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堂屋的八仙桌旁,空氣突然凝滯。
第六個空酒瓶被重重頓在油膩的轉盤上,發出刺耳的碰撞聲。林建平的臉已經漲成豬肝色,他扯開領帶,抬手指向對面。
“哥,你愣著干嘛?”
他的聲音又高又急,壓過了電視里春晚重播的喧鬧。
“這酒都喝完了,還不去把賬結了?”
滿桌親戚的笑容僵在臉上。吳思瑤握筷子的手微微一顫,她看向父親葉長生——那個始終沉默坐在主位下方的男人。
葉長生緩緩放下筷子。
他的動作很慢,仿佛電影里的慢鏡頭。瓷勺碰著碗沿,發出極輕的叮當聲。然后他抬起眼睛,目光平靜得像深秋的湖水。
所有人都等著他說話。
或者發怒,或者難堪,或者窘迫地起身去前臺——就像過去許多年里,在林建平各種“突然有事”或“忘帶錢包”時那樣。
但葉長生沒有。
他只是看著自己的親弟弟,用所有人都能聽清的聲音,說了十三個字。
林建平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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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臘月二十八,年味已經濃得化不開了。
吳思瑤拖著行李箱穿過老城區的巷子時,天空正飄著細碎的雪。
青石板路被踩得發亮,兩側的老宅門楣上,春聯大多還沒貼,倒是屋檐下掛著的臘肉香腸,在冷風里悠悠地晃。
馮家老宅在巷子最深處。
那是爺爺馮德武年輕時單位分的房子,紅磚灰瓦的三進院,如今在這一片高樓里顯得低矮陳舊。但每年的家宴,還是要在這里辦。
“思瑤回來啦!”
推開虛掩的朱紅木門,母親蔡玉琪系著圍裙從廚房探出頭來。她手上還沾著面粉,臉上卻堆滿笑:“快進來暖和暖和,你爸在里頭陪爺爺說話呢。”
堂屋里燒著炭盆,暖烘烘的。
爺爺馮德武坐在太師椅上,身上蓋著厚厚的毛毯。父親葉長生坐在他旁邊,正低頭削著一只蘋果。蘋果皮連成完整的長條,一圈一圈垂下來,薄得像紙。
“爺爺,爸。”吳思瑤放下行李。
馮德武抬起頭,昏花的眼睛亮了亮:“瑤瑤回來了?快過來讓爺爺瞧瞧。”老人拉住孫女的手,粗糙的掌心摩挲著她的手背,“又瘦了,在學校沒好好吃飯?”
“哪能呢。”葉長生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插上牙簽遞給父親,這才看向女兒,“路上堵車沒?”
“還好,高鐵挺準時的。”
吳思瑤脫下羽絨服,在炭盆邊坐下。
堂屋的陳設幾乎沒變過:掉了漆的條案,印著牡丹花的暖水瓶,墻上掛著的全家福還是她小學時拍的。
照片里,爺爺坐在正中,父親和二叔分立兩側,那時候大家的笑容都還很舒展。
“你二叔說六點準時到。”蔡玉琪端著一盤炸好的春卷進來,壓低聲音,“帶了瓶好酒,說今晚要跟老爺子好好喝兩杯。”
葉長生“嗯”了一聲,沒接話。
他繼續削第二個蘋果,動作依舊平穩,但吳思瑤注意到,父親握水果刀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些。炭火噼啪作響,炸開一點火星。
“長生啊。”馮德武忽然開口。
“爸,您說。”
“建平他……”老人頓了頓,聲音有些含糊,“他要是又說什么生意上的事,你聽著就好。大過年的,別鬧不痛快。”
葉長生抬起頭,露出一個很淡的笑:“我知道。”
窗外,雪下得密了。
02
林建平一家是五點五十分到的。
人還沒進門,聲音已經傳了進來:“這巷子車是真開不進來!我那輛新買的奔馳,只能停路口了,回頭別再給人劃了……”
門簾掀開,一陣冷風灌入。
林建平走在最前面。
他穿著嶄新的藏青色羊絨大衣,脖子上圍著格子圍巾,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油亮亮的。
手里提著兩個精致的禮盒,包裝上的燙金logo在燈光下晃眼。
“爸!大哥大嫂!”他笑容滿面,聲音洪亮,“哎喲思瑤也回來了!女大十八變,越來越漂亮了!”
