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斬殺線

為什么圍魏救趙繞到了巴西呢？

起因是昨晚，星球商業評論 的大星寫了篇別只讓巴西的打工人贏啊，里面通過財新最新一期的報道，《在中企“打工”的巴西人》關于長城汽車的巴西員工工作環境，惡意對比了去年圣誕節期間關于迪亞比160多名中國工人被巴西勞工部解救的新聞。

現在回看那篇舊文，當年迪亞比的公關總監為了怒斥歪果仁對我們勤勞的優良傳統強加干涉，刻意微博放圖，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血淚指印，工人們都表示，沒這回事！

要是讀者忘記了來龍去脈，星球商業評論 的文章消失了，我的還在，可以回顧一下留給中國隊的時間不多了。

恰好我也看了這期財新，考慮到財新是訂閱制，不少讀者也許沒機會閱讀原文，所以我就坡下驢，延展一下。

首先，財新的原文并不是只寫了長城汽車，而是除了長城之外，還寫了極兔快遞和滴滴。

滴滴在巴西收購了本土品牌99，經由99Moto和99Food分別承載載客和送餐業務，只需要有摩托車就能注冊。這點很新鮮，在往常我以為只有國內五線縣城才會有摩托車載客服務。

考慮到乘坐摩托車的乘客為了安全，只能采用前胸貼后背的方式摟抱司機，因此許多巴西當地女性盡管使用滴滴摩托版平臺，卻挑選不到想要的同性別司機。而文中記述的單親媽媽娜塔莎，因為性別優勢，自然獲得了許多忠實客戶，收入除了正常車費外還有不少自發打賞的小費。

極兔快遞為了打入巴西市場，也經歷了一些波折。通過一系列的優化，把傳統物流的8天縮短至2天，甚至連巴西人雷打不動的周日休息習慣，也給打破了。

當然，占據整篇報道篇幅最大的，肯定是長城汽車。

報道開篇的一句話，奠定了這個國家的基調：

為了防止對他人的奴役，巴西制定了極其嚴苛的勞工保護制度。

這里插一段歷史。

巴西是美洲最后一個廢除奴隸制的國家，直到1888年才頒布相關法律。在跨大西洋奴隸貿易中，約有550萬非洲人被強行運往巴西，占抵達美洲奴隸總數的近一半。這種根深蒂固的剝削傳統在廢奴后并未消失，而是轉化為隱蔽的債役勞動。

1943年，時任總統熱圖利奧·瓦加斯（Getúlio Vargas）簽署了《勞工法匯編》，這部法律模仿了當時的進步模式，旨在通過極細致的規定（如強制年假、加班費、第13個月工資等）來規范勞動力市場。

你沒看錯——1943年，人巴西就規定了13薪；同樣的年代，中文還在唱消失的舊時光1943、在回憶的路上時間變好慢。

巴西法律對“奴役”的定義遠超出了人身囚禁的范疇。根據巴西刑法第 149 條（2003 年修正案），以下行為即被視為類奴役勞動——違背意志的強迫勞動，利用非法債務扣留勞動者，糟糕的食宿、缺乏衛生設施或防護裝備，透支工時。

1995年巴西承認現代奴隸制的存在，并成立了由勞工檢察官和警察組成的“移動監察組”進行突擊檢查。

所以你回過頭來看，人家去年勞工部認為我們能吃苦的老鄉們是“奴役”狀態，對比當地政策，一點沒冤枉。

財新的報道里，什么加班需要大家投票過半數并且可以不加班啦、管理層不能跟員工大聲說話啦、除了給員工買保險還要給員工的直系親屬也買啦等等已經讓人瞠目結舌，更絕的一段大星沒寫——

一家中資企業曾有過慘痛教訓：一名員工在離職前一個月，連續每晚8點后發郵件與領導討論工作，領導一度欣慰于他的變化，積極回復。但隨后，員工將郵件整理成證據，把企業告上法庭，索賠高達上百萬元。此案之后，有公司汲取教訓，設置了郵箱系統自動關閉功能，每晚8點鎖定系統，得等到清晨8點才能打開郵箱。

讀到這段，我嘴巴張大得像我老板跟我說這個月不扣你績效不用謝。

這些福利自然會導致企業的人力成本上升，據估算大概為國內的1.5至2倍，并且巴西工人每年實際工作日不足240天。

看到這里，你一定會問：那為什么國內企業還要費老鼻子勁去巴西建廠、開辟市場呢？

這點財新沒寫、大星沒寫，我科普一下。

巴西這個地方不可替代的戰略優勢在于，龐大的消費市場、連接拉美的樞紐地位、豐富的自然資源、政策對新能源產業的支持，以及核心問題——避稅。

一、巴西是拉美第一大經濟體，擁有超2億人口，中產階級占比目前超過30%且仍在提升。作為全球第六大汽車市場，巴西汽車銷量持續增長，且新能源轉型需求迫切，預計2030年電動化汽車銷量有望超過傳統燃油車。

二、巴西地處拉美核心地帶，與阿根廷、烏拉圭等周邊國家貿易往來密切，且依托南美共同市場（MERCOSUR）的關稅優惠政策（成員國間大部分商品免稅流通），以巴西為生產基地，能有效輻射整個拉美地區的汽車消費市場。

三、巴西擁有豐富的鋰、鐵、銅等礦產資源（鋰儲量占全球的10%），這些都是新能源汽車電池、電機的核心原料。

四、巴西政府對新能源產業的支持力度大。2024年啟動“綠色出行和創新計劃（Mover）”，提供190億雷亞爾的稅收優惠，推動汽車業向電動化轉型。

五、合理避稅。巴西政府自2024年起恢復并逐步提高針對新能源汽車的進口關稅。為了保持價格競爭力，中企必須實現“從出口到本地化生產”的轉變，以避開高達35%的成品車進口稅。

寫到這里，我想起以前一部紀錄片，大家可能都看過或聽過，叫做《美國制造》。紀錄片里最經典的一段鏡頭是，福耀玻璃創始人曹德旺在巡視俄亥俄州代頓市（Dayton）的工廠時，對美方管理層明確表示，

如果工會進來，我就關門不干了。

你說為啥這位大老板這么討厭工會存在？

因為巴西斬殺線。巴西斬殺線規定，將定期公布使用奴役勞動的企業黑名單，被列入名單的企業將被禁止獲得公共信貸和補貼。

假設你是海外工廠的總負責人，錢砸了廠辦了眼看就要致富了，一個不小心老中遺毒思維得罪了工人或者被隨機抽查隊盯上，上了黑名單，補貼取消經營資質撤銷，是不是就會從國外美滋滋生活回到這里吱吱吱生活？這像不像你在美國，哪怕是個中產，得了一場大病或者一次意外，立刻沒了工作居無定所走上肯辛頓大街領取救濟金從此水深火熱？

要我說，巴西這斬殺線，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