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重陽剛過,山里的風還有點濕冷。
我跪在亡夫的墳前,膝蓋下的黃土又潮又硬。
我一邊用枯樹枝撥著墳頭的野草,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家里的瑣事。
“老頭子,安安都四歲了,你看這孩子長得多壯實,眉眼間跟你年輕時候一模一樣。”
我把孫子安安拉到身前,用袖子擦了擦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指著照片說:“安安,快給爺爺磕個頭,讓爺爺看看你。”
安安沒有跪下,他只是歪著小腦袋,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睛盯著照片。
他就那么看了足足有幾分鐘,小嘴巴動了動,然后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著照片,奶聲奶氣地開口說話。
“奶奶,這個老爺爺我認識,他總在我夢里出現。”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枯樹枝“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01
我強壓著心頭的異樣,擠出一個笑容,伸手拍了拍安安身上的塵土說:“傻孩子,這是爺爺的照片,你平時看家里的相冊見過,當然認識啦。”
安安使勁搖了搖頭,小臉上滿是認真的神情,語氣篤定地說:“不是相冊里的,是在夢里,他總在半夜悄悄來看我,還會給我遞硬邦邦的糖,甜絲絲的。”
他頓了頓,又想起什么似的補充道:“老爺爺的手涼涼的,摸我頭頂的時候,我能聞到他身上有股煙味,還有山里草木的味道。”
那一瞬間,墳前的風突然停了,連周圍的蟲鳴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原本裊裊向上飄的青煙,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按住,直直地往下沉,最后貼在地面慢慢散開。
我看著墓碑上老栓熟悉的笑臉,那笑容還是生前的模樣,后背卻瞬間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白毛汗,眼淚不受控制地往外涌,模糊了視線。
下了山,回到青霧村的老屋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
這棟老房子已經空了四年,自從老栓走后,兒子柱子就把我接到了城里帶孫子,再也沒人打理過。
院子里的雜草長得比安安還高,都快到大腿根了,墻角的青苔爬滿了半面墻,大門的鐵鎖上生著厚厚的紅銹,看起來破敗又荒涼。
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銹跡斑斑的大門推開,“吱呀”一聲,那聲音在空曠的山野間格外刺耳,像是積攢了四年的委屈在傾訴。
一股混雜著霉味、塵土味和草木腐爛的氣息撲面而來,嗆得我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我放下手里的行李,挽起袖子打算先把院子收拾一下,不然晚上都沒法住。
安安倒是一點都不害怕,反而興奮地在院子里跑來跑去,時不時蹲下來拔一根野草,或者追著一只飛蟲跑,完全沒有對陌生環境的膽怯。
我拿著掃帚慢慢掃地,眼神卻始終離不開安安的身影,他在墳前說的那些話,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我心口,讓我坐立難安。
“安安,別跑太遠,院子里有坑,小心摔著。”我朝著安安的方向喊了一嗓子,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安安停在了堂屋門口,正對著那把老舊的竹椅發呆,那把椅子是老栓生前最喜歡的,每天吃完飯就坐在上面抽煙、曬太陽。
椅子腿早就不平整了,以前沒人坐的時候,也會因為地面不平自己晃悠兩下。
我正準備喊他過來,就看見安安突然對著空蕩蕩的竹椅笑了起來,還伸出小手招了招,大聲說:“爺爺,你坐這兒,我給你捶捶腿呀。”
我手里的掃帚“啪”地掉在地上,掃帚桿滾出去老遠,發出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