他身后,妻子袁玉寧踩著細高跟走進來,一身棗紅色貂絨短外套,耳垂上的鉆石耳釘閃閃發光。他們的兒子林皓走在最后,低頭玩著手機,頭都沒抬。
“建平來了。”葉長生起身接過禮盒。
“給爸帶的冬蟲夏草,正宗的西藏貨。”林建平脫了大衣,露出里面的名牌毛衣,“還有兩盒海參,給大哥大嫂補補身子。
你們平時工作辛苦,得多注意營養。”
蔡玉琪連聲道謝,接過禮盒時有些無措。
袁玉寧已經坐到炭盆邊,一邊搓手一邊說:“這老宅子是真冷,還不如去酒店辦呢。我們公司年會就在凱賓酒店,暖氣足,菜也精致。”
“在家有在家的味道。”馮德武慢慢說。
“那是那是。”林建平笑著坐到父親身邊,從懷里掏出一個絨布盒子,“爸,給您的新年禮物。”
盒子里是一只金表。
表盤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表鏈沉甸甸的。馮德武接過看了看,又遞回去:“我老了,戴這個浪費。”
“這有什么浪費的!”林建平硬是把表塞到父親手里,“兒子孝敬您的,您就戴著。又不貴,就五萬多。”
堂屋里靜了一瞬。
吳思瑤看見母親蔡玉琪低下頭,繼續擺弄手里的花生。父親葉長生轉身去了廚房,說看看湯煲得怎么樣了。
“二叔生意真好。”吳思瑤打破沉默。
“還行還行。”林建平擺擺手,語氣卻掩不住得意,“今年接了三個政府項目,年底回款不錯。這不,想著過年大家高興高興,我帶了幾瓶好酒來。”
他指向墻角。
那里整整齊齊擺著六個深色木盒,盒子上印著燙金的酒名和年份。吳思瑤對酒不懂,但也認得那幾個字——茅臺,而且是十五年的陳釀。
“六瓶?”蔡玉琪有些吃驚。
“難得聚這么齊嘛。”林建平笑著說,“爸,大哥,咱們今晚好好喝幾杯。這酒現在市面上可不好找,我托了好幾層關系才弄到的。”
葉長生從廚房出來,手里端著一盤切好的鹵牛肉。
他的目光掃過那六瓶酒,停留了大概半秒鐘。然后他走到桌邊,把盤子放下,淡淡說了句:“菜快好了,準備開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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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八仙桌被拼成了大圓桌。
冷盤熱菜擺了滿滿一桌,中央的炭火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羊肉在乳白色的湯里翻滾。屋外雪還在下,窗玻璃上凝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來,都坐都坐。”林建平儼然成了張羅的人,“爸坐主位,大哥你坐爸左邊,我坐右邊。玉寧你挨著我,大嫂坐大哥旁邊……”
座位安排得微妙。
馮德武被簇擁在正中,左右兩個兒子。但林建平說話的音量、動作的幅度,都隱隱壓過了另一側沉默的葉長生。
“皓皓,別玩手機了。”袁玉寧拍了拍兒子。
林皓不情愿地收起手機,夾了一筷子涼拌海蜇塞進嘴里,嚼得嘎吱響。他是個胖墩墩的十八歲少年,臉上長著青春痘,眼神總是不耐煩地飄忽。
