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大江沿岸及擁有較大平原面積的地區因方便開墾和維持統治,優先被列入中原王朝的管轄范圍,其南界在漳州境內,并根據閩南開發時間不斷南進,“六朝以來,戍閩者屯兵于龍溪,阻江為界,插柳為營,兩岸盡屬蠻獠”,龍溪縣的設立,讓該流域的“蠻獠”被壓縮并南撤。“六朝至唐,漳江以西及南北一片之地,皆群苗窟穴”,兩晉及南北朝之后,“蠻獠”在沿海的分布,便僅出現于漳江一帶,這是受福建向南拓展,廣東向東進發的雙重影響,這種壓迫最終迫使“蠻獠”在漳江“嘯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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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漳圣王陳元光,圖片由陳和彬提供
面對東南沿海最后一塊“非王土”的“蠻獠嘯亂”,唐高宗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立即派朝議大夫統嶺南行軍總管事陳政移鎮綏安。陳政初入漳,即遇到“群蠻來攻”,陳政自覺寡不敵眾退守九龍山,可見當時“蠻獠”的勢力之強。后來其子陳元光繼承其遺志,繼續安定閩粵“蠻獠”,其抗擊的對象包括廣寇陳謙,洞蠻苗自成、雷萬興、藍奉高等。從“蠻獠”的姓氏看,其雷、藍姓乃后世傳統的畬族四大姓之一,而苗姓似乎已表明其“苗”的身份,陳姓則有多種解釋,其一為自古以來潁川陳氏的南遷,其二為閩越人漢化的閩中望姓,但不管怎樣,該時期、該地區的“蠻獠”可能有多種來源。
根據史籍的記載,閩粵贛之間少數民族的族屬,至少有“蠻”、“獠”、“峒(洞/獞)”、“瑤(徭/搖/猺)”、“苗”、“山越”、“畬(輋/畬)”等之稱。清末蔡永蒹認為,福建上古的七閩,實則七個閩人部落或族屬,根據地區分布依次為泉州之畬家,福州之疍戶,劍州之高山,邵武之武夷,龍巖之龍門,漳州之南太武,汀贛之客家(山越)。高山、武夷即閩江上游的閩越人;疍戶,不止福州,更廣泛存在于泉州和漳州,亦稱白水郎,即閩江下游及沿海各水系的閩越人;泉州的畬家多分布于安溪,與之相近的是漳州的華安,他們和南太武周邊的漳浦/龍海藍姓畬族、龍巖的龍門同源,均為畬民,即歷史上的畬或瑤;汀贛之客家,也稱山越,因傳統上閩南人稱呼畬瑤為“客”,因此該處的客家不等于今日的客家人,而是客家漢人進入閩西前當地的土著,他們與贛南和粵東北基本屬于同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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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海市南太武群山
因此,按蔡永蒹所說的七閩,在族屬上只有四種, 閩越屬的閩北“山居者”和閩東、閩南的“疍戶”,蠻獠屬的閩西山越和閩南的畬家,其中畬家最特別,他介于山越和疍戶之間,同時具有山居和臨海的特點,分布地不止閩南,更廣泛存在于閩東和浙南。南宋劉克莊在《漳州喻畬》中將溪洞分成“曰蠻、曰猺、曰黎、曰蜑”等多種,其中“在漳者曰畬”,畬又可細分成龍溪縣的西畬和漳浦縣的南畬。總之,閩南地區是福建四個地理和文化分區中土著成分最復雜的一個,既有閩越的疍戶又有蠻獠的畬家,二者若即若離,偶有合作,又似涇渭分明。
個人認為,閩南的畬家可能是閩西山越在閩粵贛三區不斷遷移過程向潮州、漳州和泉州沿海地區的自然溢出,他們流動的軌跡,其一可沿汀江而至于韓江平原,繼而向梁山西側擴散;其二可通過永定,沿著九龍江的北溪一路進入漳州平原而到達華安、安溪以及梁山東側的漳浦南太武,因為這片區域是東南沿海中原勢力最晚進入的,山水俱佳,足夠他們繁衍壯大了,這才有機會在梁山腳下的綏安縣作亂。
因此在以下的描述中,為方便區分,將閩南的畬家和閩西的山越合二為一,統稱為畬民或畬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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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門島,九龍江是曾經疍民的集中區
如果說,閩北、閩東和閩南因地理分布上的延續性,而導致其土著族屬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那么閩西則可能是相對隔離的存在。中原力量進入福建后,要持續擴大統治區域,便需要花費更多的力氣,如以越地變漢地,則需“開山洞”,福州的尤溪縣、古田縣、永泰縣,汀州及其下屬寧化縣,便是此舉的成果。求同存異,這些山洞大都處于福建地貌的第一階梯,且以戴云山、玳瑁山與武夷山之間為主要分布,其土著即“蠻獠”中的山越,在人們還不太熟悉他們時,人們往往采用閩越以外的一切蠻夷稱謂形容他們。畬客常年躲在山區之中,鮮少與海有過多的接觸,除了和畬家配合攻占閩南綏安縣之外,他們在唐以前,鮮少被人關注。從后續比較明確且統一的記載看,閩西及閩南西部山區的畬客、畬家,應是與南朝以前的閩越分屬不同的種族,他們可能和汀州人來源一樣,從江西南部遷入,其前身可能是武陵蠻、五溪蠻。
