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夏剛走進咨詢室的時候,讓我微微吃了一驚。她個子嬌小玲瓏,面容清秀,衣著樸素,整個人清麗脫俗,看起來很像個剛剛走出大學校門的女孩子,一點都沒有職場女性的感覺。這樣美麗的女孩子,若不是心事重重,顯得有點憔悴,走到哪里,都是讓人駐足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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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咨詢室里坐下,她有些拘謹,似乎不知道從哪開口。我倒杯水給她,微笑著問,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談的。她躊躇著,過了一會才說,我有個奇怪的問題,我特別害怕黃昏,每次到了黃昏,就會害怕,心煩意亂,不知道能干些什么,其實即使干些事情也都干不下去。那個時候,有用的辦法就是有個人陪著,如果沒人陪,就要像發瘋一樣,甚至會大哭,發脾氣,摔東西。聽到這樣的描述,我也覺得有些奇怪,沒有無緣無故的害怕,這下面,一定隱藏著故事。我問阿夏:“黃昏給你什么感覺?”
“無依無靠,很孤獨很寂寞。”
“無依無靠聽起來有點像一個孩子的感覺。”
“是的,就像一個小孩子,可憐巴巴的,很迷茫、憂傷和絕望。”
“你從什么時候開始有了這種感覺?”
“我也不太清楚,很早就有了,”阿夏想了想,說:“我小時候,沒上學之前是住在山里,門前是河,我家在水電站上,周圍都沒有人,和父母住在野地里,沒有任何玩伴,只有哥哥和姐姐。我媽媽是個很活潑的人,爸爸脾氣很溫和,她和爸爸結婚不是很甘心,結婚之后也不甘寂寞,經常跑很遠去看電影或者怎么樣。把我丟在家里,哥哥和姐姐都去上學,沒人理我。我自己一個人,每到黃昏天要黑的時候,就開始害怕,爸爸怎么還不回來,媽媽怎么還不回來,一個人坐在門檻上,巴望著趕緊有個人來。所以,每次到了這種時候,我一定要有個人陪著我。”
“有人陪著你會如何?”
“覺得安全了,有人在我身邊,疼我保護我。”
“這種感覺一直存在嗎?還是會什么時候不那么明顯?”
“一直存在,不過和男朋友認識的那兩年,我不怕黃昏了,他每次黃昏就到家了,我們一起在廚房做飯,玩玩鬧鬧,很舒服。他非常給我親人的感覺。”
那么,從那個時候的安穩到現在的感覺重現,中間一定發生了點什么。在我的慢慢詢問之下,阿夏向我講述了她的故事。
阿夏是個護理人員,18歲的時候愛上一個人,當時她還在讀護校。是阿夏的初戀,戀人是一個廠里的工人,非常喜歡和崇拜他。可是后來發現他花心,和好幾個姑娘呆在一起,受到很大打擊。好幾年恢復不過來。從學校畢業,進行臨床實習時,現在的男朋友對她一見鐘情。她雖然覺得自己并沒有戀愛的感覺,但是十分享受男朋友帶給她的無微不至的關懷和安全感。覺得這種感覺有點像親情,十分安心妥帖。為了驗證男朋友是否愛她,她經常設計很多“愛情陷阱”,男朋友從未生氣,寬容溫和,非常能遷就她。阿夏覺得,這樣愛她的人,十分難得,而且他老實,不會拋棄她。
一直到去年年底,阿夏的男朋友考上了研究生,到了另外一個城市讀書。恰在此時,阿夏的哥哥遭遇了一場法律訴訟,為此阿夏四處托人尋找律師,認識了現在的新男朋友,我們稱他為阿冬吧。阿冬是個律師,非常優異,幫她擺平了一切煩惱事件。阿夏開始覺得自己愛上了阿冬,和阿冬在一起的時光,才是有魅力的。阿冬也對阿夏十分動心。阿夏覺得自己有點像做壞事一樣,但是依舊享受著愛情。
可惜一開始的甜蜜時光總是匆匆溜走,隨后的阿冬,就開始漸漸厭煩阿夏,打電話不回,在網上等他見面也不理,裝作不在。阿冬明確地告訴阿夏,想要和她分手,阿夏為此非常難過。男朋友發現了這個事情后,選擇了離開。現在獨自生活的阿夏,連續幾個月入睡都不好,又開始無法面對每天的黃昏時刻,到那個時候,她就很渴望有人在身邊。這種感覺比以前更加強烈,直接影響到了現在的生活,后來無意中看到了一篇文章,描寫我怎么幫助一個來訪者走出生活中的困境,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實在不行了,所以決定尋找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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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阿夏的講述,我們都安靜了一分鐘。仿佛看到一個女孩,在愛與被愛中掙扎,情感的缺失很強烈,卻總是尋找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阿夏走進咨詢室來詢問的是對黃昏的恐懼,在現實中對應的是她一次次的感情創傷。她的內心里,強烈地缺乏安全感,一定要尋覓一個能讓她感覺到自己被愛被保護的人,是誰可能并不重要。在阿夏講話的時候,我感覺到她強烈的焦慮,而這種情緒應該也來源于她。我認識到,阿夏一直都沒有能夠處理自童年時代就留下來的創傷。
