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芳華 14

第14章 想蓋青磚瓦房
彭衛國死死盯著那扇破木門，心跳得快從嗓子眼蹦出來。
“吱呀——”門開了。
接生婆王婆滿臉是笑，撩起圍裙擦了擦汗，沖著院里呆住的彭衛國，扯開嗓子就喊：
“衛國！天大的喜事！”
“是個帶把的！一個大胖小子！”
彭衛國整個人都僵住了，那雙攥緊的拳頭，一下子松開。
他傻愣愣地看著王婆。
屋里，汗和淚糊了劉芳一臉。
她沒什么力氣了，可那聲啼哭，還有王婆的喊話，一字不漏地鉆進她耳朵里。
是兒子，真的是兒子。
她心里緊繃了十個月的那根弦，“嘣”的一聲斷了。
眼淚流得更兇了，可這次，心里不苦。
“衛國，愣著干啥！快進來抱你兒子！”王婆看彭衛國那傻樣，笑著催了一句。
彭衛國這才醒過來，沖進了牛欄。
屋里一股血腥味，王婆已經用溫水給孩子擦干凈身子，拿舊布衣包好。
“快，抱抱你兒子！沉著呢，以后肯定是個壯勞力！”王婆把孩子往彭衛國懷里塞。
彭衛國伸出那雙滿是老繭的大手，停在半空，不敢接。
這小東西，那么軟，那么小，他怕一用力就給捏壞了。
“怕什么！你自己的崽！”王婆直接把孩子塞進他懷里。
一股溫熱的重量落在他手臂上。
彭衛國低頭，看著懷里那張皺巴巴的小臉，眼睛閉著，嘴巴不時砸吧一下。
就是這個小東西，讓阿芳受了那么多苦。
“呵呵……”彭衛國看著看著，咧開嘴，先是低低地笑，接著笑聲越來越大。
“我彭衛國有兒子了！哈哈哈哈！我彭衛國有兒子了！”
他抱著孩子，在狹窄的屋里轉圈。
他太高興了，高興得不知道該干嘛。
劉芳靠在床頭，看著丈夫這副傻樣，也笑了。
彭衛國轉了兩圈，停下來，幾步走到床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劉芳。
“阿芳，你辛苦了！你是我們彭家的大功臣！”
他把孩子小心放到劉芳身邊，伸手，用粗糙的指腹，笨拙地擦去她臉上的汗。
這是他第一次，在白天，這么溫柔地碰她。
劉芳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她低下頭，看著身邊的兒子，心里又甜又漲。
“給他取個名吧。”她說。
彭衛國一拍大腿：“早就想好了！就叫建軍，彭建軍！建設的建，軍隊的軍！”
“以后長大了，讓他去當兵，保家衛國，有出息！”
彭建軍。
劉芳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點了點頭。
她也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能有出息，別像他爹一樣，一輩子在土里刨食。
牛欄這邊的動靜，早就傳遍了整個彭家村。
彭家老三媳婦生了，是個帶把的！
村東頭，大嫂張小鳳正在跟人閑扯，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僵住了。
“真的假的？王婆看錯了吧？”她不信。
傳話的婦人撇撇嘴：“王婆接生了一輩子，還能把帶把的看成女娃？”
“我可聽說了，那娃哭聲亮著呢，整個村尾都聽見了！趙大腳都樂瘋了！”
張小鳳的臉，一下子就拉了下來。
她心里堵得慌。憑什么？劉芳那個病怏怏的身子，頭胎是個賠錢貨，二胎就能生出兒子來？
自己連生兩個女兒才盼來兒子，她倒好，第二胎就是。
彭家老宅。婆婆趙大腳正坐在門檻上抽旱煙。
鄰居家的孩子跑來報信：“三嬸婆生了個弟弟！”
趙大腳手一抖，煙桿掉在地上。
她一把抓住那孩子的肩膀：“再說一遍？生的啥？”
“弟弟！王婆說的！”
趙大腳臉上的皺紋一下子笑開了。
她一拍大腿，轉身就往自家雞窩跑。
“好！好！好！我家老三也有后了！”
她念叨著，從雞窩里抓出那只最肥的老母雞。
母雞嚇得“咯咯”直叫，她也不管，直接用繩子捆了雞腳。
然后又進屋，從瓦罐里，小心捧出十幾個雞蛋，用小籃子裝好。
做完這些，她一手提雞，一手挎籃，風風火火往牛欄那邊走。
