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體面人的“斬殺線”，美人類學博士稱之為“努力工作卻無家可歸”

最近，一個源自游戲術語的詞匯——“斬殺線”，在關于美國社會現狀的討論中迅速升溫。“斬殺線”在游戲中，指的是當游戲角色血量低于這條線時，即可能被一套連招瞬間終結；在關于美國社會現狀的討論語境下，它被用來形容美國體面人面臨的一種生存困境：表面光鮮亮麗，實則“血條”極脆且沒有“鎖血機制”。一旦醫療、失業等風險疊加，個體財務狀況跌破某個閾值，便可能像觸發了系統預設的“懲罰連招”一般，迅速墜入貧困甚至無家可歸的深淵，很難翻身。

事實上，早在2019年，美國本土的深度調查者就發出了類似的預警：無家可歸不再是少數邊緣群體的悲劇，而是一種正在向普通工薪階層蔓延的系統性風險。當社會的容錯率極低、個人原子化，貧困不再是一個緩慢墜落的過程。一個體面的人與流落街頭之間，可能只隔著一次或幾次糟糕的運氣。

收容所里近一半人有正式工作

體面人是如何被推下去的？

2024年，美國的無家可歸人數創下歷史新高，達到77萬余人，同比激增18%。針對2010年人口普查的分析研究發現，在收容所的無家可歸者中，近一半擁有正式工作；在戶外露宿的人群中，約40%也有工作。這些努力掙扎的人是維持美國社會運轉的普通勞動者，他們有的假裝有家、穿戴整潔，維持體面。

▲當地時間2025年12月24日，美國加州，雨中在洛杉磯市中心街頭露宿的無家可歸的人 圖據視覺中國

晚上10點，一輛豐田轎車滑入沃爾瑪的停車場，不是來購物，而是來過夜的。駕駛座上的是一名醫院技術員，后座上擠著她的四個孩子，最小的還在哺乳期。她告訴孩子們這是一場“冒險”，但她的手在顫抖。整夜，她都不敢合眼。后備箱里折疊著她洗得干干凈凈的薰衣草色護士服。幾個小時后，她就要穿上這身制服，走進醫院，假裝自己和同事們一樣，有一個住的地方。而此刻，她正警惕地聽著外面的腳步聲，因為只要有人報警，揭發她“住房條件不足”，她就可能失去對孩子的監護權。

今年3月，美國杜克大學人類學博士布萊恩·格德斯通發布調查分析稱，這是2025年美國的“全職工作的無家可歸者”畫像之一。

單親媽媽柯克西亞·古德曼也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數據中的一員。她有一份全職護理員工作（時薪9美元），她不吸毒，不酗酒，努力不拖欠房租，為了避免被房東視為“難搞”的房客，水管壞了都不敢提出維修要求。然而，她租住的社區升值了，房東想高價賣房套現，拒絕續租。

看似只是需要搬一次家，但對她來說，是被推倒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由于古德曼年輕時曾有過一次欠租記錄，且無法證明“月收入達到房租三倍”，正規租賃市場對她關上大門。她只能住進一處存在電路隱患的破房。孩子觸電后，房子因安全問題被查封，古德曼沒能拿回押金，還因為“被驅逐”面臨信用破產危機。

被驅逐后，迎面撞擊而來的是一個艱難的閉環：沒有房子就無法通過背景調查，沒有背景調查就找不到工作，沒有工作又租不到房。美國密歇根州立大學法學院高級臨床法學教授布萊恩·吉爾摩用“民事死刑”來形容這種處境。

▲美國亞特蘭大婦女兒童日間庇護所外的無家可歸者營地，是全市眾多此類營地之一

布萊恩·格德斯通指出，對這些美國人來說，安全區間的寬度是“僅隔著一張醫療賬單、一張工資單或一次房租上漲的距離”。他說：“這些工人并不是‘跌入’無家可歸的境地，他們是被‘推出去’的。”

25歲以下流浪者一年增29%

45歲以上成年人更容易“無家可歸”

▲美國杜克大學人類學博士布萊恩·格德斯通

“努力工作卻無家可歸”的現象，讓美國本土民眾感到認知失調。在論壇上，布萊恩·格德斯通開啟“問我任何事”專欄，評論區里聚集了很多美國網友，有人自述：“我全職工作，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不流浪”；許多人困惑：“在一個失業率處于歷史低位、經濟數據看似強勁的國家，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人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格德斯通說，在一個宣稱“勤奮工作就能換取穩定”的國家，這本該是不可能的，但它就是發生了。他補充說：“我們的社會不應該讓那些每周工作50或60小時的人連最基本的需求都得不到滿足。它不應該讓父母為了孩子有片瓦遮頭而賣血。在一些城市，每有一個人獲得住房，估計就有另外四個人無家可歸。我們如何停止這種殘酷的更迭？”

9月9日，美國人口普查局表示，衡量美國貧困率的主要指標2024年沒有明顯變化，為12.9%，官方貧困率為10.6%。2023年，官方貧困率為11.1%。然而，華爾街投資者邁克爾·格林認為，美國官方劃定的貧困線已經失效。目前，美國四口之家的官方貧困線標準僅為年收入3.215萬美元。格林指出，這套基于1963年食品支出模型計算的公式，完全無法反映當今高昂的住房、醫療和育兒成本。他通過重新測算得出，一個美國現代四口之家要想維持“基本生活必需”，即有房住、有病可醫、孩子有人看管，年收入至少是13.65萬美元（約合人民幣96萬元）。

▲當地時間2025年11月19日，美國佐治亞州亞特蘭大，志愿者們在“感恩節火雞派送”活動中準備并分發食物袋 圖據視覺中國

美國全國無家可歸者聯盟9月4日發布的《2025年無家可歸狀況報告》顯示，美國正經歷前所未有的無家可歸潮。2024年，總人數同比激增18%，2019年至2023年，美國首次進入收容所的人數增加了23%以上，越來越多普通人無法承受生存成本。

2024年，年輕的面孔越來越多，每10個18至25歲的人中，就有1人在一年中的某個時候經歷過無家可歸。相比前一年，27%的人年齡在25歲以下，該群體人數同比大增29%。無家可歸的兒童數量同比暴漲33%，至少有14.8萬名未滿18歲的未成年人漂泊在收容所、汽車旅館或街頭。45歲以上的成年人相比年輕人更容易“無庇護（露宿）無家可歸”。

老年人（55歲及以上的人）是美國經歷無家可歸人群中增長最快的群體，預計從2017年到2030年，經歷無家可歸的老年人數量將增至三倍。該聯盟稱，目前，美國有500萬65歲以上的老人生活在官方貧困線以下，許多原本擁有體面工作、計劃安享晚年的中產階級，在退休后發現，他們固定的退休金在飆升的房租面前非常單薄。

該報告稱，上述數據源自美國住房和城市發展部（HUD） 規定并主導的年度 “時間點計數”。此外，芝加哥無家可歸者聯盟的政策主任朱莉·德沃金認為，如果計入“隱形無家可歸者”，實際人數有可能是官方數據的12倍。

紅星新聞記者 鄧紓怡

編輯 楊珒 審核 高升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