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狂熱如何透支美國經濟韌性

文：樓進

人工智能（AI）的熱潮正在席卷全球，但在狂熱背后，風險的陰影也逐漸浮現。自2022年底生成式AI橫空出世以來，科技巨頭便持續在芯片與數據中心等基礎設施上投入巨資。據統計，今年全球相關投資已達1.5萬億美元，明年更預計突破2萬億美元。

2025年上半年美國GDP平均增長1.6%，比最初預期的要好得多，但細究卻幾乎是AI投資撐起來的。數據顯示，AI相關資本支出對美國上半年GDP增長的貢獻高達近一半，部分統計口徑下甚至達到92%。

從硅谷到華爾街，“算力即未來”的口號成了絕對共識，企業們陷入了集體性的“錯失恐懼癥”，生怕慢人一步就會被時代淘汰。但這場投資狂歡背后，非理性的擴張正在催生多重風險，讓美國經濟在繁榮表象下積累著越來越深的脆弱性。

算力競賽成企業“生存必修課”

如今的美國企業界，AI算力儲備已從“競爭優勢”異化為“生存底線”，一場不計成本的軍備競賽正在上演。科技巨頭們的投入規模堪稱震撼：微軟、亞馬遜、Alphabet和Meta四家公司今年的資本開支就將達到3440億美元，相當于美國GDP的1.1%，較去年激增50%以上。整個科技“七巨頭”預計全年AI基礎設施投入逼近4000億美元，這一數字恰好占據了上半年美國GDP增長的半壁江山。

它們瘋狂囤積芯片，導致計算機及相關設備投資同比暴漲41%，數據中心建造支出更是創下400億美元的年化紀錄，較去年增長30%，成為疲軟建筑業中唯一的“亮色”。根據彭博報道，亞馬遜在全球數據中心網絡的真實規模遠超過外界認知，運營的計算設施總數突破900座，遍布全球50多個國家和地區。

這種狂熱早已溢出科技行業，老板們見面必談AI，仿佛不談AI就是落伍，市場甚至已陷入“沾邊就漲”的非理性狀態——英偉達CEO與三星會長一頓炸雞聚餐，竟能帶動禽類加工、炸雞機器人等關聯領域股價飆升。這種情緒傳導下，“錯失恐懼癥”徹底爆發：一家中型制造企業的CEO直言，“現在不投AI，不是賺多賺少的問題，而是三五年后是否還能存在的問題”。蘋果執行長庫克傳在明年將“被退休”，部分原因就是大股東們對他推動AI投資不力，非常不滿。于是，不少企業不顧自身業務實際，投入到算力競賽，形成了“為AI而AI”的跟風熱潮。

投資結構的失衡更顯畸形。過去兩年，美國數據中心建造支出翻了一倍，其占非住宅建造支出的比重從2%飆升至5%，電力相關投資也同步激增。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購物中心、寫字樓等傳統商業建筑建設持續萎縮，私人部門非住宅建造總支出自2023年初見頂后便穩步下滑。資本瘋狂涌入AI硬件領域，卻忽視了算法優化、數據質量提升、應用場景落地等關鍵環節，導致AI產業鏈呈現“頭重腳輕”的病態結構。更值得警惕的是，這場投資熱潮還伴隨著大量進口依賴——英偉達等公司的核心芯片多為進口，雖拉動了名義投資增長，卻未能完全轉化為國內實際產出，相當于美國經濟用巨額資本為他國制造業“買單”。

非理性擴張埋下三重隱患

企業層面的盲目跟風，正在催生嚴重的投入產出失衡。AI領域的“燒錢”程度遠超想象：OpenAI上半年收入僅43億美元，凈虧損卻高達135億美元，第三季度單季虧損更是突破115億美元，陷入“越發展越虧損”的怪圈。麥肯錫的調研更揭露了行業真相：近80%部署AI的企業未能實現凈利潤提升，95%的生成式AI試點項目沒有帶來直接財務回報。

