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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暮色中聽風,于弦上說滄桑
——讀邢之諾《暮色》有感
作者: 李開
這首《暮色》我讀了很多遍。它像一壺陳年的酒,初入口是凜冽的意象,回味卻有無盡的悠長與蒼涼。要我說,這不僅僅是一首聽樂有感,更像是一個人到中年,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回望來時路、眺望遠方時,內心的一場盛大獨白。
第一次讀到邢之諾的這首《暮色》,是在一個同樣被暮色籠罩的傍晚。窗外萬籟俱寂,霓虹初上,而我卻被這首詩牢牢釘在椅子上。它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我記憶的閘門,那些關于青春、理想、愛恨、以及最終歸于平靜的歲月,都隨著詩中那“漸遠”與“漸近”的節奏,奔涌而來。
這首詩最打動我的,是它那種強烈的“二元對立”與“時間流逝感”。這恰恰是我們每個人生命中最真實的體驗。
一、青春的“人在江湖”與中年的“不在江湖”
“漸遠了,長亭古道的寒鴉。漸近了,日色欲盡的天涯。”開篇這兩句,就奠定了一種無可挽回的告別姿態。“長亭古道”、“寒鴉”,這是古典意象里關于離別、關于遠行的青春記憶。誰的青春沒有過仗劍走天涯的夢想?我們曾以為自己是江湖的主角,是那個“驚鴻一瞥”的俠客,為了某個人、某個信念,可以“蕩起神秘的面紗”,去“叱咤風云”。詩中“無量光佛剎,觀眾生,光影色塵中叱咤”,寫得何其壯闊!那是一種全情投入、無問西東的少年意氣,仿佛整個世界都是我們的舞臺。
然而,緊接著一句“我不在江湖,耳畔卻,呼嘯著金戈鐵馬”,瞬間將人從云端拉回現實。這句簡直是全詩的“詩眼”,也是最能引發我共鳴的地方。人到中年,我們或許早已離開了那個曾經拼殺的“江湖”——無論是激烈的職場競爭,還是轟轟烈烈的愛情,或是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們選擇了更安穩的生活,有了家庭,有了責任。身體“不在江湖”,但內心深處,那股“金戈鐵馬”的血性與不甘,從未真正熄滅。它會在某個深夜,在聽到一首老歌,看到一部電影時,突然在耳畔呼嘯。這是一種深刻的矛盾,是理想與現實的撕扯,是激情沉淀后的余溫。我們都曾是那個想“撲向他!伴他睥睨天下”的赤誠少年,如今也更渴望那個能“抱緊我!陪我撫琴烹茶”的溫暖港灣。
二、愛情的終極追問與歲月的殘酷答案
“誰為誰,心口那顆朱砂?誰為誰,等落一樹桃花?”這是關于愛情的終極追問。年輕時,我們總在問“誰是誰的誰”,執著于尋找那個命中注定,渴望成為對方心口的“朱砂痣”,也愿意為對方“守候一樹桃花”。這種追問里充滿了不確定性與浪漫的期待。
然而,歲月給了我們最殘酷也最真實的答案。“劍客,夕陽城樓上廝殺。歲月,絕望成一丘黃沙……”這里的“劍客”,可以是我們曾經為愛奮不顧身的自己,也可以是那段感情本身。無論當初的廝殺多么驚天動地,最終都敵不過歲月的侵蝕。激情褪去,誓言風化,再深刻的愛情,也可能在時間的長河里,最終“絕望成一丘黃沙”。這是一種巨大的蒼涼感,是經歷過愛恨別離后才能體會的無奈與釋然。我們不再追問“誰是誰”,因為明白了,有些人,有些事,終究只是生命中的過客,留下的,不過是記憶里的一抹殘影。
三、從霓虹京華到蒼涼壁畫的回歸
詩歌的后半部分,場景再次轉換。“漸明了,大漠駝鈴的胡笳。漸滅了,霓虹闌珊的京華。”如果說前半段的“江湖”是青春的戰場,那么這里的“京華”就是我們身處其中的、繁華而喧囂的現代都市。我們曾在這里追逐名利,迷失在“霓虹闌珊”的紙醉金迷中。但隨著年齡增長,內心反而開始向往一種更原始、更遼闊、更寧靜的東西——“大漠駝鈴的胡笳”。這是一種精神的回歸,從外在的浮華轉向內在的豐盈。