我快步走過去,一把拉住安安的胳膊,心臟砰砰直跳,聲音都有些發顫地問:“安安,你跟誰說話呢?這里除了我們倆沒有別人啊。”
安安指著那把竹椅,臉上還帶著笑容說:“跟爺爺呀,爺爺說他走了一路累得慌,想坐下來歇歇腳。”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把竹椅靜靜地立在那里,椅面上落滿了厚厚的灰塵,連一絲晃動的跡象都沒有。
我心里慌得厲害,蹲下身緊緊抓住安安的肩膀,語氣急切地說:“安安,別嚇奶奶,這里真的沒人,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安安撅起小嘴,臉上露出委屈的神情,小聲辯解道:“沒有看花眼,爺爺就坐在那兒,穿著你給縫的藍布衫,手里還拿著那個亮閃閃的銅煙鍋呢。”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像是有無數只蜜蜂在里面嗡嗡作響,瞬間一片空白。
老栓走的時候,穿的就是我親手縫的藍布衫,那是他最寶貝的衣服,平時舍不得穿,只有過節或者走親戚才拿出來。
而且老栓生前煙癮極大,手里的銅煙鍋是他年輕時從鎮上換來的,一直用到他走,這些事情安安根本不可能知道。
老栓的遺物,在他走后的第三天就被兒子柱子一把火燒了,說怕我看著觸景生情,傷心過度。
而安安那時候才剛出生五天,眼睛都沒睜開,連老栓的面都沒見過。
我強壓著心里的恐懼,硬撐著站起來,對著竹椅揮了揮手,故作鎮定地說:“哪有什么爺爺,都是小孩子瞎想,快跟奶奶進屋。”
我拉著安安的手快步走進里屋,“砰”的一聲把房門重重關上,像是這樣就能隔絕外面的一切。
02
晚飯做得很簡單,我在廚房里找了半袋大米,煮了兩碗玉米粥,又切了點咸菜,湊活著算是一頓飯。
青霧山的夜晚來得格外早,剛過六點半,天就已經黑透了,遠處的山巒變成了黑乎乎的剪影,壓在老屋的上空。
老屋的電線已經老化得不成樣子,燈泡發出昏黃的光,時不時還閃爍兩下,把屋里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顯得格外詭異。
我和安安坐在小方桌前吃飯,為了圖個心安,我特意把桌子挪到了離堂屋最遠的角落,盡量不往竹椅的方向看。
安安吃得很香,小嘴呼嚕呼嚕地吸著玉米粥,小臉上沾了不少粥粒,看起來格外可愛。
吃到一半的時候,安安突然停下了筷子,抬起頭看了看旁邊的空位置,然后伸出小手,把自己的小碗往空位置推了推。
“爺爺,你也吃,粥可香了。”安安仰著小臉,對著空位置說道。
我看著那個空無一人的位置,手里的筷子忍不住發起抖來,粥碗里的粥都跟著晃動。
“安安,快吃你自己的,別瞎鬧了,那里沒人。”我板起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嚴厲一些,可語氣里的顫抖卻藏不住。
安安被我突如其來的嚴厲嚇了一跳,眼圈瞬間紅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可還是倔強地指著旁邊的空位置說:“有爺爺,爺爺就坐在那兒,他說好久沒吃奶奶煮的玉米粥了,還說今天的粥有點稀。”
這一句話,瞬間擊潰了我所有的心理防線,眼淚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往下淌。
老栓生前最喜歡喝我煮的玉米粥,那時候家里條件不好,玉米粥是家常便飯,每次煮粥他都要讓我多放些米,煮得稠稠的才愛吃。
他走的前幾天,在醫院里插著管子,連話都說不出來,還曾用手比劃著想要喝玉米粥的樣子,可那時候他根本不能進食,我只能偷偷抹眼淚。
我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怕嚇到安安。
我顫巍巍地站起身,走到廚房又拿了一副碗筷,盛了滿滿一碗玉米粥,小心翼翼地放在安安指的那個空位置上。
“老栓,是你嗎?要是你回來了,就好好吃點,別委屈自己。”我對著空氣輕聲說道,聲音里滿是哽咽。
沒有人回應我,只有窗外的風刮過窗戶,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像是誰在輕輕嘆氣。
樂樂卻突然笑了起來,拍著小手說:“爺爺吃了,爺爺說就著咸菜吃更香,還讓奶奶也多吃點。”
我眼淚掉得更兇了,老栓生前確實有個習慣,喝玉米粥的時候總愛就著咸菜,說這樣才夠味。
這幾年我年紀大了,記性越來越差,煮粥的時候常常忘了放夠米,兒子兒媳也總抱怨說粥煮得要么稀要么稠,只有老栓,從來不會嫌棄,不管我煮成什么樣,他都能吃得干干凈凈。
