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寧：物理與生命的對稱與破缺

摩登財經

從戰火紛飛的中國到諾貝爾獎的巔峰，他的一生猶如他發現的物理規律一樣，既有完美的對稱，也有驚人的破缺。

1957年12月，35歲的楊振寧與31歲的李政道一同站在了斯德哥爾摩的諾貝爾獎領獎臺上。兩位中國面孔的科學家首次獲得這一殊榮，瞬間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那一刻，榮耀與合作的光芒耀眼奪目，沒有人會想到，這對科學史上的黃金搭檔會在幾年后走向決裂，成為科學史上最令人遺憾的悲劇之一。

01 戰火童年與物理啟蒙

1922年9月22日，楊振寧出生于安徽合肥。他的童年正值中國動蕩不安的年代，國家內憂外患，科學教育更是遠遠落后于西方。

“20世紀初年，中國念過初等微積分的人恐怕不到十個人。”楊振寧后來回憶道，那個時代的中國知識分子承受著巨大的自卑感。

1938年，年僅16歲的楊振寧進入西南聯合大學物理系讀書，先后獲得學士、碩士學位。在抗日戰爭的烽火中，這所臨時組建的大學成為了中國科學的希望之光。

在西南聯大，楊振寧遇到了他物理學上的啟蒙老師，也第一次接觸到了當時最前沿的物理思想。

1944年，他在西南聯大附中教書時，認識了一個叫杜致禮的女學生。這位17歲的女孩是國民黨高級將領杜聿明的千金，當時誰也不會想到，這位女學生后來會成為他的妻子。

1945年，楊振寧遠赴美國留學。他在美國芝加哥大學攻讀哲學博士學位，于1948年獲得學位。在異國他鄉，他開始了對物理學最深奧問題的探索。

02 諾獎巔峰與理論

1950年初的某一天中午，楊振寧與同事如常到普林斯頓唯一的一家中國餐館吃飯，忽然間，他看到了鄰桌上一張似曾相識的、清秀漂亮的女孩子面孔。

那是他從前在西南聯大附中的學生杜致禮。師生異地重逢，一位是聰明俊朗、熱情自信，一位是秀外慧中、出塵脫俗，感情的種子很快就在兩人中間萌芽、開花。

1950年8月26日，楊振寧和杜致禮在紐約舉行婚禮。

也在1950年，李政道以一篇關于白矮星的天文物理論文完成了博士課程，隨即應聘去了加州柏克萊大學任教。一年后，李政道也來到了普林斯頓高等研究所，與楊振寧再度相聚。

自此，兩個人在學術上開始形成了緊密的合作關系，多次發表聯名文章，在學術界受到了廣泛的關注。

1956年，楊振寧與李政道共同提出弱相互作用中宇稱不守恒原理。這一原理徹底改變了人類對對稱性的認識，為人們正確認識微觀粒子世界開辟了新天地。

1957年10月，瑞典皇家科學院宣布，把當年的物理獎授予李政道和楊振寧。這是中國人首次獲得諾貝爾獎，改寫了科學史。

楊振寧曾表示，他一生最大的貢獻也許不是得諾貝爾獎，而是幫助中國人改變了一個看法——中國人不如別人的看法。

在楊振寧看來，1957年他與李政道獲得諾貝爾獎，之所以當時全世界的華人都非常高興，正是因為這幫助中國人改變了自己覺得不如外國人的心理。

然而，在諾貝爾獎榮耀的背后，楊振寧還有著更為深遠的科學貢獻——楊-米爾斯規范場理論。

1954年，他同米爾斯博士創立了“楊—米爾斯規范場”論。英國著名物理學家阿蒂亞曾評價，這一方程“與牛頓、麥克斯韋和愛因斯坦的工作相提并論”。

楊-米爾斯規范場理論后來共啟發了七個人獲得諾貝爾獎。這一理論對現代物理學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成為粒子物理學的基石之一。