路上遇到不少看熱鬧的村民。
“大腳嬸，這是去哪啊？”
“去看我大孫子！”趙大腳嗓門提得老高，臉上全是得意，“我三媳婦，爭氣！給我生了個大胖孫子！”
眾人一聽，都圍上來道喜。
“恭喜啊大腳嬸！”
“你這下可有福了！”
趙大腳一路笑著，享受著眾人羨慕的目光，腳下步子更快了。
當她提著雞和蛋，出現在牛欄門口時，彭衛國正蹲在地上，傻呵呵地看著搖籃里的兒子。
“媽？您怎么來了？”彭衛國站起來，有些意外。
趙大腳沒理他，眼睛在屋里掃了一圈，最后盯住了搖籃里那個小小的襁褓。
她把手里的東西往小桌上一放，也顧不上洗手，直接就伸手去抱孩子。
“我的乖孫！快讓奶奶抱抱！”
她的聲音，是劉芳嫁過來這么多年，從沒聽過的溫柔。
彭建軍被抱起來，撇了撇嘴，眼看就要哭。
“哎喲喲，我的乖孫，不哭不哭，奶奶在這呢。”
趙大腳抱著孩子，輕輕顛著，嘴里不停地哄。
劉芳躺在床上，看著這一幕，人還有點懵。
這是那個分家時，對自己橫眉冷對的婆婆嗎？
是那個看見素梅，就一臉嫌棄的婆婆嗎？
趙大腳哄了半天孫子，才舍得看劉芳一眼。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劉芳，臉色還是淡淡的，但說的話，卻讓劉芳不敢信。
“阿芳，這次辛苦你了。”她指了指桌上的東西，
“這只老母雞，讓衛國給你燉了，好好補補身子。這雞蛋，一天吃兩個，別省著。”
劉芳的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又掉下來。
她嫁過來，挨過餓，受過凍，聽過無數難聽的話，從沒得到過婆婆一句好話，一個好臉色。
就因為生了個兒子，一切都變了。
“媽……”她張了張嘴，最后只喊出一個字。
“嗯。”趙大腳應了一聲，又把注意力全放回孫子身上。
“看這眉眼，多像衛國小時候。這鼻子，這嘴，以后肯定是個俊小子！”
彭衛國在旁邊聽著，臉上的笑就沒斷過。
趙大腳抱著孫子，怎么看都看不夠，一直待到傍晚才舍不得地離開。
她一走，這小小的牛欄，才算真正安靜下來。
劉芳側過身，看著安睡在身邊的兒子。
他小小的拳頭握著，呼吸均勻。
她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蛋。
就是這個小東西，給她帶來了從未有過的體面。
丈夫的體貼，婆婆的笑臉，還有今天下午，那些路過牛欄時，探頭探腦，滿臉堆笑的村民……
“衛國家的，恭喜啊！”
“阿芳真是好福氣！”
這些話，讓她感覺在做夢。
她在這個家，在這個村里，終于不再是那個生了賠錢貨、抬不起頭的媳婦了。
過去受的委屈，那些白眼，那些夜里偷偷流的淚，好像都值了。
她正想著，衣角被人輕輕扯了一下。
劉芳回頭，看到大女兒素梅，正站在床邊，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她。
素梅快4歲了，她很乖，今天家里這么吵，她都沒哭鬧，只是安靜地待在角落。
她看著媽媽，又好奇地看了看躺在媽媽身邊小小的弟弟。
劉芳心里一軟，朝女兒伸出手：“素梅，到媽這來。”
素梅爬上床，乖巧地靠在劉芳懷里。
劉芳抱著女兒，又看了看兒子。
她清楚地記得，素梅出生時，婆婆摔門而去，丈夫整整一天沒跟她說話。
而今天，建軍出生，丈夫欣喜若狂，婆婆提來了雞和蛋。
劉芳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
婆婆的笑臉，丈夫的體貼，是兒子換來的。
要是哪天惹得他們不高興了，說收回去就收回去了。
她看著這個漏風的牛欄，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她要蓋房子。
蓋那種青磚大瓦房，像村長家那樣的。
到那時候，不管兒子還是女兒，都能在家里挺直腰桿。
這個家，不能靠別人，只能靠她和彭衛國，用雙手，一磚一瓦地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