“好,好,奶奶多吃點,你也快吃。”我抹了抹眼淚,對著空碗說道,“你個死老頭子,走了四年了,也不回來看看我,回來還挑三揀四的。”
安安歪著小腦袋,像是在認真聽什么,過了一會兒才轉過頭對我說道:“爺爺說他不挑,只要是奶奶做的,他都愛吃,他還說他腿疼,想讓奶奶給燒點熱水泡泡腳。”
我愣住了,老栓年輕的時候在山里干活落下了老寒腿,每到陰雨天或者天氣轉涼,腿就疼得厲害,走不了路。
以前每天晚上,我都會燒一盆熱水,給他泡腳緩解疼痛,這個習慣一直堅持到他走。
我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黑沉沉的一片,烏云壓得很低,看起來像是快要下雨了,這樣的天氣,老栓的腿肯定又疼了。
“好,奶奶這就去給爺爺燒熱水,泡完腳腿就不疼了。”我連忙放下碗筷,跌跌撞撞地往廚房跑去,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不管這一切是不是真的,能為老栓做點什么,我心里就踏實。
03
這一夜,我幾乎沒有合眼,腦子里亂糟糟的,全是安安說的那些話和老栓生前的樣子。
安安睡在床的里側,睡得很沉,小臉紅撲撲的,還時不時砸吧砸吧小嘴,像是在做什么美夢。
我躺在外側,睜著眼睛看著屋頂黑乎乎的瓦片,耳邊全是老屋的各種聲響,顯得格外清晰。
老屋的隔音效果本來就不好,加上四處漏風,外面的一點動靜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半夜的時候,我突然聽見堂屋里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聲響。
“篤、篤、篤。”
聲音很輕,卻很有節奏,一下一下地敲在青磚地上,格外分明。
我心里猛地一緊,這個聲音我太熟悉了,那是老栓的棗木拐杖敲在地上的聲音。
老栓走后的最后半年,腿腳越來越不方便,我就上山砍了一根棗木,給他做了一根拐杖,拐杖頭還包了一層鐵皮,敲在地上就是這種獨特的聲響。
我屏住呼吸,渾身僵硬得像一塊石頭,連動一根手指頭都不敢。
雖然老栓是我過了大半輩子的男人,是我最親近的人,可畢竟陰陽相隔,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那拐杖聲在堂屋里慢慢轉了幾圈,像是有人在踱步,然后停在了里屋的門口。
我趕緊閉上眼睛,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了自己的頭,心里默默念叨著“沒事的,是老栓回來了,他不會傷害我們”。
房門沒有被推開,一直緊閉著。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了一聲長長的嘆息,那聲音沙啞又熟悉,哪怕隔了四年,哪怕只是一聲嘆息,我也能立刻認出,那是老栓的聲音。
那聲嘆息里帶著濃濃的無奈,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焦急,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放心不下。
第二天一大早,我是被院子里的公雞叫聲吵醒的,那是鄰居家的公雞,每天早上都會準時打鳴。
陽光透過窗戶縫照進屋里,能看到空氣中飛舞的細小塵土,屋里的光線漸漸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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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爬起來,感覺渾身酸痛,像是一夜沒睡的樣子,腦袋也昏沉沉的。
安安還在睡,小臉上帶著甜甜的笑容,不知道夢到了什么開心的事情。
我輕手輕腳地起床,走到堂屋,想看看昨晚的粥碗怎么樣了。
昨晚放在空位置上的那碗玉米粥,已經干成了一坨,上面還落了點灰塵。
但是,原本放在粥碗上的筷子,卻掉在了地上,橫躺在青磚上,要是沒人碰,根本不可能自己掉下來。
我彎腰去撿地上的筷子,心里的疑惑越來越深。
就在我撿起筷子的那一刻,院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還有鄰居翠娥的聲音。
“秀蓮嬸子,秀蓮嬸子在家嗎?我給你送點剛摘的青菜。”
