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七年的春天,蘇北平原上的風還帶著寒意。田間地頭,麥苗剛抽新綠,幾株野花在溝埂邊怯怯地開著。
4月17日這天下午,鼎新鄉(xiāng)廣福村的村長金信和,正走在村中的小路上。他是去村民王生保家查看公糧藏得是否穩(wěn)妥。這些糧食,是鄉(xiāng)親們一粒一粒省下來,要送給北邊山里游擊隊的。
金信和個子不高,身形瘦小,穿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灰布衫。他走路時習慣微微低著頭,眼神卻敏銳地掃過四周。這一帶靠近敵占區(qū),反動派的軍隊時常過來,還鄉(xiāng)團的人像野狗一樣四處嗅探。
剛走到王生保家院墻外,村口忽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金信和心頭一凜,閃身躲到一棵老槐樹后。只見一隊穿黃軍裝的反動派士兵闖進村來,約莫十幾人,領頭的是個本地口音的還鄉(xiāng)團分子。那人尖嘴猴腮,正伸長脖子四處張望。
“是陳老四!”金信和認出了那人。這陳老四原是鄉(xiāng)里的地痞,如今投靠了國民黨,專干帶路抓人的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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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信和屏住呼吸,慢慢向后挪動。可就在這時,陳老四那雙賊眼掃了過來。
“金信和!是金信和!”陳老四像發(fā)現(xiàn)獵物的野狗般狂叫起來,“捉金信和有賞!”
這一喊,十幾個敵兵立刻端著槍沖過來。子彈“嗖嗖”地從金信和耳邊飛過,打在土墻上濺起陣陣塵土。
金信和轉(zhuǎn)身就跑。他對村里的每一條小路、每一處柴垛都了如指掌。可這是白天,陽光明晃晃地照著,他瘦小的身影在空曠的村道上格外顯眼。
敵兵分頭包抄,腳步聲、叫罵聲、犬吠聲混成一片。金信和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知道,今天怕是兇多吉少了。
此時,村民王生楠正在自家院子里修補農(nóng)具。他今年三十四歲,是個地道的莊稼人,粗壯的手臂上青筋凸起。聽到外面的動靜,王生楠趕緊扒著門縫往外看。只見金信和正朝這邊跑來,身后不遠處,兩個敵兵緊追不舍。王生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金村長是好人,是真心為窮苦人辦事的。
說時遲那時快,金信和剛跑到王生楠家門口,王生楠一把將他拽進屋里。“危險!前面也有敵人。”王生楠壓低聲音說。
金信和喘著粗氣,臉色蒼白。他環(huán)顧這間簡陋的土坯房——除了一張破床、一個舊櫥柜,幾乎空無一物。“生楠哥,我不能連累你。”金信和說著,從腰間拔出唯一的一顆手榴彈,“你快出去,我和這幫人拼了!”他的手在微微發(fā)抖,但眼神很堅定。那是一雙讀書人的眼睛,此刻卻燃燒著決絕的火光。
王生楠看著這個比自己矮一頭的村長,心里一陣酸楚。他一把按住金信和的手:“不要慌,我有辦法。”
王生楠把金信和拉到那個舊櫥柜前。這櫥柜還是他爺爺那輩傳下來的,漆色斑駁,門板都有些歪斜了。“快,躲進去!”王生楠急切地說。
金信和愣了愣:“這里面哪藏得住人?”
“你照我說的做。”王生楠打開櫥門,“緊貼后板,雙手吊住頂上的橫木,身子懸空。”金信和依言照做。他個子矮小,正好能在櫥柜里懸空蜷縮起來。王生楠迅速把幾件破舊衣服掛在櫥柜里,前后遮擋。從外面看,就像一堆隨意堆放的衣服。
“記住,千萬別動,莫吱聲。”王生楠低聲叮囑,“一切由我來對付。”金信和在黑暗中點點頭。他能聽到自己心臟“咚咚”的跳動聲,也能聞到櫥柜里陳年的木香和霉味。
汗水順著他的鬢角流下,但他咬著牙,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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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生楠剛關上櫥門,外面就傳來了粗暴的敲門聲。“開門!搜查共匪!”
王生楠深吸一口氣,打開屋門。兩個敵兵端著刺刀闖了進來,刺刀在陽光下閃著寒光。“看見一個矮個子沒有?”一個滿臉橫肉的敵兵厲聲問道。王生楠裝作害怕的樣子,身子微微發(fā)抖:“長、長官,我一直在屋里,沒看見什么人啊。”另一個瘦高個的敵兵已經(jīng)開始搜查。他用刺刀在鍋灶旁的草堆里亂戳,干草飛揚起來,落在積滿灰塵的地面上。接著,他又彎腰查看床底,刺刀在床板下劃來劃去。
王生楠的心跳得厲害,但他強迫自己保持鎮(zhèn)定。他知道,此刻任何一點慌亂都可能害了金村長。
瘦高個敵兵朝櫥柜走去。
王生楠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這里面是什么?”敵兵用刺刀指著櫥柜。“就是些破衣服,長官。”王生楠的聲音有些發(fā)緊。敵兵用刺刀挑開櫥門,在里面撥弄了幾下。破舊的衣服被挑得晃動起來,但金信和懸在空中,緊貼柜壁,絲毫沒有暴露。
突然,那個滿臉橫肉的敵兵走了過來。他聞到櫥柜里的霉味,連忙捂住鼻子。“真他娘的臭!”他罵罵咧咧地退后兩步,轉(zhuǎn)而把刺刀對準王生楠的胸膛,“快說!剛才有沒有看見一個矮個子往這邊跑?”
王生楠的腦子飛快地轉(zhuǎn)著。他知道,如果再說沒看見,反而會引起懷疑。“看見了!”他連忙說道,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兩個敵兵立刻來了精神,連聲催問:“快講!金信和在哪里?”王生楠抬手向東南方向一指:“往那邊跑了,剛過去不久。”兩個敵兵對視一眼,提著槍就沖了出去,順著王生楠指的方向追去。
王生楠站在門口,看著敵兵的身影消失在村道拐角,這才輕輕關上門。他沒有立即行動,而是側(cè)耳傾聽了許久,確認外面沒有動靜了,才快步走到櫥柜前。“金村長,敵人走了。”他低聲說道。
櫥柜門從里面推開,金信和跳了下來。因為長時間懸吊,他的手臂已經(jīng)麻木,臉色也有些發(fā)青,但眼神中充滿了感激。“生楠哥,今天要不是你……”金信和的聲音有些哽咽。
王生楠擺擺手:“別說這些了,你快從北面出村,去駱家舍找游擊隊。”他走到門口,小心地觀察外面的情況。夕陽西斜,村道上空無一人,只有遠處還傳來零星的狗吠聲。
“現(xiàn)在走正是時候。”王生楠回頭說,“趁著天還沒黑。”
金信和緊緊握住王生楠的手:“生楠哥,這份情誼,我金信和記在心里了。”王生楠只是憨厚地笑了笑:“快走吧,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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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信和點點頭,閃身出了門,沿著墻根的陰影快速向北移動。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王生楠站在門口,久久地望著金信和離去的方向。晚風吹過,帶著田野里青草的氣息。這個普通的農(nóng)民,用他的智慧和勇氣,保護了為百姓辦事的革命者。
屋里的那個舊櫥柜靜靜地立著,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只有地上幾處零亂的腳印,記錄著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遠處的槍聲漸漸稀落,村莊又恢復了表面的平靜。但在這平靜之下,正義的力量正在悄然生長,如同春雨后的麥苗,終將破土而出,迎來金色的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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