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司車間受傷可能不是工傷

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

行政判決書

(2024)魯行終919號

上訴人（原審原告）張**，男，1963年3月28日出生，漢族，住山東省德州市陵城區。

委托代理人張*兵，男，1994年10月24日出生，漢族，住址同上，系原告張**之子。

委托代理人趙歡，山東弘正興律師事務所律師。

被上訴人（原審被告）德州市陵城區人民政府，住所地山東省德州市陵城區。

法定代表人時某。

委托代理人宋某燕。

原審第三人德州市陵城區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住所地山東省德州市陵城區。

法定代表人鄭某亮。

委托代理人李某興。

委托代理人崔世雨，山東顏陵律師事務所律師。

原審第三人郭*，男，1989年9月7日出生，漢族，住河北省河間市。

委托代理人范業強，山東德衡（德州）律師事務所律師。

原審第三人張*，女，1999年11月28日出生，漢族，住山東省平原縣。

上訴人張**與被上訴人德州市陵城區人民政府（以下簡稱陵城區政府）、第三人德州市陵城區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以下簡稱陵城區人社局）、郭*、張*行政復議一案，不服德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24年10月18日作出的（2024）魯14行初17號行政判決，向本院提起上訴。本院受理后，依法組成合議庭對本案進行了審理。現已審理終結。

原審法院審理查明，德州某某建材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某某乙公司）成立于2022年8月29日，有限責任公司（自然人獨資或控股），法定代表人郭*，股東為郭*、張*。

2022年9月12日晚間，原告張**經付某軍介紹到某某乙公司與該公司法定代表人郭*見面，付某軍系郭*朋友，非某某乙公司員工。后原告在某某乙公司車間內不慎滑倒摔傷，摔傷時車間內人員僅有某某乙公司員工路某宇（現已離職），其未看到張**摔倒經過。隨即，路某宇聯系了郭*，張**聯系了付某軍，張**在郭*、付某軍等人陪同下前往醫院就醫。經醫院診斷為右髕骨骨折。

2023年7月12日，原告張**向第三人陵城區人社局提出認定工傷申請，稱在某某車間工作時滑倒摔傷，并提交了工傷認定申請表、張**與付某軍微信聊天記錄截圖、受傷當天在醫院給郭*錄的視頻、診斷證明、陵城區某某醫院派車單、2022年10月13日張**與付某軍、郭*的錄音文字版材料、李某釗和付某軍證人證言、住院病歷等材料。工傷認定階段，某某乙公司向陵城區人社局遞交了《關于張**工傷認定的情況說明意見》，主張張**不是其公司職工，未建立勞動關系，未在車間進行任何工作，系面試時自行在廠房參觀受傷，其所提供的15000元非用工單位對職工的賠償。同時，提供了公司員工考勤表、郭*對付某軍通話錄音光盤及文字整理材料和證人付某軍、米某紀、路某宇的作證視頻及身份信息，其中考勤表內員工并無原告張**。2023年8月16日，陵城區人社局對張**進行調查詢問并制作筆錄，張**稱某某乙公司只上夜班，付某軍讓其帶雨鞋去的，后因地面較滑不小心滑倒，被鏟車送到大門口后又聯系了120。陵城區人社局于2023年8月25日作出陵人社傷字〔2023〕147號認定工傷決定書，認為原告張**受到的事故傷害符合《工傷保險條例》第十四條第（一）項規定，予以認定工傷。

因某某乙公司不服該認定工傷決定，遂向被告陵城區政府提起行政復議。被告陵城區政府受理后分別于2023年10月23日通過電話向張**就案件情況進行了調查核實，又于2023年11月8日和2023年11月16日，對路某宇和郭*進行了調查詢問。經被告陵城區政府調查，張**受傷車間原為兩層結構，操作平臺在二樓，工作內容為在二層操作壓濾機，此前一年此車間僅有路某宇在車間進行工作，張**在廠房一層西門附近摔倒。2023年11月21日，某某乙公司通過郵箱向陵城區政府提交了其為員工進行工資發放和投保意外險參保情況說明及相關證明材料，其中為員工進行工資發放和投保意外險參保情況中沒有張**，某某乙公司工資發放形式為不定期按需支取發放。2023年11月24日，被告陵城區政府作出案涉行政復議決定書，以陵城區人社局以某某乙公司認定張**構成工傷，證據不足，屬認定主要事實不清，現有證據不足以證明原告主張為由，撤銷陵城區人社局作出的陵人社傷字〔2023〕147號認定工傷決定書。