我趕緊走到門口,打開門,翠娥挎著一個竹籃子站在門口,看到我之后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嬸子,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聽錯了,昨晚就聽見這邊有動靜,還以為進賊了呢。”翠娥一邊說,一邊把手里的籃子遞給我。
我接過籃子,里面裝著幾把新鮮的青菜,還帶著露水,是剛從地里摘的。
“回來給老栓上柱香,順便帶安安看看老家。”我笑了笑說道,“快進屋坐,家里也沒啥好招待的。”
翠娥往院子里瞅了一眼,突然皺起了眉頭,眼神里帶著一絲疑惑。
“嬸子,你這院子里的草,怎么倒了一片啊?看著像是被人踩過的樣子。”
我順著翠娥的目光回頭一看,果然,堂屋門口的那片荒草,有一大塊都倒伏在地上,形成了一條隱約的小路。
而且,那片倒伏的草旁邊,還有一個個圓圓的小坑,大小剛好和拐杖頭差不多。
翠娥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她指著那些小坑說道:“嬸子,你看這些小坑,咋看著像是拐杖戳出來的?這老屋空了這么久,難道真的有人來過?”
我心里“咯噔”一下,昨晚聽到的拐杖聲還在耳邊回響,難道真的是老栓回來了?
翠娥的臉色也變了變,壓低聲音對我說道:“嬸子,不瞞你說,這幾年你家老屋沒人住,村里好多人都說不太干凈。前陣子有幾個人晚上路過這里,都聽見里面有咳嗽聲,跟老栓叔生前的咳嗽聲可像了。”
我強裝鎮定,擺了擺手說道:“別瞎說,這是我自己家,能有啥不干凈的,估計是野貓野狗在院子里鬧騰弄的。”
翠娥也沒有多待,跟我說了幾句閑話,又叮囑我注意安全,就匆匆走了。
她走的時候,眼神還忍不住往堂屋的竹椅上瞟了一眼,腳步走得飛快,像是在害怕什么。
04
中午的時候,天陰得更沉了,整個青霧山都被烏云籠罩著,空氣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連一絲風都沒有。
這種天氣,一看就是要下大雨的前兆,老栓的腿肯定又疼得厲害了。
我在廚房里忙活午飯,打算煮點面條,再炒個雞蛋,讓安安吃得香一點。
安安一個人在堂屋里玩,拿著一根小樹枝在地上畫畫,嘴里還念念有詞的,不知道在說什么。
突然,堂屋里傳來“嘩啦”一聲巨響,像是有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緊接著就是安安的大哭聲。
我心里一驚,扔下手里的鍋鏟就往外跑,生怕安安出什么意外。
跑到堂屋的時候,我嚇得魂飛魄散,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堂屋正中間的房梁上,掛著的一個舊木盆掉了下來,那個木盆是老栓生前用來裝糧食的,厚實又沉重,里面還裝著一些舊鐵器和秤砣,分量十足。
木盆正好砸在安安剛才玩耍的地方,地上的青磚都被砸裂了一塊,碎成了好幾片。
而安安,則坐在離木盆兩米遠的地方,嚇得哇哇大哭,小臉煞白,眼睛里滿是驚恐。
我趕緊沖過去抱起安安,雙手不停地在他身上摸索,檢查他有沒有受傷,嘴里急切地問道:“安安,傷著哪了?有沒有砸到你?快讓奶奶看看。”
安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搖了搖頭,好半天才哽咽著說出一句話。
“沒砸著……爺爺……爺爺推了我一把。”
我抱著安安的動作一頓,愣在了原地,腦子里一片空白。
安安抽噎著,用小手指著剛才坐的地方,斷斷續續地說道:“木盆掉下來的時候,爺爺猛地推了我一把,我摔在地上,屁股有點疼。”
我看著地上被砸裂的青磚,心里一陣后怕,如果不是那一推,這個沉重的木盆要是砸在安安的頭上,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我緊緊抱著安安,對著空蕩蕩的堂屋,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聲音哽咽地說道:“老栓,是你嗎?謝謝你護著安安,謝謝你啊。”
屋里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應,只有窗外隱隱傳來的雷聲,預示著大雨即將來臨。
我把安安哄好,讓他坐在竹椅旁邊的矮凳上,給他擦了擦臉上的眼淚。
“安安,你告訴奶奶,爺爺現在還在這兒嗎?”我輕聲問道,心里既期待又害怕。