于是,詩人邢之諾找到了最終的歸宿:“赤衣勝霞,慢捻,一把古老琵琶。踏蓮歸去,飛向,一幅蒼涼壁畫。”這個畫面極美,也極富禪意。“赤衣勝霞”,是內心依然不滅的熱情與生命力,但它不再是向外噴薄的火焰,而是化作一抹沉靜的霞光。“慢捻琵琶”,則是一種與自我、與世界和解的姿態。不再急躁,不再追趕,而是慢下來,聆聽內心的聲音。最終,“踏蓮歸去”,飛向那“蒼涼壁畫”。這“壁畫”,在我看來,就是人生最終的圖景——它或許孤獨,或許蒼涼,但因為它濃縮了一生的經歷、悲歡、感悟,所以顯得厚重、莊嚴,也充滿了藝術感。
四、暮色的婆娑:無語的堅強
全詩的結尾,將所有的情感與哲思,都凝聚在了“暮色”這一核心意象上。
“凌空、旋舞、焚香、拈花……菩提樹下,穿越千年的煙塵,含笑看他。”這是一種超脫的境界。經歷了江湖的廝殺、愛情的追問、都市的浮華,最終,我們站在一個更高的維度——“菩提樹下”,回望自己的一生——“穿越千年的煙塵,能夠“含笑看他”。這個“他”,既是過去的自己,也是生命中的所有相遇與別離。沒有怨恨,沒有遺憾,只有一種平靜的接納與慈悲。
而這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無語的堅強,幻化成,暮色一層層,琵琶弦上迎風婆娑。”“無語的堅強”,這五個字,是我認為對中年心境最精準的描摹。我們不再像年輕時那樣,把所有的痛苦、掙扎都掛在嘴邊。我們學會了沉默,學會了獨自承擔。這種堅強,不是鋒芒畢露的,而是內斂的,深沉的,就像暮色一樣,無聲無息地籠罩一切,包容一切。它在“琵琶弦上迎風婆娑”,意味著這種堅強并非死水一潭,而是充滿了生命力與韌性,它能夠與命運、時間共舞,在動蕩中保持自己的節奏與姿態。
最后,“暈染在,時間之上,時間之下。”暮色,超越了時間的線性流逝。它既是白天的結束,也是黑夜的開始;它既是過去的沉淀,也是未來的預兆。它就是我們人生的底色,將所有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都溫柔地暈染開來,構成一幅完整而獨特的人生畫卷。
讀罷此詩,我仿佛也跟著作者,在暮色中走了一遭。從意氣風發的少年,到歷經滄桑的中年,最終歸于內心的平靜與強大。這不僅僅是詩,這是每一個認真生活過的人,都能讀懂的生命故事。它充滿了“人味”,因為它真實地映照出了我們內心深處,那些無法言說,卻又感同身受的,關于時間、愛與存在的永恒嘆息。
另附原詩以共賞:
《暮色》
作者: 邢之諾
(2016)
記:----聽林海琵琶相《暮色》有感。
漸遠了,
長亭古道的寒鴉。
漸近了,
日色欲盡的天涯。
誰為誰,
驚鴻一瞥在霎那?
誰為誰,
蕩起神秘的面紗?
無量光佛剎,
觀眾生,
光影色塵中叱咤。
我不在江湖,
耳畔卻,
呼嘯著金戈鐵馬。
撲向他!
伴他睥睨天下。
抱緊我!
陪我撫琴烹茶。
誰是誰,
心口那顆朱砂?
誰為誰,
等落一樹桃花?
劍客,
夕陽城樓上廝殺。
歲月,
絕望成一丘黃沙……
漸明了,
大漠駝鈴的胡笳。
漸滅了,
霓虹闌珊的京華。
赤衣勝霞,
慢捻,
一把古老琵琶。
踏蓮歸去,
飛向,
一幅蒼涼壁畫。
凌空、旋舞、
焚香、拈花……
菩提樹下,
穿越千年的煙塵,
含笑看他。
無語的堅強,
幻化成,
暮色一層層,
琵琶弦上迎風婆娑。
暈染在,
時間之上,
時間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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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附邢之諾簡介:女。祖籍南陽,現居北京。齋號“冷逸軒” 。中華詩詞學會會員、作家、詩人、音樂評論者、朗誦者、美國FENIX360(霏尼克斯)全球藝術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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