我告訴阿夏,開始尋求幫助,希望改變,這就是一種開始,這種開始首先改變了自己的內心。每個人都在人生的某個階段會出現一段很難過的時期。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可能是一種提醒,告訴你可以在這個地方暫時停一停,思考一下以后該如何做。也許從此生活可以有新的方向,我愿意和你一起,共同去度過這段時間,看看我們的生活困擾在什么地方,該如何去面對它。阿夏點點頭,說愿意這樣去做。
阿夏再次來的時候,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我詢問她上次咨詢結束后,回去有什么感受,從上周到這周,她的狀態如何。她說,感覺回去輕松了一點,有個人可以聽她說話,不那么孤獨了。因為每天有鍛煉,入睡比以前好了點。
“我覺得你的童年被媽媽拋棄的恐懼,初戀的失敗,以及男朋友離開后,與新男朋友之間的關系,都有一種內在的相通的地方。你的感覺呢?”
“有一點吧。我一直都在他們身上尋找這樣的東西。”
我告訴阿夏,她一直有一個小孩子的自己,停留在過去的害怕被拋棄的時刻。因為那個時候沒有能夠得到足夠的愛和安全,所以以后的時光里,需要不停地尋找一個人來給她安全感或者更深的東西。這種缺失是從童年就開始的,然后被不斷地強化和驗證著。因為不清楚自己的真正需要,所以會一直走重復的道路,經歷重復的經驗,導致在感情生活再次失敗之后,重新換回被人拋棄,孤獨寂寞的感覺。這種恐懼感就像怪獸一樣,一開始還比較小,到現在變得越來越大,不得不正視它。
阿夏急切地打斷我,說:“是的是的,我是這樣子的。可是我該怎么做才能不這樣?”
我在潛意識狀態下找到了阿夏的病理性記憶,在五六歲的時候,有一次她中午偷偷溜出去,不睡午覺,在院子里玩。結果不小心撞倒了自行車,那時候的自行車是很大個頭,很笨重的那種,被壓在自行車下面,爬不出來,非常疼。就使勁哭,結果哭了兩三個小時都沒人理,后來好不容易掙脫了,到屋子里面一看,爸媽都還在睡覺,非常憤怒傷心。我對阿夏的病理性記憶進行重組,她哭了。我沒有打斷她,這些感覺在她的心里已經藏了太久,情感不流動,就會一直淤積在那里。也許阿夏哭過了,可以把隱藏的過去的那些情感釋放出來。
阿夏的臉果然慢慢舒展了,整個身體也松弛了下來。睜開眼睛的阿夏,看起來有點不一樣了。她覺得自己非常喜歡這種方法,很久沒有這么輕松了,這次阿夏是微笑著離開咨詢室的。
再次見到阿夏的時候,她換了一件顏色柔和的新衣服,是剛剛去買的。穿上新衣,顯得容光煥發。她告訴我,現在她可以在黃昏的時候,選擇去跑步或者做點其他運動,很煩的時候,就試著放松自己。已經比以前好了很多。我很欣慰。任何一點改變都需要來訪者自己的努力和勇氣,其實我只是一個陪伴者,在來訪者自己的心中,孕育成長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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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咨詢室的時候,阿夏告訴我她的生活已經改善,她可以自己走下去了。我很為她開心。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曾經遭遇的傷害,會變成以后人生路上的大石。但是無論任何時候,都要知道,盡管我們無法改變過去,但是我們可以重新認識它,當我們知道我們為什么如此的時候,就等于重新把握住了對生活的控制權。同時,在重新認識之后,我們可以改變現在和未來。把過去豐富的經歷變成現在的智慧來吸收。這樣,人生越長,就越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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