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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就要出嫁了。她坐在堂屋門口,看著她長大的院子。院子里秋雨綿綿,冷颼颼的,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小板凳上很久很久。親友們正在張羅一應事體,繞著她走進走出。若是在以前,她呆呆地坐在這里,定要被長輩數落幾句。可是今日,無人責怪她。特別是爹,抽著煙坐在堂屋的長椅上,朝著對面的白墻凝思。時不時轉過頭定睛看看她,眼中閃動著些淚光,有不舍,也有愧疚。她也知道,她馬上要成為一個客人,而且此刻就已經是半個客人了,諸位的不聲不響,不只是疼惜,還是客氣。她不由悲從中來,一張白臉苦起來。
她姐妹四人。大姐二姐已出嫁,小妹出生之初媽就喝農藥死了。爹眼中閃著淚光,也有對于媽的愧疚吧。小妹一出生,村里的閑言碎語再次傳開,說媽沒用,說爹沒用。那時她六歲,剛收秋,是個響晴的下午,她坐在小院子里,和十歲的二姐一起剝玉米。爹坐在堂屋,已經唉聲嘆氣一個月了,小妹也出生了一個月了。媽圍坐在里間的床上,呆呆地喂著奶。襁褓中的小女兒黑瘦,她在懷孕之初便提心吊膽,總擔心生下的還是女兒。爹去了廚房,將燉好的肉往里間端去,只聽哐當一聲,接著便是爹冷冷的呵斥:“吃去吧!”爹摔了里間的門,繼續坐在堂屋唉聲嘆氣,姐妹二人坐在院子里剝玉米,大氣不敢出。緊接著,里間又是一聲哐當聲,她聽出來了,媽把一碗肉摔到了地上。媽是要強隱忍之人,嫁進李家十幾年,勤儉持家,對于李家的任何一樣東西都愛惜有加,一根筷子一把麥秸都小心翼翼。這晚,媽喝農藥死了。她白皙的面龐哭成了一團面。媽死,爹無奈,小妹沒幾日便被送養到十幾里外的村子。
媽死了,妹妹送人了,在鎮上讀初中的大姐也輟學了,正要跟舅舅一起去廣東打工。秋雨綿綿,小院兒籠罩著悲戚。爹仍舊坐在堂屋抽煙嘆氣。她和二姐一起幫大姐收拾行李,皺巴巴的包袱,皺巴巴的衣物,也都潮巴巴的。她扎著兩個小辮子,低著頭,不言不語地收拾。她好擔心自己有一天也像大姐這樣,提著皺巴巴的包袱去廣東。爹還是一年一年地嘆氣,終于,讀初二的二姐,也在一聲聲嘆氣中輟學了,這次,二姐跟著大姐,去了廣東。巧的是都是秋天,都是秋雨綿綿,她打著暗紅的破傘,踩著泥濘,送大姐和二姐去大路邊搭車。回來時,布鞋變得沉甸甸的,鞋底和鞋幫上,都是黃泥。她委屈極了,也不去管,坐在堂屋門口的小板凳上,呆呆地看著院子里的綿綿秋雨。風冷颼颼的,吹著她單薄的身子。
她十分要強地讀書,終于熬過了初中,闖進了高中。父親的一聲聲嘆息漸漸少了,他仿佛看到了什么光明的東西。可是,看著身后女兒滿墻的獎狀,他竟生出一種悲涼和寂寞。他好擔心自己悲涼寂寥地獨自死在這小院里,即便大女兒雖已出嫁但就在鄰村、二女兒已經商議好鎮上的婆家。于是,他恢復了以前的唉聲嘆氣,這一聲聲嘆氣,漸漸地讓本就身形單薄的女兒更加單薄,白臉面也愈發像一張紙了。
終于,當她將高二期末模考年級第一的消息告訴爹時,爹嘆出了這么些年來最長最沉重的一口氣,甚至比媽死了時還要沉重。她再也受不了了,單薄的骨架顫抖著,喘著氣,白臉愈發白了。她哭了出來,坐在堂屋門口的小板凳上。
“哭啥?”爹明知故問。
“爹,我……我……我不想上了……”她想要遂了爹的心,也遂了命運的心。
“為啥不上了?你這……你這成績多好呀,妮兒……”爹斜著眼不敢看她,緊張地將煙遞到嘴上。
“就是不想上了,我想去打工……想去廣東找俺舅打工……”她說著,嗚嗚嗚地繼續哭,傷心程度像當年死了媽一樣,甚至更甚。
“你再好好想想,妮兒……恁倆姐都冇上成學,我咋住也得叫你上成學……”爹繼續口是心非地說著,繼續于心不忍地不敢拿眼看她,并顫抖著手將煙遞到嘴邊。
“不上就是不上了……”她加大了音量,想讓爹早點吃定心丸,也好讓自己早點從這絞刑架上下來。她下定了決心,不再嗚嗚哭了,只是流著淚。