另查明，本案于2024年4月29日立案，某某乙公司于2024年5月10日注銷，公司注銷后原審院依法將本案第三人由某某乙公司變更為股東郭*、張*。

原審法院認為，本案爭議的焦點問題為：被告陵城區政府作出的陵政復決字〔2023〕30號行政復議決定書是否合法。

首先，《工傷保險條例》第十四條第（一）項規定，職工在工作時間和工作場所內，因工作原因受到事故傷害的，應當認定為工傷。該條款是在用人單位與職工存在勞動關系的前提下，明確職工認定工傷需滿足工作時間、工作場所、工作原因三個因素。而本案中，原、被告及第三人雖認可張**系在某某乙公司車間受傷，但對某某乙公司與張**之間是否存在勞動關系以及張**是否因工作原因受傷存在爭議。

其次，關于某某乙公司與張**之間是否存在勞動關系問題?！豆J定辦法》第六條規定：“提出工傷認定申請應當填寫《工傷認定申請表》，并提交下列材料：（一）勞動、聘用合同文本復印件或者與用人單位存在勞動關系（包括事實勞動關系）、人事關系的其他證明材料；（二）醫療機構出具的受傷后診斷證明書或者職業病診斷證明書（或者職業病診斷鑒定書）?！薄秳趧雍蜕鐣Ｕ喜筷P于確立勞動關系有關事項的通知》（勞社部發［2005］12號）第一條規定：“用人單位招用勞動者未訂立書面勞動合同，但同時具備下列情形的，勞動關系成立。（一）用人單位和勞動者符合法律、法規規定的主體資格；（二）用人單位依法制定的各項勞動規章制度適用于勞動者，勞動者受用人單位的勞動管理，從事用人單位安排的有報酬的勞動；（三）勞動者提供的勞動是用人單位業務的組成部分?！钡诙l規定：“用人單位未與勞動者簽訂勞動合同，認定雙方存在勞動關系時可參照下列憑證：（一）工資支付憑證或記錄（職工工資發放花名冊）、繳納各項社會保險費的記錄；（二）用人單位向勞動者發放的‘工作證’、‘服務證’等能夠證明身份的證件；（三）勞動者填寫的用人單位招工招聘‘登記表’、‘報名表’等招用記錄；（四）考勤記錄；（五）其他勞動者的證言等。其中，（一）、（三）、（四）項的有關憑證由用人單位負舉證責任?！北景钢校Y合前述條款舉證責任的分配，各方均未提交前述條款規定的能夠認定雙方存在勞動關系的相關證據，且根據張**與郭*、付某軍錄音、付某軍微信聊天記錄、被告工作人員與張**錄音、被告工作人員對郭*、路某宇所作詢問筆錄等現有證據，僅能證實第三人郭*認可張**系在某某乙公司車間受傷，無法認定張**與原某某乙公司之間是否存在勞動關系或事實勞動關系，也不能證明張**是否存在用工事實。張**本人亦未提供初步證據證明上述問題。另，結合被告工作人員對原告張**的調查錄音，張**表示：“……我想在那試試，能干就在那干，我還是盡可能的愿意卸煤，我到那一看環境就‘膈應’了，地下都是水……當時走了就沒這一鍋了……”由此亦能表明張**并沒有與某某乙公司達成勞動關系的合意。

再次，關于張**是否存在用工事實問題。原告張**主張當晚其在車間干活時受傷，但根據調查筆錄及本案其他證據，路某宇、郭*均表示張**受傷當晚未進行工作。同時結合付某軍微信聊天記錄，可以證明是付某軍要求張**攜帶雨鞋去車間，且付某軍并非某某乙公司員工，其個人意志并不能代表某某乙公司，亦不能證明受傷當晚張**去某某乙公司是面試還是直接上崗工作。根據郭*視頻及張**、付某軍、郭*錄音、詢問筆錄，可以證實受傷當晚張**準備面試的工作是在**樓操作壓濾機，但其系在一層西門附近摔倒，故第三人陵城區人社局認定張**系在工作時受傷與事實不符。另，付某軍作為張**工作介紹人，其證言前后不一致。付某軍在2022年9月30日證人證言中稱其帶張**面試后離開，回到門衛值班；而在工傷認定階段提供的視頻證言則表示對帶張**和郭*見面后情況不清楚；在2023年7月12日作為三門某某工貿有限公司證人出庭作證時，又稱張**在洗砂車間“干活時”受傷，因此，付某軍所提供證言前后不一致，同樣無法證實張**與某某乙公司存在勞動關系及當晚上工的事實。