“思瑤今年大三了吧?”袁玉寧笑著問,“談戀愛沒有?女孩子上大學可得抓緊,畢業就不好找了。”
吳思瑤抿嘴笑笑:“還沒考慮。”
“要抓緊呀。”袁玉寧語調拉得長長的,“我有個朋友的女兒,長得還沒你好看呢,找了個富二代,家里開廠的。訂婚那天,男方送了輛保時捷……”
“吃飯就吃飯,說這些干什么。”林建平打斷妻子,卻也是笑著的,“思瑤這么優秀,肯定能找著好的。
不過話說回來,大哥,你當初要是聽我的下海,現在思瑤也是富二代了。”
葉長生正在給父親舀湯。
他的手很穩,白瓷勺在湯碗里輕輕攪動,撇去浮油,舀起最清亮的部分。聽到這話,他動作沒停,只是說:“現在這樣也挺好。”
“挺好是挺好,就是清苦了點。”林建平搖頭,“你看我,雖然累是累點,但至少玉寧和皓皓想要什么,我都能給得起。
皓皓明年出國,學校都聯系好了,一年學費生活費加起來……”
他說了個數字。
蔡玉琪筷子上的一片藕掉進了碗里。
“建平有本事。”馮德武慢慢喝了口湯,聲音不大,卻讓林建平的笑容更盛了幾分。
“都是爸教得好。”林建平說著,起身去拿酒,“來,今天高興,咱們開酒!”
他拆開第一個木盒的包裝。
瓶身是經典的乳白色瓷瓶,紅飄帶,標簽上的字跡清晰。林建平動作熟練地擰開瓶蓋,一股酒香彌漫開來。
“香!”他深深吸了口氣,“這才叫酒。大哥,你聞聞。”
葉長生接過遞來的酒杯,湊到鼻尖聞了聞。
他垂著眼,睫毛在燈光下投出淺淺的陰影。那瞬間,吳思瑤看見父親的眉頭極輕微地皺了一下——不是厭惡,更像是確認了什么之后的一種了然。
但他什么也沒說。
只是把酒杯放下,然后拿起公筷,給父親夾了一塊剔好刺的魚腩肉。
“爸,小心刺。”
04
第一杯酒下肚,氣氛熱絡了些。
親戚們陸續到了:大姑一家,小叔一家,還有幾個遠房表親。堂屋里擠滿了人,孩子們跑來跑去,大人們互相敬酒,說著吉祥話。
林建平成了絕對的中心。
他端著酒杯,在桌間穿梭,聲音永遠是最響亮的那個。
“王總那個項目,本來都談崩了,我親自飛了趟北京……可不是嘛,光送禮就送了這個數……唉,生意難做啊,但再難做也得做,一大家子等著吃飯呢……”
袁玉寧坐在丈夫剛才的位置上,正跟幾個女眷聊天。
手腕上的翡翠鐲子隨著她的動作晃來晃去,水頭很足,綠得透亮。
“這是建平去年去緬甸給我帶的,也不貴,就十來萬……哎呀,我本來還說太招搖,他非要我戴……”
吳思瑤安靜地吃著菜。
她注意到,父親葉長生幾乎沒怎么說話。他只是坐在爺爺身邊,時不時給老人夾菜、添湯、遞紙巾。有人來敬酒,他就站起來碰一下杯,抿一小口。
而林建平已經喝了三杯。
臉開始泛紅,話也更多了。
“大哥。”他又坐回座位,胳膊搭上葉長生的肩膀,“不是我說你,你在那破廠里當個車間主任,一個月能拿多少?八千?一萬?夠干什么的?”
葉長生不動聲色地移開肩膀,拿起湯勺。
“夠用。”
“夠用什么呀!”林建平聲音大了起來,“思瑤以后結婚,你不得給她準備嫁妝?現在年輕人結婚,沒個房子車子,誰跟你?你看我,早就給皓皓在省會買了套房,全款!”
桌上安靜了一瞬。
大姑笑著打圓場:“建平是能干,長生是踏實,都好都好。”
“踏實有什么用?”林建平大概是真喝多了,話越發直白,“這年頭,老實人吃虧。
爸您說是不是?當年您讓我跟大哥接班,大哥接了,我出去闖。
現在看看,誰過得更好?”
