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9月30日深夜,北京城飄起微涼的秋風,功德林戰(zhàn)犯管理所里燈光依舊。沈醉在床板上翻來覆去,緊握的雙手滲出汗,他清楚:第二天的慶典與自己過往的種種黑暗任務(wù)擺在了一塊兒,自然睡不踏實。
天剛蒙蒙亮,號房門被打開,他和其他“重點改造對象”被叫去食堂。換上干凈灰呢中山裝時,沈醉愣了幾秒——這身裝束與舊日軍統(tǒng)制服截然不同,鏡子里的人似乎脫胎換骨,卻又躲不開那段歷史投下的影子。
八點多,裝有警衛(wèi)的敞篷卡車駛進天安門廣場東側(cè)。第一次在如此熱烈的場景里出現(xiàn),沈醉思緒混雜:鑼鼓聲、彩旗、人群的歡呼沖擊耳膜,陌生卻震撼。上世紀四十年代,他也見過閱兵,可那是眷屬席上的應(yīng)酬場面,氣氛遠不如今日這般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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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視線不經(jīng)意抬向城樓,他的心口猛地一縮——宋慶齡就站在毛主席與劉少奇之間,面帶微笑。沈醉頭皮發(fā)麻,呼吸短促,鼻梁被冷汗濡濕。身旁的其他戰(zhàn)犯還在竊竊私語,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胸中那只鼓槌敲個不停。“我竟然還有臉坐在這里!”這念頭像釘子般扎進去,拔不出也放不下。
緣由得追到1932年。那一年,戴笠的復(fù)興社剛在南京掛牌,急需能打又聽話的年輕人。沈醉托姐夫余樂醒引薦,戴笠瞧他利落干凈,當場拍板收編。第一次會面結(jié)束,戴笠把一沓大洋塞進他口袋,笑著說:“好好干,將來前途大著呢。”從此,沈醉把軍統(tǒng)招牌當成了前程。
1934年春,蔣介石命令戴笠除掉宋慶齡。任務(wù)到了沈醉手里,他化名“陳倉”,打著記者旗號潛入上海法租界,開始晝夜監(jiān)視。靠恐嚇信、匿名電話、鍍銀子彈,他試圖讓孫夫人低頭。但宋慶齡并未退卻,她照常接待進步人士,照常參加救亡集會,單薄身影倔強得讓人意外。沈醉暗自咬牙,又把主意打到宋慶齡的女傭身上。
先是派女特務(wù)接近女傭,套話無果;隨后換成年輕男特務(wù)偽裝司機,用感情攻勢。沈醉格外謹慎,反復(fù)提醒那特務(wù)不可急躁。一個月后,女傭放下防備,兩人甚至談起訂婚。眼看線索將要成功,宋慶齡的一句“多留心”卻讓女傭起了疑,婚約瞬間崩盤。連續(xù)失敗讓沈醉惱羞成怒,劍走偏鋒:制造車禍,把宋慶齡撞成重傷后再圖后策。
這樁陰謀始終未獲最終許可。蔣介石思忖再三,也怕引火燒身;宋美齡更是手持手槍怒指丈夫,“你若敢動二姐,我就開槍!”戴笠對沈醉推三阻四,“再等等,別急。”計劃拖了一年,最后胎死腹中。沈醉明面應(yīng)聲,心底卻將這次挫敗牢牢記住。
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后,宋慶齡奔忙于救亡前線,創(chuàng)辦保衛(wèi)中國同盟,募集藥品、紗布、手術(shù)器械。一船又一船物資運往敵后,八路軍、新四軍的戰(zhàn)地醫(yī)院因此多出千萬條性命的希望。她頻繁出現(xiàn)在國際記者面前,為中國發(fā)聲。蔣介石眼紅又忌憚,暗指軍統(tǒng)繼續(xù)圍堵,卻不敢真正下毒手,“恐嚇可以,傷人可不成事。”這是上峰的底線。
而沈醉此時已成軍統(tǒng)“三劍客”之一,奉毛人鳳之命刺殺盧漢、楊杰。1949年,云南局勢急轉(zhuǎn),盧漢通電起義,當夜先把沈醉等高官軟禁。沈醉見大勢已去,指令舊部交槍。12月,他被移交人民解放軍,關(guān)進重慶白公館,不久轉(zhuǎn)到北京功德林。
改造初期他心生抵觸,可幾次集體學習、一回陳賡前來談話,讓他動搖。陳賡笑著拍拍他肩,“過去的事,總得有人去翻篇。”一句隨口而出的寬容,勝過無數(shù)政治說教。沈醉開始認真讀《共同綱領(lǐng)》《新華日報》,也開始在管理所里修剪花木、抄寫資料。日子不緊不慢,他逐漸接受了“階下囚”這一身份,也確信自己還能再活出點意義。
1949年9月,宋慶齡在周恩來、鄧穎超的陪同下北上。毛主席親自到豐臺車站迎接,并邀請她出任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開國大典那天,她一身素雅旗袍立于城樓,注視飛機掠過長空。新中國的禮炮聲里,她眼中含淚;而此刻在重慶看新聞簡報的沈醉,內(nèi)心波瀾難平,他曾經(jīng)的目標,如今成了國家副主席。
時間來到1958年。典禮前夕,毛主席詢問羅瑞卿“戰(zhàn)犯能否到場”,得到肯定答復(fù)后,特意囑咐“照顧好他們”。所以才有沈醉此刻的忐忑。人群繼續(xù)歡呼,閱兵方隊整齊經(jīng)過,空中編隊呼嘯而過。沈醉抬頭看宋慶齡,她只是微笑揮手,完全沒注意到看臺那個灰衣中年人。可沈醉卻仿佛被什么無形巨石壓住——那是一種深重的慚愧,甚至帶著幾分慶幸:幸虧陰謀從未得逞,否則自己今日又是怎樣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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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禮結(jié)束,戰(zhàn)犯們被帶回功德林。車廂里,沒人說話,一路只聽到車輪滾動。沈醉靠著車窗,手掌發(fā)涼,腦海縈繞著一句自問:若再給一次選擇,還會不會做軍統(tǒng)的刀?沒人給他答案,卻似乎不需要答案。
1960年底,國家第二批特赦令頒布,沈醉獲釋,被安排到政協(xié)文史資料委員會負責檔案整理。白紙黑字間,他不斷記錄過去,也不斷提醒自己——破壞與建設(shè)只在一線之間。1996年,沈醉病逝于北京,終年八十五歲。
1981年5月29日,宋慶齡于北京逝世,被追授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名譽主席。生前最后兩周,她如愿成為一名正式黨員。城樓上的那抹身影,自此永遠定格在許多人記憶里,而曾經(jīng)的暗殺者,只剩無盡的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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