她繼續坐在堂屋門口的板凳上,看著院子里的秋雨綿綿。今年雨水特別大,進村的大路前些日子收秋被三輪車軋得泥濘不堪,好幾次鄉親的車輪子都陷了進去。她有些擔心明日的接親轎車如何進村來。她要嫁到十幾里外的張村去,夫家姓周,她嫁的是周家長子。周家兩個兒子一個小女,小女便是當年被抱走的四妹。周家眼看李家三女兒長成,且與自己的長子年齡般配,早在三女還在讀高一時便通過媒人通了通氣。當時李父支吾不語,只想著能夠彌補三女一日便是一日。周家也知曉三女成績優異,擔心其考上大學,一去不返,催促愈發緊急。媒人也將各種顧慮曉之李父,遂加重了李父的唉聲嘆氣,也促成了三女的輟學。李父未要周家一分彩禮,只求三女嫁個本分農家,逢年過節能夠帶著女婿外孫回來走動走動,收收秋,且能照應照應最委屈的四女。她也理解爹的用心,不多一句嘴,只是點頭聽安排。
“咱們姊妹四個,就數四妹最委屈,早早地送了人。等你嫁過去了,也好跟四妹有個照應,啊……”大姐一邊拍著懷中睡熟的孩子,一邊找來一個小板凳,坐在堂屋門外的前沿底下,就著秋寒,和她說著。
“嗯……”她點點頭,心中生出一些親情的溫暖以及新婚的向往,但那輟學的委屈以及未來農村生活的恐懼仍舊在她心底蔓延。她是老師口中的佼佼者,除了年級第一,未來只要保持先進,別說鄭大河大了,哪怕是復旦浙大,也隨她挑。而且,她作文也寫得極好,語文老師常推薦她報讀河南大學文學院,未來當個作家、老師也是極好的。周家雖是本分之家,但到底在農村,她向往老師口中的大學校園,以及外面的五彩世界。
天色漸漸暗了些,雨漸漸大了,大姐抱著孩子進了里間,二姐也勸罷,送走前來幫忙的七嬸八姑,到廚房張羅一家人的晚飯去了。不多時婚慶公司的化妝師來了,第二日接親隊伍來得早,她要在晚上化好妝,靠著新棉被似睡非睡地捱一宿。這些年,十里八鄉的閨女出嫁,都是這么辦的。
她聽了姐姐們的勸,爹的唉聲嘆氣漸漸消失了,皺著臉和她笑著,溫柔愛惜,又客客氣氣地笑。她,明日就要成為周家的人了。她想按下心中的委屈,但它們總浮上心來,連同新婚的忐忑,一起擾亂著她。化妝師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聊天得知,她初中就輟了學,這些年走南闖北學化妝,辛苦不說,也沒少賺錢。眼下也快要出嫁,說是說上了縣里的小伙兒。說著,年輕化妝師眼角眉梢都透著喜慶。同時還囑咐她不要再愁眉苦臉,化一次妝大幾千,哭了皺了可是要浪費。于是,她繃起了臉。
夜里,爹睡在東屋,她和兩個姐姐及孩子們睡在西屋的閨房里,她回到了小時候。大家都睡了,她坐在鏡子前,頂著精致的妝容,穿好了中式火紅絢爛的婚衣,心中涌動著些喜悅。明日?明日的事明日再說吧。她靠在床邊坐著,背后是新花紅棉被。兩個姐姐攬著孩子,淺淺地喘著氣。她關了燈,聽窗外淅淅瀝瀝的秋雨,一陣緊,一陣輕。
大清早,秋雨仍舊綿綿,街坊四鄰都來看熱鬧了。可是進村的大路愈發泥濘,接親車隊是租來的,說啥不進村,這可驚了她的心,難道,這婚事,也要出些岔子?為趕吉時,爹叫上舅舅和兩位男性長輩,四個人穿上膠鞋,圍站著,用手臂編出一個座位來,準備抬著她出村。雨越來越大,無奈,她只得在親友的催促聲中“上轎”。長輩們壯著身子,抬著他,趔趄著深一腳淺一腳又匆匆忙忙地走在泥地上。她知道,這是她最后一次做姑娘了,最后一次。
她委屈著臉再次哭了起來,她也不管這省吃儉用的化妝費了。長輩也不管這些了,他們想快些完成嫁閨女這項差事,況且秋雨綿綿,不哭花,也要被雨淋花。路兩邊是墨綠的玉米地,她頭一次坐在這人形花轎上高高地看這玉米地濃密的葉子,長輩們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匆匆忙忙;她暈暈乎乎,聽著不遠處接親隊伍的吹吹打打,也分明聽著那淅淅瀝瀝的秋雨細密地打在玉米的綠葉子上,窸窸窣窣,愁著她的心。
作者簡介
左黎曉,筆名左林曉,93年生人,祖籍山西,南陽桐柏左氏宇字輩后人,河南大學文學學士,有中文及美術專業背景。有文見于《東方散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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