馮德武握著筷子的手頓了頓。
老人抬起眼,看了看大兒子。葉長生正低頭剝一只蝦,剝得很仔細,蝦殼完整地堆在骨碟里,蝦肉放進父親的碗中。
“長生也好。”馮德武慢慢說。
“好,好。”林建平笑了,那笑里有些說不清的東西。他又給自己倒滿一杯,舉起來,“來,大哥,我敬你。敬你這個……老實人。”
酒杯懸在半空。
所有人都看著葉長生。
他放下手里的蝦,用濕毛巾擦了擦手。然后拿起自己的杯子——里面只有小半杯酒——輕輕和林建平的杯子碰了碰。
玻璃相擊,發出清脆的叮聲。
“少喝點。”葉長生說,“你胃不好。”
林建平愣了愣,隨即大笑起來,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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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第六瓶酒被拿出來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半。
桌上的菜涼了又熱,火鍋添了三次湯。孩子們吃飽了跑到里屋看電視,大人們還在桌上,臉都喝得紅撲撲的。
“這是最后一瓶了。”林建平拆著包裝,手指有些打顫,“今晚……不醉不歸!”
他的舌頭已經有點大了。
袁玉寧拉了拉丈夫的袖子:“建平,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林建平甩開她的手,“高興!我高興!爸,您說是不是?咱們老馮家,現在也算……也算光宗耀祖了吧?”
馮德武已經有些倦了,靠在椅背上,微微點頭。
“開酒!”林建平擰開瓶蓋。
這次倒酒時,他的手不穩,酒液灑了些在桌上。深琥珀色的液體順著桌布紋理蔓延,浸出一小片深色痕跡。
葉長生看著那片酒漬,又看了看瓶身。
他的目光很沉,像是在思考什么極其重要的事。吳思瑤順著父親的視線看去——那瓶酒和之前五瓶看起來一模一樣,標簽、瓶蓋、飄帶,沒有任何區別。
但她總覺得,父親在看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大哥。”林建平遞過來一杯滿得快要溢出來的酒,“這杯你得干。咱哥倆……好久沒這么喝過了。”
葉長生接過酒杯,卻沒喝。
他抬起頭,第一次長時間地、認真地看向弟弟。
堂屋的白熾燈在林建平頭頂晃著,那張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
眼底有血絲,也有一種近乎亢奮的虛張聲勢。
“建平。”葉長生開口,聲音不高。
“嗯?”
“你最近……是不是睡得不好?”
林建平的笑容僵在臉上。
“我睡得好得很!”他很快又笑起來,卻顯得更夸張,“每天忙到半夜,倒頭就睡!哪像大哥你,朝九晚五的,清閑!”
葉長生沒再說什么。
他舉起酒杯,慢慢喝完了那杯酒。喝得很慢,喉結一下一下滾動。放下杯子時,他的臉色依舊平靜,只有眼角微微泛紅。
“好!痛快!”林建平拍手。
他又給自己倒滿,站起來,環視滿桌親戚:“各位!趁著今天高興,我宣布個事兒!”
所有人都看向他。
袁玉寧的臉色忽然變了,她在桌下拼命扯丈夫的衣角,卻被林建平一把甩開。
“我啊……”林建平打了個酒嗝,“明年打算把公司……上市!”
堂屋里響起小小的驚呼聲。
“真的假的?”大姑問。
“當然真的!”林建平胸膛挺起,“已經在走流程了。到時候,咱們老馮家,那可就是……就是上市公司的大股東了!”