安安揉了揉紅腫的眼睛,抬頭看了看竹椅的方向,點了點頭說道:“爺爺一直坐在這兒呢,他好像很累,一直在喘氣。”
我心里一陣心疼,老栓活著的時候就操勞了一輩子,種地、砍柴、養家糊口,從來沒有好好歇過,死了還要惦記著我們,護著孫子。
“老栓,你是不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啊?”我對著竹椅的方向問道,“你要是缺錢花了,或者想吃什么了,等雨停了,我就去給你多燒點紙錢,給你做你愛吃的東西。”
安安搖了搖頭,然后突然站起來,邁著小短腿跑到里屋的床底下,彎著腰在里面摸索著什么。
過了一會兒,他費勁地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落滿灰塵的木盒子,那個木盒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表面的油漆都掉了不少。
這個木盒子我還有點印象,是老栓生前用來裝舊衣服的,一直扔在床底下,我走的時候也沒在意,沒想到還在這兒。
安安抱著木盒子,踉踉蹌蹌地跑回來,把盒子遞給我說道:“爺爺說,讓我把這個給你,讓你打開看看。”
我疑惑地接過木盒子,灰塵嗆得我忍不住咳嗽了幾聲,我擦了擦盒子表面的灰塵,然后打開了蓋子。
盒子里面確實是幾件老栓穿舊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的,還有一雙破舊的布鞋。
“爺爺說,鞋墊下面有東西。”安安站在旁邊,仰著小臉說道。
我伸手拿起那雙破舊的布鞋,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鞋墊揭開。
我本以為里面會是老栓藏的私房錢,或者是什么存折之類的東西,可沒想到,里面只有一張發黃的信紙,疊得方方正正的。
我把信紙展開,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筆畫還有些潦草,是老栓的筆跡,他小時候只上過幾年私塾,識字不多,寫起字來很吃力。
我只看了一眼,臉色就瞬間煞白,手里的信紙都忍不住發起抖來。
信上只有一句話:如果有天我不在了,千萬別讓柱子動西墻根第三塊磚,那是留給安安救命的。
05
我猛地抬頭看向堂屋的西墻根,那里堆著一堆雜物,有舊農具、破布衫,還有幾個空壇子,平時根本沒人會注意到。
我正準備起身走過去,看看那第三塊磚到底藏著什么,外面的雷聲突然炸響,震得屋頂的瓦片都嗡嗡作響。
“轟隆——”
一道刺眼的閃電劃破天空,透過窗戶照進屋里,把整個堂屋都映得慘白一片,所有的東西都像是蒙上了一層詭異的色彩。
與此同時,我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那急促的鈴聲在空曠又安靜的老屋里顯得格外刺耳,嚇了我一跳。
我趕緊掏出手機,屏幕上跳動著“柱子”兩個字,是兒子打來的。
我這心里突然慌得厲害,比剛才木盆掉下來的時候還要慌,那種感覺像是有什么大事要發生,讓我心神不寧。
我趕緊按下接聽鍵,把手機湊到耳邊。
“喂,柱子?怎么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但還是掩蓋不住語氣里的焦急。
電話那頭的信號很差,全是滋滋啦啦的雜音,像是有電流在干擾,兒子的聲音聽起來斷斷續續的,還帶著明顯的喘息聲,像是正在拼命奔跑。
“媽……你和安安……還在青霧山老家嗎?”兒子的聲音很急切,帶著一絲慌亂,還有點沙啞。
“在啊,我正準備給安安做午飯呢,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連忙問道,心里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媽,你聽我說,不管是誰敲門……都千萬別開……我馬上就……”
“滋滋滋——”
兒子的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就傳來一陣尖銳的電流聲,緊接著就是一陣忙音,電話被掛斷了。
我拿著手機,愣在原地,心里亂成一團麻。
“柱子?柱子?你說清楚,到底怎么了?”我對著手機大喊了幾聲,可電話那頭再也沒有任何回應。
我趕緊回撥過去,可手機屏幕上卻顯示“無法接通”,無論我怎么打,都是同樣的提示。
青霧山的信號本來就不好,加上現在雷雨交加,信號中斷也是常有的事,可兒子剛才的語氣實在太不對勁了。
什么叫“不管誰敲門都別開”?難道是有人要來找我們的麻煩?
