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人評海南封關：比起海南的自貿港，我更怕中國幫泰國挖運河

最近，有關海南全島封關運作的消息，在各個平臺和圈子里都刷屏了。

對于國內尤其是海南的不少人來說，這是一件具有重大積極意義的事情。

但在幾千公里外的馬六甲海峽南端，那個一直被視為“亞洲航運心臟”的新加坡，情緒卻有些微妙。

在美國最大的綜合性網絡論壇Reddit的新加坡板塊，關于海南封關的新聞，新加坡網民的態度呈現了出鮮明的兩極分化。

一派是淡定依舊，認為海南自貿港的開通算不上什么重大調整，新加坡的法治和金融地位依然無可撼動。

一派是另有所憂，持這一派觀點的人同樣不覺得，封關后的海南會對新加坡的地位構成致命威脅。但這并不意味著新加坡就可以高枕無憂了，相比海南自貿港，這些人更擔心中國會去幫泰國挖克拉運河，或者是修吞武里陸橋。

要想知道為什么海南封關這件事會在海外引起如此高的關注度，我們首先就得弄清楚海南自貿港的內涵是什么。

以前海南搞特區，更多像是個“免稅大賣場”，大家至多也就是過去旅旅游，順便再買點衣服、包包和化妝品啥的。

但封關就不一樣了，這次是要把海南變成一個“境內關外”的超級加工廠和轉口基地。

在國家出臺的諸多有關海南自貿港的扶持政策中，最令周邊國家矚目的，是一個叫“加工增值30%免關稅”的政策。

所謂“加工增值30%免關稅”，假設你是一家德國的醫療器械巨頭，以前你把零件進口到中國組裝，要交昂貴的關稅。

而現在，只要你把零件先運到海南（零關稅），在海南雇人把這些零件組裝成成品（只要增值超過30%），再賣到中國內地，那你的買賣就會視為是中國的國內貿易，免征關稅。

更通俗點說，封關后的海南就是一個方便外資進入內地市場的大號“陽澄湖”，而且這個口子還是官方特意給開的。

這個政策的指向性非常明確，它不僅僅是要吸引國內外游客，還要在大量虹吸全球的高端制造業。

對于同樣依賴轉口貿易的新加坡來說，這顯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可即便如此，新加坡人卻依然表現得非常淡定。

為什么？

Reddit上的很多新加坡網民給出了一個解釋：硬件好造，軟件難學。

在新加坡人看來，新加坡之所以能做大成亞洲的航運中心，最大的賣點不是低稅率，而是可預測性。

國際資本最怕的不是稅高，而是“不確定性”。新加坡幾十年來建立的英美法系環境、極度穩定的金融監管，才是新加坡人最引以為傲的護城河。

而且，從人才結構上看，海南目前還處于追趕階段。數據顯示，海南擁有高等教育學歷的人口比例大約在10%。這個水平不要說和新加坡比，連中國的全國平均水平（15%左右）都差得遠。

因此，從短期來看，海南自貿港更像中國政府為了打造“中國版離岸中心”而進行的一次實驗，主要服務于想進入中國市場的跨國企業，而不是立刻就要把新加坡的轉口貿易全部吃掉。

既然海南自貿港暫時還構不成威脅，那為什么新加坡人還會感到焦慮？

因為海南自貿港不是中國在南海棋局上布的唯一一子，諸如此類的大動作還有很多很多。

比如那個讓歷代新加坡領導人都夜不能寐的泰國頭號傳說工程，克拉運河（Kra Canal）。

打開地圖，你就會發現，新加坡之所以能從當年的一個邊陲漁村，變成現在的東南亞頭號發達國家，90%的功勞要歸功于馬六甲海峽。

東亞的中日韓三國，無論要從中東買石油也好，還是往歐洲賣貨也罷，跑船都要從馬六甲海峽過。

新加坡就像是一個守著黃金十字路口的收費站，想不富都難。

但是，如果在泰國的克拉地峽（泰國南部最窄處）挖一條運河呢？

如此以來，船只就可以直接從太平洋進入印度洋，完全繞開馬六甲海峽，將往來航程縮短1200公里。

對于船運公司來說，這省下的是寶貴的時間和真金白銀。

但對于新加坡來說，這就跟被斷了財路沒什么區別了。

在克拉地峽開鑿運河的想法由來已久。早在19世紀，法國人就想在泰國挖一條運河，當時還控制著新加坡的英國人，一聽就急了。為了保住新加坡的地位，英國硬是逼著當時的泰國國王簽了條約，承諾“永不開鑿洋際（印度洋-太平洋）運河”。