此外，楊振寧還與巴克斯特教授共同提出了“楊－巴克斯特方程”。他還是統計物理、凝聚態物理、量子場論、數學物理等諸多領域中重要研究方向的先驅和奠基人。

03 晚年堅守與歸國貢獻

1971年以來，楊振寧多次到中國探親、訪問和講學。他努力幫助中國學者和留學生在美進行科研和學習，在促進中美科技交流和合作中起了重要作用。

對于他放棄故國，他父親直到臨終前始終沒有寬恕過他。但楊振寧始終心系祖國。

1979年，楊振寧通過在美國華人圈和中國香港籌款，創立了中美教育交流委員會，用于資助中國學者到美國進行學術交流。

據統計，該基金共資助80多位中國學者到美國交流工作，這些人作為“文革”后第一批到海外交流的科研人員，不僅接觸到當時先進的科學技術，還將這些技術帶回國，推動了中國科技的發展。

1998年6月，楊振寧受聘為清華大學名譽教授。1999年5月21日，他從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正式退休。

但他并未停止工作，而是將大量時間用于為清華大學構筑高等研究發展的國際平臺。

楊振寧在治學方法上強調物理研究有一個探索過程。在治學態度上，他強調“寧拙毋巧，寧樸毋華”。

他常和學生說，做東西剛開始的時候不要取巧，笨一點不要緊，老老實實地弄熟了，才能談到巧。

04 合作、糾葛與傳承

在楊振寧的生命中，李政道是一個舉足輕重且不可回避的人物。從1946年開始，兩人的合作長達16年之久。

然而，從1962年以后，兩個人的關系徹底決裂，成為國際科學界以及中國科學發展史上的一大憾事。

關于兩人決裂的原因，各方有不同說法。根據李政道一方的表述，問題起源于1957年他們前往斯德哥爾摩領獎時。

楊振寧忽然提出，授獎時他希望能按年齡順序在李政道之前受獎，而他夫人杜致禮則想在出席晚宴時讓國王作陪。

更嚴重的分歧發生在1962年，當時《紐約客》雜志準備刊登伯恩斯坦寫的《宇稱問題側記》，楊振寧對文章提出了許多意見。

他說，文章里有“某些令人痛苦的地方”，要和李政道討論。楊振寧提出，文章中的某些地方，他希望名字寫在李政道之前。

對楊振寧的這些要求，李政道覺得太無聊。當天晚上，楊又打來電話，說那些注或許可以不加，但文章里都要寫成“楊和李”。

李政道感到失望，只好建議他們今后不再合作。書中說，楊振寧隨即變得十分激動，開始哭起來，說他是非常愿意繼續合作的。

但李政道感到無可奈何。最后他們都同意暫停合作。

對于這段關系，楊振寧曾表示：“這是一個悲劇，這個悲劇的根源非常復雜，不是一句話、兩句話所能夠解釋的，更不是我今天應該在攝影機的面前所討論的。”

盡管與李政道的關系破裂，楊振寧卻與眾多其他科學家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系，并十分關心后輩學人的成長。

葛墨林院士在20世紀70年代末結識楊振寧先生，80年代多次赴美跟隨楊振寧先生開展研究。

后來在楊振寧先生的直接領導下，葛墨林院士在陳省身先生創建的南開大學數學所參與理論物理研究室的創建和教學科研。

葛墨林回憶道，楊先生一直積極促進中國與世界的科技交流，想方設法為中國學者創造更多機會去看世界，走向世界；同時，讓世界上優秀的科學家了解高速發展的中國，愿意走進中國，與中國合作。

05 杜致禮：半世紀的相伴

楊振寧的第一次婚姻是與杜致禮牽手長達53年。

1949年，楊振寧轉到普林斯頓高等學術研究所工作，在普林斯頓的一家中國餐館邂逅杜致禮。不久，楊振寧與杜致禮彼此傾慕，難捨難分，在征得父母的同意後，他倆於1950年結婚。

杜致禮專攻文學，中英文造詣俱佳，曾在臺灣教過英文，在美國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教中文，言談舉止富書卷氣。

她與楊振寧育有子女三人：老大楊光諾，電腦工程師；老二楊光宇，化學家；女兒楊又禮，醫生。

大兒子出生后，楊振寧按照中國人傳統，寫信給父親楊武之，請爺爺給孫子取個名字。

楊武之老懷大慰之余，給這位楊家的“長子嫡孫”取名光諾。在為孫兒取名“光諾”的時候，楊武之的確沒有想到，就在數年之后，楊振寧果然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

2003年，杜致禮因病去世。楊振寧回顧這段婚姻時說：“我這一生最大的收獲就是娶了我太太，我最愛的人是我母親，我最感激的人是我父親……”