祝賀聲此起彼伏。
只有葉長生沉默著。他拿起酒瓶,給自己倒了小半杯,然后轉動瓶身,仔細看著標簽上的小字。看了很久。
吳思瑤的心臟莫名地跳得快了些。
她有種預感,像是暴風雨前空氣中的靜電,細微,卻無處不在。
06
晚上九點,爺爺馮德武體力不支,被扶去里屋休息了。
桌上的空盤子撤下去大半,換上了果盤和瓜子花生。炭火弱了,有人往盆里添了新炭,火星噼啪炸開,揚起細小的灰燼。
林建平已經喝得東倒西歪。
他趴在桌上,手里還攥著酒杯,嘴里含糊不清地說著什么“上市”“融資”“市值”。袁玉寧坐在旁邊,臉色越來越白,不時看向手機。
“建平,要不今天就這樣吧。”蔡玉琪小聲說。
“不……不行!”林建平猛地抬起頭,眼睛通紅,“還沒……還沒結束呢!”
他掙扎著坐直,看向桌子對面。
葉長生正在剝橘子,一瓣一瓣分開,撕掉白色的經絡。他的動作始終那么平穩,仿佛周遭的喧鬧都與他無關。
“哥。”林建平忽然叫了一聲。
葉長生抬起頭。
“你看我……”林建平咧嘴笑,那笑容卻比哭還難看,“我有錢,有公司,有兒子要出國……我什么都有。你呢?”
堂屋里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動作,看向這對兄弟。吳思瑤感到母親在桌下握緊了她的手,指甲掐進了掌心。
葉長生放下橘子。
他拿起濕毛巾,慢慢地擦手。從指尖到手心,再到手背,擦得很仔細,像在完成什么重要的儀式。
“建平,你喝多了。”他的聲音很平靜。
“我沒多!”林建平突然拔高音量,“我就是想問問你……憑什么?憑什么爸從小就喜歡你?憑什么所有人都覺得你踏實可靠?我賺的錢比你多十倍!一百倍!”
袁玉寧站起來去拉他:“建平!”
“別拉我!”林建平甩開妻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走到墻角,指著那六個空酒瓶——六個乳白色的瓷瓶,在昏暗燈光下泛著冷光。
“看見沒?這酒……一瓶就八千!六瓶……四萬八!”他轉過身,盯著葉長生,“我隨隨便便就能拿出來請客!你呢?你請得起嗎?”
葉長生沒有回答。
他只是看著弟弟,眼神里有一種很深的東西。不是憤怒,不是難堪,而是一種……近乎悲哀的理解。
“說話啊!”林建平吼起來。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做了一件誰也沒想到的事。
他抓起最后一個空酒瓶——那個剛喝完不到半小時的瓶子——重重地頓在轉盤上。瓷器撞擊玻璃,發出刺耳的巨響。
“哥!”
林建平的臉扭曲著,酒精和某種更深的情緒在他體內燃燒。他抬手指向葉長生,手指因為用力而顫抖。
“你愣著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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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時間仿佛凝固了。
炭火在盆里發出輕微的噼啪聲,窗外的雪無聲落下,電視里小品演員的笑聲顯得格外刺耳。滿桌親戚的表情僵在臉上,像一張張定格的照片。
吳思瑤感覺自己的呼吸停了。
她看見母親蔡玉琪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看見袁玉寧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被丈夫狠狠瞪了一眼。
看見林皓終于抬起頭,茫然地看著父親,又看看大伯。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葉長生身上。
那個被當眾呵斥、被要求去結四萬八千塊錢酒賬的男人。
葉長生緩緩放下手里的濕毛巾。
他把毛巾整整齊齊疊好,放在骨碟旁邊。
然后他抬起頭,看向站在桌子對面的弟弟。
林建平還保持著那個抬手指人的姿勢,胸口劇烈起伏,眼睛里的血絲在燈光下清晰可見。
堂屋里靜得能聽見針落地的聲音。
葉長生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比平時說話還要平靜一些,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建平。”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給弟弟最后一次機會。
但林建平只是瞪著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著。
葉長生輕輕嘆了口氣。
那嘆息太輕了,幾乎淹沒在炭火的噼啪聲里。然后他說出了那句話——那句讓在場所有人,包括吳思瑤,都永遠忘不掉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