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時節(jié),寧國諸侯姬伯聽聞老子西行至境內(nèi),欣喜不已,命侍從備盛宴相迎。宮殿內(nèi)錦帷繡幕低垂,金器玉皿交輝,極盡奢華。五色旌旗分列兩旁,編鐘磬鼓陳列于庭,庖廚烹九鼎之食,侍女捧八珍之饌。姬伯自以為這般排場方顯尊師重道之心,卻不察已背離大道之本。
老子布衣芒鞋,徐步而入。見殿內(nèi)陳設(shè)奢華,眉間微蹙,卻未言語。宴席既開,但見席間:朱橘似火,紫葡如霞,黃杏若金,青李賽玉,白梨勝雪,五彩交織,絢爛奪目;耳聽得宮商激越,角徵急促,羽調(diào)紛繁,眾樂和鳴,氣勢恢宏;再品那八珍之饌,酸甜苦辛咸,各味紛呈,皆是庖廚精心巧制之極味。姬伯與賓客皆沉醉于這聲色盛宴,面露得意之色。
然老子舉箸未食,指殿隅盲樂師道:"目盲者心明,視物者神昏。爾等著色相而失本真,逐聲味而忘大道。"時有飛鳥入殿,擇尋常黍米而食,不觸珍饈。老子喟然嘆曰:"禽鳥尚知自然之味,人君反迷人工之巧。色不過五,五色之變,不可勝觀也;音不過五,五音之變,不可勝聽也;味不過五,五味之變,不可勝嘗也。今以人力極盡變化,是謂以人滅天,以偽損真。
姬伯面有慚色,然未徹悟。宴畢,復(fù)邀老子游獵于苑。衛(wèi)卒驅(qū)珍禽異獸而出,諸侯縱馬馳騁,弓弦霹靂,箭矢如雨。麋鹿哀鳴,雉鳥驚飛,草木摧折,塵土蔽天。姬伯引弓欲射白狐,忽見幼狐舐母傷,心中一軟,弓垂未發(fā)。
老子撫青牛而言:"上古圣人畋獵,三驅(qū)而止,網(wǎng)開三面。今之畋獵,縱欲逞強(qiáng),心狂神迷。馳騁畋獵,使人心發(fā)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此皆外物亂性之驗(yàn)也。"語畢,天雷驟作,暴雨傾盆,血水與雨水交融,漫染錦履。
返至殿中,姬伯奉帛求教。老子揮毫潑墨,書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fā)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墨跡淋漓,若有所指。
姬伯觀書悚然,曰:"先生所書,豈非今日之鑒乎?"
老子指窗外阡陌,溫言道:"為腹者,養(yǎng)民生之本;不為目者,去奢靡之華。去彼者,棄外在之浮華;取此者,守內(nèi)心之淳樸。五色雖美,過則傷目;五音雖和,淫則損耳;五味雖甘,膩則害口;畋獵雖樂,縱則狂心;珍貨雖貴,貪則妨行。圣人去甚、去奢、去泰,故能形神俱妙,與道合真。"
言畢,老子騎青牛飄然而去,余音裊裊:"五色五音五味,天地之常經(jīng),非可廢也;目盲耳聾口爽,人心之妄執(zhí),在所戒也。圣人知五彩雖美,不若素樸之永恒;五音雖和,不若無聲之大音;五味雖甘,不若淡泊之真味。故外雖應(yīng)物,內(nèi)常湛然;形雖涉世,心常超然。"
老子的話如清泉滴入心田,在姬伯耳邊久久回響。他獨(dú)立殿中,望著窗外漸沉的夕陽,余暉為宮宇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忽然間,那些往日令他自豪的旌旗、鐘鼓、珍饈,都顯得格外刺目。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自心底泛起,如秋水般澄澈明凈。他緩步走出殿外,晚風(fēng)拂面,帶來遠(yuǎn)方田野的清香。侍從靜候在旁,只見國君凝視著天邊最后一道霞光,輕聲吩咐:"明日起,撤去五色旌旗,改懸素帛。讓樂師奏黃鐘正聲,庖廚備粗茶淡飯。"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jiān)定,"苑囿不再畋獵,改種桑麻。府庫中的珠玉,都換成谷種與農(nóng)具吧。"
暮色四合,第一顆星子在天際閃爍。姬伯忽然明白,老子所說的"為腹不為目",并非要人拒絕世間美好,而是教人在萬千色相中,始終保持一顆清明自在的心。(作者:戶世鋒 校稿人:穆志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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