送老伴走完生命最后一程的楊振寧先生將所有的濃情化為淡淡的一句：“還好，她走得并不痛苦。”

06 翁帆：忘年的愛情

1995年，楊振寧夫婦受邀參加汕頭大學舉辦的華人物理學大會，當時負責招待他們的便是翁帆。

翁帆從未想過和楊振寧能有這么近距離的接觸，畢竟他是享譽全世界的物理學家。翁帆在接待他們的過程中，展現出的智慧和氣質給楊振寧夫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99年，對楊振寧來說，是特別的一年。“那一年，我和杜致禮去汕頭大學考察，當時學校派了一個叫翁帆的小女孩來給我們當向導，我和杜致禮都覺得這個小女孩十分可愛。”

楊振寧強調，正因為杜致禮的態度，他5年后才會下定決心和翁帆結婚。

2003年楊振寧的妻子杜致禮因病去世，給楊振寧帶來了巨大的打擊。翁帆聽到杜致禮去世的消息，立馬就給楊振寧寄來了書信。

翁帆的信寫得真摯而動人，讓楊振寧慢慢走出了這段陰霾。之后楊振寧和翁帆之間的書信交流越來越頻繁，有時幾乎是一天一封。

2004年2月楊振寧回到國內定居，他安頓好后第一件事就是給翁帆打開電話。翁帆為了見楊振寧打扮得很隆重。

時隔多年后的再次相遇，楊振寧被眼前這個青春活力的小姑娘吸引了。

2004年11月楊振寧決定不能再等了，他撥通了翁帆的電話：“翁帆，我們結婚吧！”楊振寧向翁帆求婚了。

翁帆聽到后腦子都蒙了，隨后清醒過來說：“哪有人在電話里求婚的，而且還沒有玫瑰花。”楊振寧聽到翁帆的回答，開心地笑了。

翁帆和楊振寧的爺孫戀剛被爆出來時，引起了很多人的關注。大家都說，翁帆就是為了名和利，就是貪圖楊振寧的財產。

各種不好聽的聲音全部向翁帆砸來。不過她不在意。翁帆既然選擇了這段婚姻，一定做好了承受輿論壓力的準備。

2004年12月，楊振寧和翁帆領了結婚證，兩人正式結為夫妻。對于這段年齡相差54歲的婚姻，楊振寧說：“翁帆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

對于翁帆來講，楊振寧又何嘗不是上天的饋贈呢！兩人攜手走過了二十多年，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她們的愛情。

楊振寧曾跟翁帆說，將來他不在了，他贊成她再婚。她說：“我當然不會，你怎么可以這樣講!”

楊振寧告訴她，贊成她將來再婚，是年紀大的楊振寧講的；年紀輕的楊振寧，希望她不再結婚。

07 大師遠行，精神永存

2022年9月，正逢楊振寧100周歲壽辰。由中國科學院院士、陳省身數學研究所教授葛墨林口述并審定，南開大學文學院副教授金鑫整理的口述史《我知道的楊振寧》出版。

葛墨林在書中總結了楊振寧對中國科技的貢獻，概括為“一、二、三、多”。

“一”是為中國學者建立一個國際交流基金——中美教育交流委員會（CEEC）。

“二”是指楊先生在南開、清華兩校創建的研究室和研究中心。

“三”是指楊先生擔任三項重要科技獎項的評審——李嘉誠基金會設立的獎勵計劃、何梁何利基金科學與技術獎、求是杰出青年學者獎。

“多”則指楊先生多次為中國科技尤其是中國物理指出發展方向。

楊振寧先生一生見證了近代中國百年來的變遷，從戰火紛飛的童年到世界科學的巔峰，從與李政道的攜手合作到分道揚鑣，從與杜致禮半個世紀的相伴到與翁帆的忘年愛情，他的人生充滿了對稱與破缺、榮耀與爭議。

在楊振寧看來，自然界的規律由對稱性支配，同時又有微妙的破缺，這造就了豐富多彩的世界。他的人生亦是如此——在對稱與破缺之間，創造了不朽的傳奇。

如今，這位物理巨匠已離我們而去，而他留下的科學遺產與家國情懷，將如同他提出的楊-米爾斯規范場一般，永恒地影響著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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