技術迭代的“摩爾定律詛咒”讓這場競賽更具風險性。新一代AI芯片的算力每18個月翻倍，意味著舊設備的貶值速度遠超會計折舊周期——企業按5-10年計提折舊的服務器，可能3年內就因性能落后而被淘汰。這種“淘汰速度快于回本速度”的困境，正在讓企業資產負債表暗藏危機。一旦行業情緒轉向，企業被迫計提大額資產減值，利潤將出現斷崖式下跌，進而引發裁員、縮減投資等連鎖反應。更嚴重的是，供應鏈已經不堪重負：GPU發貨速度遠超數據中心建設進度，昂貴的芯片只能閑置在倉庫；電力供應緊缺、熟練承包商不足導致項目頻繁延期，AI云服務商CoreWeave就因設施延誤面臨上億收入減記，行業內的“推鍋大戰”愈演愈烈。

隱性杠桿的積累正在放大金融風險。為了支撐巨額投資，科技巨頭們通過交叉持股、大額互簽訂單等方式深度綁定，甚至將數據中心長期租約證券化后打包出售，形成了一個看似完美卻缺乏真實經營性現金流支撐的資本閉環。這種“花花轎子人抬人”的融資模式，讓風險在行業內快速傳導。與此同時，全球科技垃圾債發行量正逼近2020年歷史高點，企業與機構整體債務規模恐在年底突破6萬億美元。

摩根士丹利預測，全球企業將在數據中心上花費3萬億美元，其中三分之一將是債務。其中就包括甲骨文公司近期發行180億美元債券，債務總額已突破1000億美元，而OpenAI承擔債務更超過1萬億美元。

高額債務與有限收益的矛盾日益尖銳，一旦融資環境收緊或市場情緒逆轉，這場投資狂歡將瞬間失去支撐，引發行業性的資金鏈斷裂。谷歌首席執行官皮查伊坦言，當前AI投資熱潮，確實存在非理性成分，若泡沫破裂，沒有任何企業能幸免。

單一引擎撐不起可持續增長

AI投資的“一枝獨秀”，正在讓美國經濟的增長結構變得極度失衡。美國銀行經濟學家斯蒂芬·朱諾直言，AI已經成為美國經濟“幾乎唯一的投資來源”。這種單一依賴的增長模式，就像一輛只靠一個車輪行駛的汽車，看似在前進，實則隨時可能翻車。更值得警惕的是，AI相關投資對GDP的拉動已經超過了科網泡沫時期的峰值，而當前對信息技術設備與軟件的實際投資規模是當年的90倍，遠超同期GDP的翻倍增速，泡沫化風險已然凸顯。

產業層面的資源錯配正在侵蝕經濟長期活力。海量資本沉淀在AI硬件設施上，不僅擠壓了傳統建筑業的發展空間，還分流了本可用于制造業升級、新能源研發、醫療健康創新等領域的資金與人力。數據顯示，過去兩年美國制造業產出占名義GDP的比重下滑至9.98%，首次跌破10%，較1995年的16.1%大幅縮水，而信息處理服務的占比卻持續攀升至1.75%。這種“脫實向虛”的趨勢，讓美國經濟的產業根基變得更加薄弱。更嚴重的是，AI投資的外溢效應極其有限，僅惠及建筑業、電力部門和計算機設備行業，其余高科技行業及非高科技行業的產能利用率仍低于2023年初水平，未能形成全行業協同增長的良性循環。

系統性風險的傳導路徑已經清晰可見。AI概念股已深度嵌入標普500指數，權重高度集中于少數科技巨頭，其股價波動直接影響資本市場穩定。一旦市場意識到AI盈利前景不及預期，估值回調將迅速發生：OpenAI尋求政府貸款擔保的消息曝光后，納斯達克100指數一度下跌1.9%，就足以證明市場的脆弱性。

據統計，美國家庭財富平均有21%投資于股市，科技股上漲帶來的財富效應推動消費，使美國經濟表現強勁。但若泡沫破滅，美國家庭財富或將縮水8%，消費下降可能導致美國陷入衰退，并波及全球經濟。

這場AI浪潮究竟是引領未來的曙光，還是加劇脆弱性的泡沫，關鍵不在于投入多少資本，而在于能否讓技術回歸服務實體經濟的本質。否則，當狂熱退去，留下的只會是滿目的瘡痍和脆弱的經濟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