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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體化的愿景與現實的耳光
2025年10月31日,亞太經合組織(APEC)第三十二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在韓國慶州舉行。媒體的鏡頭聚焦著這場盛會,主題是:“我們構筑的可持續明天——連接、創新、繁榮”。21個經濟體的代表齊聚一堂,核心議題圍繞著幾個宏大的目標:區域一體化、減少貿易壁壘、推動經濟合作。
這些愿景無疑是美好的,代表著人類對效率和協作的共同追求。
但如果放下手里的新聞稿,看看過去五年商業世界真正發生的事情,可能會和我一樣,感到微妙的割裂感。
在APEC的會場內,大家在談論“連接”;而在會場外,企業們正在忙著“斷開”和“重組”。政治家們談論“一體化”的藍圖,而企業家們正在用真金白銀的投入,適應“分散化”的現實。
我們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宏大的政治敘事,正在與微觀的商業現實加速脫鉤。對于做生意的企業而言,APEC所倡導的“一體化”是空中樓閣般的愿景,而地緣政治所驅動的“分散化”,才是需要立即支付成本的現實。
二、分散化的三個現實
為什么說“分散化”是現實?因為它體現在政治、經濟和技術三個最關鍵的層面,并且是以一種系統方式在進行。
1.政治:從合作選邊站
過去幾年,亞太地區最顯著的變化,就是政治力量的分離。
最明顯的標志,自然是中美關系。
從最初的貿易戰、到后來的科技脫鉤、再到所謂的“去風險化”,這已經不再是某個短期政策的波動,而是戰略性分離。這種分離的傳導效應,使得APEC框架內部出現了“選邊站”的局面。
表面上,所有國家都還在APEC這個大傘下對話,但骨子里,各國已經開始拉起自己的“小圈子”。一部分國家積極參與美國主導的《印太經濟框架》(IPEF),強調供應鏈韌性和高標準貿易;另一部分國家則深度綁定中國主導的《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側重于關稅減讓和區域經濟流動。
對于企業而言,這意味著市場不再是中立的。
你所有的投資、研發和銷售策略,都必須先回答一個政治前提:你屬于哪個陣營?一旦被政治力量歸類,那么,市場準入、融資環境、甚至技術標準,都會隨之改變。政治分散化的成本,首先由企業承擔。
2.經濟:供應鏈的區域化替代全球化
在過去三十年,“全球化”的信條是:效率最優。企業把生產環節布局在全世界成本最低、效率最高的地方。于是,中國成了“世界工廠”,亞洲成了“全球供應鏈的樞紐”。
但今天,“效率最優”正在被“安全優先”所取代。
企業不再追求“全球最優”,而是開始追求“區域安全”。這種變化,在大型跨國企業的供應鏈重構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蘋果等巨頭將部分組裝和制造產能從中國大陸向印度、越南等東南亞國家遷移。這不是為了尋找更低的成本,而是為了分散地緣政治風險,為西方市場提供一條“非中國大陸”的備份供應鏈。
·汽車制造領域也開始“本土化生產”以減少跨區域依賴。特斯拉在美國、德國、中國設立本土工廠,就是為了在最大的消費市場實現區域閉環,避免漫長的海上運輸和復雜的關稅政策。
數據顯示,盡管全球貿易總量仍在增長,但跨太平洋(中美之間)的長鏈貿易額占比正在下降,而區域內部貿易(東盟內部、北美內部)的占比卻在上升。這不是貿易量的減少,是貿易路徑和依賴關系的改變——是從“全球化的大網”收縮成“區域化的小圈子”。
3.技術:標準的分岔路口與控制權爭奪
技術的分散化更為隱蔽,但其影響最為深遠。
