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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下,我展開它。料子是極好的,觸手是冰泉滑過深潭的涼,又帶了點活物的柔韌。那黑,不是不見五指、潑天潑地的墨色,是摻了微量月光的、有底色的黑,像上好的陳年緞子,吸光,也吐納光。而那一道粉,便沿著腿的弧度,從腳踝斜斜地攀上來,窄窄的一道,是黎明前地平線上將明未明的那條縫,是嚴絲合縫的古老榫卯結構里,故意留出的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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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粉,是羞澀嗎?是引誘嗎?是甜美嗎?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它是被規訓的黑色軀體上,一道小小的、優雅的“反骨”。它不聲張,不咆哮,只是靜靜地存在在那里,像一句被絲線繡在夜幕上的、只有自己懂得的密語。黑色是世界的殼,是成人禮后分派到的、合身卻拘謹的禮服;粉色是殼里未曾僵化的柔軟,是褪下的、風干了的蟬蛻里,那一點依稀可辨的生命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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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它行走,感覺是奇異的。步子自然要比平日收著些,不是故作矜持,而是某種莊重的儀式感使然。布料摩擦著皮膚,發出極細微的、蠶食桑葉般的沙沙聲,那是只有自己聽得見的私語。黑色的張力向下,拽著你,讓你感知大地的引力與塵世的重量;而那道粉,卻像一脈微微發熱的暗流,向上,向上,輕輕托著你,托著骨頭深處那個或許從未真正學會“端莊”為何物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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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包裹,反倒成了最坦率的裸露。它不暴露肌膚,卻暴露了“選擇”。暴露了在非黑即白的日常里,我依然固執地,為自己預留了這一道曖昧的、暖昧的、屬于私我的光譜。它讓我想起舊時工匠的智慧:最牢靠的接合,從不用鐵釘蠻力,而是依賴榫與卯那恰到好處的凹凸與空隙。這黑與粉,便是我的榫卯。黑色是接納世界規則的“卯”,嚴整,穩定;粉色是內心深處不肯完全就范的“榫”,帶著獨一無二的棱角與溫度,執意地楔入那嚴整之中,構成一種充滿張力的平衡。正是這一線粉的“不合時宜”,讓整體的“合時宜”有了靈魂,有了不致崩壞的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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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前的我,大抵是那一片沉靜的黑,穩妥,合宜,承擔著應有的輪廓與陰影。唯有自己知道,那一道粉,從腳踝開始,貼著骨骼與血脈的走向,隱秘地蜿蜒,像一道不會愈合、也不必愈合的溫柔內傷,像心臟每一次搏動時輸出的、那口名為“自我”的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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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衣冠楚楚的靜默里,一句無聲的、卻震耳欲聾的獨白。
夜更深了。我褪下它,那一道粉,在燈下似乎還殘留著一點體溫的幻覺。我將它仔細疊好,放入抽屜的深處。我知道,明日,世界需要的仍是那片完整的、無懈可擊的黑。但我也知道,那一道粉,已然作為最精密的榫頭,牢牢地楔入了我生命的木質紋理之中。它是我與這世界達成和解的契約上,一個如花瓣般輕柔、卻不可篡改的私人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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