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地鐵：一次與朝鮮人近距離的接觸，雙方仿佛來自不同星球

電梯緩緩下行，時光仿佛在耳邊倒流。顯示屏上的數字不斷跳動：50米、80米、100米……足足兩分多鐘，我們才抵達這處深藏于地下的世界——平壤地鐵站。耳邊是同行中國游客的輕聲驚嘆，眼前則是一片豁然開朗、金碧輝煌的景象：巨大的枝形吊燈、描繪著壯麗畫面的馬賽克壁畫、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

這一刻，我突然理解了為何朝鮮朋友會將地鐵站稱為“地下宮殿”。這不僅是一項交通工程，更是一個國家深植于地下的精神圖騰，也是我們這些外來者，得以窺見其真實脈動的一扇獨特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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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輕的游客可能不知道，這座宏偉的地下宮殿，與我們的祖國有著一段深厚而難忘的淵源。

時光回溯到上世紀60年代末。當時的中國，自己的北京地鐵一號線也正處于緊張的籌建與建設階段。然而，當朝鮮同志提出建設地鐵的請求時，我們的祖國依然伸出了堅實的臂膀。一批批中國頂尖的鐵路、隧道工程師，帶著技術和圖紙，告別家人，北上跨過鴨綠江，與朝鮮同志們并肩奮戰。

在那個物資和技術都相對匱乏的年代，這是一項無比艱巨的任務。我曾聽一位參與援建的老工程師的后人講述，為了支援兄弟鄰邦，北京地鐵的某些項目甚至一度放緩了進度。“那是國際主義精神閃耀的年代，”他感慨道，“我父親說，當時大家心里就一個念頭：一定要幫朝鮮人民把他們的第一條地鐵建好！”

汗水與智慧，凝結成了這條深入地下的鋼鐵巨龍。因為其特殊的戰略定位，平壤地鐵的隧道深度普遍超過百米，最深處達150米，堪稱世界上最深的地鐵系統之一。這最初是為戰時防空而設計的深度，如今卻為這座城市提供了獨一無二的交通脈絡。為了表彰中國工程技術人員的卓越貢獻，朝鮮政府還為他們頒發了象征最高榮譽的“國旗勛章”。這段歷史，不僅是中朝友誼的見證，更是我們兩國人民心手相連、共克時艱的永恒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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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游客，我們通常會被安排從“復興站”或“榮光站”這樣具有象征意義的車站進入。花幾分錢人民幣購買一張車票——這低廉的票價本身，就體現了其作為公共福利的性質——我們便融入了這座城市的日常脈搏。

平壤地鐵的日均客流量高達30萬至40萬人次，是這座城市不折不扣的“大動脈”。按照安排，旅行團本應使用單獨的車廂，但在高峰期，人群的洪流總會不經意地將我們與本地乘客沖散，又在一個車廂里重新匯聚。

這便是我此行中最珍貴、也最觸動內心的時刻——與朝鮮普通民眾的近距離、無隔離的接觸。

車廂里，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樣貌在此交匯。我們這些中國游客，穿著五顏六色的沖鋒衣、休閑服，手里拿著智能手機或相機，包里塞著礦泉水和小零食，眼神中充滿了好奇與張望。

而他們——朝鮮的乘客們，則構成了另一道風景。男士們多穿著整潔的長袖襯衫，女士們則是素雅的及膝裙裝，色調以黑、白、灰、藍為主，簡潔而統一。他們手里提著樸素的帆布包或籃子，身姿挺拔地站立著，緊緊抓著車廂吊環，隨著列車運行微微晃動，卻幾乎沒有多余的動作和小聲的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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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內，每一節都懸掛著領袖的畫像，廣播里傳來女播音員清晰而富有節奏的報站聲。列車運行時，輪軌發出低沉而有規律的摩擦聲，速度穩定。窗外是漆黑的隧道，偶爾有燈光一閃而過，映照出乘客們平靜的側臉。

我注意到一位站在我斜前方的中年女士，她的帆布包里露出一個用干凈手帕包裹著的面包，和一本看起來像是工作手冊的物件。她的目光平和地望向前方，對于身邊我們這些“異類”的打量，她沒有表現出好奇，也沒有回避，只是一種習以為常的寧靜。這種寧靜，并非冷漠，而是一種在穩定秩序中長期生活所沉淀下來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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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來之前，我曾了解過一些數據：朝鮮普通工人的月薪大約相當于400元人民幣。如果單看這個數字，我們會本能地用我們的消費主義思維去衡量，并產生巨大的疑問：他們如何生活？

但真正走進他們的生活場景，我才發現，我們的思維框架是多么的局限。

在這里，貨幣收入遠非生活的全部。國家構建了一套全面而細致的福利分配體系，牢牢地托住了民生的底盤。住房由國家分配，教育和醫療完全免費——這被他們自豪地稱為“無稅國家”的底氣。就像在地鐵里，那象征性的幾分錢車票，對于他們而言，并非一種“消費”，更像是一種履行公共秩序的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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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在工廠里，工人們除了微薄的工資，還會獲得各種票證：肉票、菜票、布票、日用品票……憑這些票證，他們就能以極低的價格，甚至免費獲得生活必需品。這讓我瞬間理解了那位朝鮮女工所說的“我們上班不考慮錢”。因為生活的基本盤——吃、住、行、教育、醫療——已經被系統性地保障，他們自然無需為“搞錢”而陷入我們那般普遍的焦慮。

因此，在地鐵里，你看不到行色匆匆、為趕時間而焦躁不安的面孔。他們的步伐是從容的，隊列是井然有序的。列車到站時，人們會自覺地讓老人、孕婦和帶小孩的乘客先下先上。這種深植于心的集體主義紀律和公共道德，在物質相對簡樸的背景下，散發出一種令人動容的精神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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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壤地鐵的工作人員，本身就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他們大多畢業于專業的鐵道大學，經過嚴格的選拔和考試才能上崗。這個崗位在平壤備受尊敬。

我看到年輕的檢票員姑娘，身著合體的制服，每一個抬手、驗票的動作都標準得像尺子量過一樣，臉上帶著自然而真誠的微笑。在站臺上維護秩序的男員工，身姿筆挺，神情專注，一絲不茍地確保著乘客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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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到一種發自內心的職業自豪感。這份工作對于他們而言，不僅僅是謀生的手段，更是一份守護國家重要動脈的光榮職責。2019年，朝鮮還對地鐵各站進行了集中修繕，優化了照明和通風，讓這座“地下宮殿”在保持歷史風貌的同時，更能適應新時代的需求。

短短一站路的車程，從復興站到榮光站，不過幾分鐘。但當我重新乘上那百米長的電梯，回到陽光刺眼的地面時，心中卻充滿了復雜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