以前,全世界都在努力統一技術標準。而現在,我們看到的是:標準正在加速分岔。
·在通信領域,5G的技術路線和設備供應已經演變為兩大陣營,某些區域市場對特定品牌的設備直接關閉了大門。
·在AI芯片和操作系統領域,英偉達的CUDA生態和中國本土的昇騰生態,形成了兩套完全不同的技術架構和開發者社區。
·在新能源汽車領域,充電接口、電池標準,也在各自區域內演化。
技術分散化的本質,是未來產業鏈的“控制權爭奪”。
誰的標準成為區域的主流,誰就能在未來的商業合作和專利授權中,掌握絕對的話語權。對于企業來說,必須決定投入哪個技術生態,而這個選擇,在今天幾乎等同于戰略性的站隊。
三、企業的戰略調整:從效率最優風險對沖
面對“一體化”的愿景和“分散化”的現實,企業無法等待政治家達成共識,只能主動調整。這不僅是業務層面的調整,更是底層戰略思維的轉變。
1.戰略錨點轉移:從規模效率區域可控
企業戰略核心邏輯的轉變最為痛苦,因為它直接觸及成本底線。
過去,企業做戰略規劃時,核心追求是:邊際成本最小化,市場規模最大化。哪里成本低就去哪里集中生產,哪里市場大就去哪里集中投入。這種邏輯的指導下,效率是王道。
現在,企業必須把戰略錨點轉移到:風險可控與區域準入。這要求企業在戰略上做出兩個關鍵取舍:
·市場準入為先,規模增長次之:企業的市場選擇不再是“去不去”的商業問題,而是“能不能去”的政治問題。你首先要回答“我能進入哪些區域市場?”而不是“全球市場有多大?”在某些高風險區域,即使規模巨大,也必須接受其準入壁壘和數據主權限制。
·風險對沖為重,效率最優次之:過去追求“全球最優”,現在必須接受“現實條件下的次優選擇”。這直接體現在戰略布局上:企業開始進行“多地布局”甚至“同地雙軌制”。同一個產品,在中國建立一套供應鏈,在東南亞再建立一套備份,不是為了擴張,而是為了分散地緣政治風險。這種布局的直接后果是:總成本和管理復雜度上升,但戰略風險卻被有效分散。
簡而言之,企業必須接受成本上升的“政治保險費”,以換取戰略上的安全與彈性。
2.供應商管理:從單一精選多元備份
這種思維的轉變,最直接的落腳點體現在供應鏈的微觀管理上。
過去,供應鏈管理信奉“精益生產”和“單一最優供應商”,以獲取最低的價格和最高的質量。現在,地緣政治風險迫使企業采用“多元備份策略”。
一個關鍵零部件,必須尋找2-3家供應商,分布在不同的國家和政治區域。企業對供應商的審查,已經從簡單的“質量-價格”模型,升級到“質量-價格-地緣政治風險”的立體模型。這保證了即使某個供應商因為政策變動或制裁而被切斷,整條生產線也能迅速切換到備份系統。
這種“未雨綢繆”的備份機制,不再是可選項,而是在分散化現實中確保持續經營的必要成本。
四、在愿景與現實的夾縫中決策
APEC的會議仍在繼續,領導人們還在努力彌合裂痕,倡導“連接”和“繁榮”。我們當然希望這些愿景能夠實現。
然而,對于沉浸在商業現實中的企業家和決策者而言,我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愿景上。
分散化不是一個等待被解決的問題,它已經是一個需要立即適應的現實。
對我們而言,最務實的行動是:
·重新評估核心市場的準入風險,而不是僅僅盯著它的增長規模。
·調整供應鏈布局,把風險可控置于效率最優之前,接受成本的微幅上升。
·建立技術和市場的B計劃,確保關鍵技術路線和銷售渠道都有備份,不把雞蛋放在同一個政治籃子里。
APEC的“一體化”是人類協作的最高理想;而企業正在經歷的“分散化”,是地緣政治的現實。在理想與現實的夾縫中,企業家必須選擇現實,因為那是生存的底線。看清這一點,你才能真正掌握應對變局的主動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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