代碼倉在AI時代的意義、AI與開源的深度交融,以及智能研發新范式等展開,Yue chen、Michael Yuan、蔣濤三位行業資深技術人一起帶來了這場精彩對談。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