最后，《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關于執行 <工傷保險條例> 若干問題的意見》（人社部發〔2013〕34號）第五條規定：“社會保險行政部門受理工傷認定申請后，發現勞動關系存在爭議且無法確認的，應告知當事人可以向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申請仲裁。在此期間，作出工傷認定決定的時限中止，并書面通知申請工傷認定的當事人。勞動關系依法確認后，當事人應將有關法律文書送交受理工傷認定申請的社會保險行政部門，該部門自收到生效法律文書之日起恢復工傷認定程序?！北景钢?，張**與某某乙公司對于雙方之間是否存在勞動關系爭議較大，陵城區人社局在復議及訴訟階段均未提交證據證明其曾按照上述規定告知當事人可以通過仲裁確認勞動關系。綜合各方當事人所提交證據，難以形成完整證據鏈證明張**與某某乙公司之間存在勞動關系以及原告在某某乙公司車間工作時受傷的事實，第三人陵城區人社局在工傷認定階段調查中所收集的證據存在諸多矛盾，在此情形下直接認定張**所受傷害構成工傷，屬認定主要事實不清、證據不足，被告陵城區政府據此予以糾正，撤銷案涉認定工傷決定書符合法律規定。另，被告陵城區政府收到原告的行政復議申請后，依法履行了受理、通知、審理、決定、送達等程序，在此基礎上作出案涉行政復議決定，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符合法定程序，本院予以確認。綜上，原告張**的訴訟請求不能成立，本院依法不予支持。據此，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第六十九條之規定，判決駁回原告張**的訴訟請求。案件受理費50元，由原告張**負擔。

張**不服原審判決，向本院提起上訴，請求撤銷原審判決，依法改判支持上訴人的訴訟請求。原審以張**與第三人德州某某建材有限公司之間勞動關系及用工事實沒有證據支持為由，維持被上訴人作出的（陵政復決字［2023］30號）行政復議決定書，撤銷陵城區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作出的工傷認定決定書，屬于認定事實不清，適用法律錯誤。

被上訴人、原審第三人答辯意見同原審意見。

原審期間雙方當事人提交的證據材料隨案移送本院。經審理，本院對原審查明的事實予以確認。

本院認為，被上訴人陵城區政府作出案涉行政復議決定書，以陵城區人社局認定上訴人張**構成工傷，證據不足，屬認定主要事實不清，現有證據不足以證明上訴人主張為由，撤銷陵城區人社局作出的案涉認定工傷決定書。本案爭議的焦點是上訴人張**與某某乙公司是否存在勞動關系和案涉行政復議決定是否合法。

《工傷保險條例》的宗旨是為了保障因工作遭受事故傷害或者患職業病的職工獲得醫療救治和經濟補償，促進工傷預防和職業康復，分散用人單位的工傷風險。該條例第十八條規定提出工傷認定申請應當提交下列材料：（一）工傷認定申請表；（二）與用人單位存在勞動關系（包括事實勞動關系）的證明材料；（三）醫療診斷證明或者職業病診斷證明書（或者職業病診斷鑒定書）。因此，申請工傷認定時申請人應提供其與該單位具有勞動關系的證明材料。

勞動社會保障部《關于確立勞動關系有關事項的通知》（勞社部發（2005）12號）第一條：“用人單位招用勞動者未訂立書面勞動合同，但同時具備下列情形的，勞動關系成立：（一）用人單位和勞動者符合法律、法規規定的主體資格；（二）用人單位依法制定的各項勞動規章制度適用于勞動者，勞動者受用人單位的勞動管理，從事用人單位安排的有報酬的勞動；（三）勞動者提供的勞動是用人單位業務的組成部分?！边@一規定對勞動關系作出了較為明確的界定，即勞動關系的構成要件包括三個要素：主體資格、從屬關系、勞動性質。認定勞動關系，除符合勞動法律規定的主體資格、勞動者提供的勞動是用人單位業務的組成部分之外，用人單位還須對勞動者具有用工管理權，雙方形成人身及經濟上的從屬關系。

本案中，根據原審查明的事實可以確認，上訴人張**雖系在某某乙公司車間受傷，但其受傷前并沒有與某某乙公司達成形成勞動關系的合意，其去車間的目的也并非是接受某某乙公司的工作安排。根據上述情況，陵城區人社局判斷認為其屬于勞動關系，進而認定上訴人為工傷，屬于認定主要事實不清、證據不足，被上訴人陵城區政府據此予以糾正，撤銷案涉認定工傷決定書符合法律規定。

綜上，原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程序合法，應予維持。上訴人張**的上訴理由不成立，本院不予支持。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第八十九條第一款第（一）項的規定，判決如下：

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二審案件受理費50元，由上訴人張**負擔。

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審判長：任權

審判員：王修暉

審判員：杜鈺越

二Ｏ二四年十二月三十日

書記員：吳彥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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