我越想越害怕,趕緊跑到院門口,把大門的門栓牢牢插好,又在院子里找了一根粗木棍,死死頂住大門,生怕有人會強行闖進來。
做完這一切,我的心臟還在砰砰直跳,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我慢慢走回堂屋,外面的雨已經下大了,豆大的雨點砸在屋頂的瓦片上,噼里啪啦響成一片,像是有人在不停地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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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站了起來,他死死地盯著大門的方向,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緊繃著,眼神里透著一股不屬于四歲孩子的狠勁。
那種神情,像極了年輕時候的老栓,當年有人欺負我,老栓就是這樣瞪著眼睛護著我的。
“安安,怎么了?你在看什么?”我走過去,輕輕抱住安安,想給他一點安全感。
安安的身子冰涼冰涼的,還在微微發抖,顯然是嚇壞了。
但他沒有看我,還是抬著小手指著堂屋緊閉的大門,眼神一直沒有離開。
接下來,安安說出的話,讓我渾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一樣,再也無法流動。
安安的聲音變了,不再是平時那種軟糯可愛的童音,而是變得低沉、沙啞,語速也特別快,完全不像是一個四歲孩子能發出的聲音。
那根本不是安安在說話,那是老栓的聲音,是老栓在借安安的嘴說話!
“老婆子。”
安安喊出了這三個字,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還有一絲急切。
我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手里的手機“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屏幕摔得裂開了一道縫。
安安依然指著門外,一字一頓地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敲在我的心上。
“別管柱子說了什么,他那邊出了點狀況,被人纏住了。”
“門外頭站著的那個,不是人,是來討債的,當年我欠了她的情,現在她來找安安償命。”
“把西墻根第三塊磚砸開,把里面的東西拿出來,快!”
“晚了,咱們全家都得死在這兒。”
我還沒從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反應過來,院門外就突然傳來了沉重的敲門聲。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敲得不急不緩,但每一聲都像是砸在我的天靈蓋上,讓我頭暈目眩。
緊接著,門外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那聲音又尖又細,還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讓人聽了渾身不舒服。
“媽——開門吶——我是柱子媳婦小蘭——我來接你們回家了——”
我瞪大了眼睛,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小蘭明明在幾千公里外的南方工廠打工,昨天晚上我還給她發過視頻,她怎么可能突然出現在青霧山?
而且,她平時從來都不叫我“媽”,要么是不說話,要么就是喊一聲“哎”,從來沒有這么親熱地叫過我。
我看著懷里的安安,他的眼睛已經翻白了,嘴里還在不停地念叨著。
“別開……別開……那不是她……”
“那是討債的來了,她身上帶著煞氣,會害了安安的……”
門外的敲門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還夾雜著指甲抓撓木板的“刺啦”聲,聽得人頭皮發麻,渾身起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