因此，從某種程度上講，封鎖克拉地峽，就是新加坡百年繁榮的基石所在。

但現在，隨著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推進，以及中國對能源安全的不懈追求，“開鑿克拉運河”這個話題又一次被擺上了臺面。

新加坡人不怕封關后的海南，是因為這樣的海南頂天了也就是個自貿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對東南亞的地緣構成實質性影響。

但克拉運河不一樣。海南封關對新加坡而言只是商業競爭，而克拉運河一旦動工，那就是物理層面上的掀桌子了。

既然克拉運河的意義和價值都如此重大，那為什么這個項目直到今天都還是“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呢？

因為現實要遠比理想骨感得多。

不僅是新加坡，許多泰國的智庫和專家也普遍認為，至少就眼下來說，開鑿克拉運河的條件仍然不成熟。不成熟的原因主要有三：太貴了；太坑了；太冒險了。

挖克拉運河的錢是天文數字，少說也要幾百億美元起步。有泰國專家算了一筆賬，現在的海運利潤本來就薄，就算克拉運河挖通了，收費也不能太貴。否則，人家船東為什么不多跑兩天路，走馬六甲海峽呢？

在這種情況下，克拉運河想靠收過路費回本，至少得幾百年。有這筆錢，泰國更愿意拿去修高鐵，因為高鐵對泰國經濟的拉動效應會更直接。

不僅如此，泰國南部一直有分離主義勢力在活動。如果中國的施工團隊在泰國南部挖一條大河，這就相當于從物理上把泰國給“切”成了兩半。

泰國政府非常擔心，這會給南部的分離主義者提供天然的屏障，甚至會導致國家分裂。這是泰國軍方和王室最忌憚的事情，比經濟賬更甚。

另外，熟悉泰國這個國家的都知道，歷屆泰國政府在外交上走的都是雨露均沾的平衡路線。如果讓中國出資挖運河，那等于把泰國的戰略咽喉完全交給了中國，而這勢必會得罪美國。

要知道，現在的美國可是把印太戰略看得比天還大，華盛頓絕不會坐視北京如此輕松地就控制住進出兩個大洋的通道。

所以，盡管每隔幾年就會傳出“中泰簽署克拉運河備忘錄”的小道消息，但這些傳聞最后無一例外，全部被證實是民間機構的炒作。而泰國官方也始終沒有把這個項目列入優先議程。

既然克拉運河在短時間內不具備開鑿的可能性，那是不是就意味著，新加坡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也不是。

因為克拉運河實在不好挖，所以泰國后來又搞了一個平替方案，這就是吞武里陸橋（Thonburi Land bridge）。

所謂陸橋，簡單說，就是不在克拉地峽挖運河了，而是在地峽最窄處修兩個深水港，中間用鐵路和高速公路連接起來。貨船到了這邊先卸貨，通過鐵路運到另一邊，然后再裝船走人。

吞武里陸橋方案雖然不如克拉運河那么爽快，但勝在成本低、風險小。

盡管吞武里陸橋的經濟效益也存疑，但它的問世依然傳遞了一個強烈的信號，那就是東南亞國家并不甘心永遠把自己的命運綁死馬六甲海峽和新加坡這一棵樹上。

而對于中國來說，無論是海南的封關也好，還是對泰國基建的投資也罷，本質上都是在做一件事：風險對沖。

中國不能把自己的能源命脈只寄托在一條海峽上，也不能把貿易通道只寄托在別人的港口上。

無論是方興未艾的海南自貿港也好，還是八字還沒有一撇的克拉運河或吞武里陸橋也罷，新加坡人之所以會對它們感到焦慮，本質其實是對壟斷地位喪失的焦慮。

在過去100年，馬六甲都是東亞和東南亞唯一的選擇，這是確定的。

但現在，海南起來了，廣西的平陸運河在挖了，泰國的陸橋在談了，瓜達爾港在建了……雖然這些項目無論哪一個單獨拎出來，短期之內都無法徹底取代新加坡，但一旦它們結合在一起，就有可能會一點點稀釋馬六甲海峽的絕對權重。

說到底，新加坡的焦慮，本質上是一種壟斷者在面對潛在競爭時的本能戒備。

其實不光新加坡，歷史從未溫柔對待過任何一個交通樞紐：威尼斯的衰落、蘇伊士的驚變，無不印證著地緣利益重新分配時的冷酷現實。

國際關系的底層邏輯，永遠是實力與利益的換算。未來的東南亞，注定不會只有一個樞紐。新加坡的危機感，正來自于這種“唯一性”的消解。

新加坡需要適應的，與其是說一個可能會取代它的對手，還不如說是一個不再需要絕對依賴它的時代。

在地緣政治的棋局上，溫情總是稀缺品。

唯有持續創造不可替代的價值，才是生存主義最不容置疑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