當閩北、閩東和閩南相繼被開發并徹底漢化后,閩西這塊封閉的新土自然而然成了唐朝的目標,汀州的設立,便是閩西漢化的開始。“唐時初置汀州,徙內地民居之,而本土之苗,仍雜處其間,今汀人呼為畬客”。從大的方面講,閩西的畬客和閩南的畬家本無太大差別,他們大都將自己的祖源追溯至盤瓠,“瑤名輋客,古八蠻之種,以南窮嶺海,迤邐巴蜀,有藍、胡、盤、侯,盤姓居多,皆高辛狗王之后”。盤瓠之后,不只在福建,與之相鄰的贛南、粵東北,甚至兩湖、巴蜀,乃至江淮,都有大量分布,由之演變而來的少數民族,至少還有壯族、侗族、苗族、瑤族、畬族等。只是畬族在后世的傳承中,集中于“盤、藍、雷、鐘”四姓,他們依山而居,刀耕火種,“去瘠就腴,率二、三歲一徙”,故而地方官府往往將之排除于齊民之外,任其自生自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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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汀交界的民居
如果大山之中,任其逍遙也好,只是進入宋代后,福建的發展已經不是用循序漸進可以形容的,那簡直是坐上過山車,一下就到了巔峰。姑且不說泉州動輒上百萬的人口,單單最是偏僻的汀州,人口都有幾十萬。反觀汀州實在小的可憐的山中峽谷,汀州人自然會不斷蠶食畬客的地盤,于是不可避免的沖突和融合便開始了。
事實上,早在這之前,漳州龍溪地區的畬家便已完成了融合的第一步,那時陳元光在西溪下游開辟唐化里,供漢蠻同住,互相通婚,從而使九龍江地區的蠻獠徹底漢化。因為有了融合的主動嘗試,使得福建人對蠻獠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從蠻獠到畬叫法的轉變,是從宋代的漳州開始的,那時的人們對“畬民不役,畬田不稅”有統一的認知,也對畬民擅長種田和打獵深有感悟,漸漸地,地方官府開始對畬民進行征稅、通商,以獲取其手中多余的糧食和物資,這也是福建人口增長的必然趨勢。
當有了利益交換之后,沖突便在所難免了。有一些地方官員,開始使用手段逼迫和壓榨畬民的利益,并因此導致畬民大規模的反抗,他們的手段起先是以通曉漢語和漢人習慣的中間人向官府提出訴訟,宋代的漳州訴訟成風,“一人訟則眾人隨之,一山訟則眾山隨之”,這體現的不只是畬民的團結,更是他們參與社會交流的積極性。倘若官府清明,則相安無事,如若不然,則演變成刀槍相向的暴力事件,其實在整個宋代,閩西的寇亂便已頻繁化,其重心便在于閩西地界,以及閩西與閩北交界的山區,這便是畬民用行動在表達自己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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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廷珍府邸中堂,藍氏為龍海畬族
關于畬民的記載,以康熙《平和縣志》記載最為詳細,且以之作為本章結尾,“猺人,猺種,椎髻冼足,以盤、藍、雷為姓,《虞衡志》云本盤瓠之后。自結婚不與外人通也,隨山散處,編荻架茅以為居,植粟種豆以為食,言語侏離,性頗鷙,楚粵多有之。閩省凡深山窮谷之處,每多此種,錯處汀潮接壤之間,善射獵,以毒藥傳弩,矢中獸立斃。居無常所,視其山之腴瘠,瘠則去焉。自稱狗王之后,各畫其像,犬首人身,歲時祝祭。無文字,其貿易商賈,刻木大小短長為驗,亦有能通華文者,與土人交,有所不合或侵負之,則出而詈毆訟理,一人訟則眾人隨之,一山訟則眾山隨之。土人稱之曰‘客’,彼稱土人曰‘河老’。明初,設撫猺土官,使綏靖之,略賦山稅,羈縻而已。其賦籍則論刀若干,或官府有所征剿,悉聽調用,若索取山獸皮張流離不安其生,遂為患矣。”
在更早時候的明人記載,“猺性固多悍疾然,居山寂處,自安化外,茍撫馭得人,亦可無事。自當事者多所征求,土人又從而激之,于是不勝其忿,而悍疾之性一發不可復御,往年陳吊眼、李勝之亂非番寇猺種乎?吊眼至入縣而據之,李勝亦連敗官軍,藉非陳君用之奇謀異勇,孰從而平定之。是故曲突樹坊之策,君子不以為迂也。今山首峒丁略受約束,但每山不過十許人,鳥獸聚散無常,當寬網以處之爾”。
這些猺獞雖說不易駕馭,但卻經不住漫長歲月的交融,“其散處閩粵者,閩有之,今則太平既久,聲教日訖,和邑諸山木拔道通,猺獞安在哉?蓋傳流漸遠言語相通,飲食衣服起居往來多與人同,猺獞而化為齊民,亦相與忘其所自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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