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光明日報)
轉自:光明日報
![]()
《張謇未刊手札》趙鵬 張裕偉 整理江蘇鳳凰教育出版社
一
近世以降,名人手札的價值日益受到重視。這些手札,比正史記載更顯性情,較編纂的文集更能留存歷史本真。江蘇鳳凰教育出版社推出的《張謇未刊手札》,三冊共一千三百余頁,搜羅宏富,史料價值頗高。
張謇(1853—1926)是中國近代實業(yè)家、教育家,任事繁,交際廣,畢生寫信數(shù)量驚人。以上海辭書出版社曾出版過的八冊本《張謇全集》為例,其中“函電”約三千通。有珠玉在前,《張謇未刊手札》所錄仍可稱數(shù)量可觀:它以上海圖書館藏品為主體,同時廣搜博采,納入國家圖書館、上海博物館、故宮博物院、天津博物館、黑龍江省博物館等多家公藏單位藏品,又多方聯(lián)系南通、合肥、深圳等地的私人藏家,形成了七百二十八通的規(guī)模。其中,正編五百九十三通,幾乎全是第一次披露,副編一百三十多通,雖多已見于《張謇全集》,但不僅刊出了原件圖片,文字整理與考訂之精審亦超以往。
這批手札最鮮明的特色,在于收受人集中——僅寫給周家祿、蔣書箴二人的就有三百三十七通,接近正編總數(shù)的六成。此二人,一為張謇“文字道義切劘”的早年摯友,另一為其創(chuàng)業(yè)早期的核心伙伴。故手札中于個人生活、事業(yè)擘畫、時事觀察等,皆能暢所欲言,不僅填補張謇研究之多處空白,更生動還原諸多歷史場景,價值彌足珍貴。如張謇青年時期東渡朝鮮之經歷,《張謇全集》所載寥寥,而此批手札則可據(jù)細節(jié)還原其全程并窺見當時時局。再如光緒二十年(1894年)九月張謇父親逝世,其后三個多月,其日記及函電付之闕如,本書所收致蔣書箴兩通手札,正可填補此段空白。
二
《張謇未刊手札》之史料價值,可自多方窺得,茲略舉數(shù)例以明之:
于近代史層面,可提供來自時人的一手觀察資料。如戊戌變法期間翁同龢被開缺回籍,其緣由學界聚訟不已。書中致周家祿第十九通云:“虞山此次頗有奮袂而起之意,上忤坤寧,下不諒于群口,忽然斥去。(去之故甚多,特此時忽發(fā)耳,主之者榮祿、剛毅)。”虞山即翁同龢。此札言其去職緣由多,主因在于上下失和。以張謇與翁同龢之交誼及其所處地位觀之,此說當屬可信。
于實業(yè)研究層面,可提供不一樣的視角。在張謇創(chuàng)業(yè)之初,通海墾牧公司頗為重要,歷來研究者多關注其開創(chuàng)的初衷是為大生紗廠供應原料,但張謇在致周家祿的函件中披露:“此利甚厚,五年后可收回成本,而得倍利……弟令家中婦女鬻首飾、停他務,合入五十股……”說明其成立也有商業(yè)獲利的考量,其中既可見實業(yè)家的敏銳,也讓研究者對彼時“實業(yè)救國”的宏大敘事多了不一樣的觀察視角。
于學術思想史層面,可觀張謇對志書編纂體例之深思。張謇在致周家祿第一通中,就《海門廳圖志》的編寫體例和框架發(fā)表了意見,論述了“詳圖略志”及篇目分類的方法,且多被采納,是研究近代書籍編纂方式的極佳史料。在致周家祿第一一七通中,張謇寫道“比欲博考中外鹽法,搜求各志,仍闕長蘆、山西兩《鹽法志》”,表明他在鹽業(yè)改革和實業(yè)創(chuàng)辦過程中,注重利用志書,可見典籍曾于近代實業(yè)有所增益。
于社會風貌層面,這批手札提供了了解近代社會實況的窗口。在致周家祿的多通手札中,“外間覓館,難于上天,槖筆者多,位置愈窘”“今之處館與古不同……止合比諸傭鬻求活”等描述,反映了當時讀書人的生存境況。
要之,《張謇未刊手札》不僅為讀者呈現(xiàn)了立體多維的張謇形象,也為研究者洞悉晚清民國社會之變遷,開啟了一扇重要窗口。
三
《張謇未刊手札》不僅是關于張謇史料整理的成果,也為手札類資料的深度整理提供了新的范例,可于三方面見其優(yōu)勝。
一曰體例精嚴。全書以是否見于《張謇全集》為標準,將信札分為正副二編,每一編以受信人出生年月為序,未詳者居后。凡附屬于原札的他人手札、題跋、文件等,均作為附件統(tǒng)一編號,置于原札之后。對個別自成系統(tǒng)之文獻,不因體例而強行拆散,如《南通保坍會文牘》。所附《受信人小傳》考訂精審,諸多聲名不顯、湮沒于史之人物,其生平梗概亦得鉤沉索隱,尤見編纂者之功力。另附《文獻來源表》,為后世追蹤文獻流傳蹤跡提供依據(jù)。全書于存真基礎上,兼顧科學性與實用性,系統(tǒng)展示了個人手札整理之范則。
二曰識讀精審。該書采用高清精印原札圖片與釋文同頁對照的方式刊出,只有極少數(shù)情況另作處理,可謂不辭辛勞。釋文以繁體方式刊出,盡量保留了原札中的異體字與當時通行的文字,展示了清末民初的文字使用細節(jié)。兩位整理者長期從事張謇研究,不僅懂研究對象,也通書法,擅長鑒別文字,精校細勘,保證了文獻整理的質量。
三曰考訂深入。原札之側,多有“整理者按”,小至用字規(guī)范,大至受信者身份、信函系年等,均盡可能給出準確說明。如一通張謇致南通縣知事盧鴻鈞的短札,僅“白手打官司,亦無此事。公既不可,減為五十如何?其二十則令助殘廢院如何”數(shù)語,整理者通過追溯1918年彭吳氏田產糾紛的前因后果,厘清了札中內容與三天前另一通手札的銜接關系,確定了手札的年份。又如一通關于石柱刻字的便條,受信人“厚之”身份難以落實,整理者考證出實為“垕滋”的別寫,確定為湖南平江鐫刻名手方貞吉。而對張謇贈吳湖帆相關詩文的系年考訂,更是針對詩稿中“萬年裁二十一耳”可能導致的誤解,結合張謇行蹤及媒體報道等,確定其作于1920年。此類按語,考據(jù)扎實,推理嚴密,雖片言只語,背后往往蘊涵數(shù)千字考證之功夫,彌足珍貴。
該書整理者之一趙鵬從事張謇研究已近半世紀,是2012年版《張謇全集》編纂工作的參與者,其中“日記”部分即出自其手。另一位整理者張裕偉則是從事張謇研究的新秀。二人戮力同心,耗時四載有余,孜孜矻矻,終使此批珍貴史料得以及早公之于世。我曾親見他們?yōu)橐煌ㄊ衷哪攴萆逃憯?shù)日,翻檢多種文獻佐證;為一個疑難字的辨識,廢寢忘食,反復辨析。面對這批手札,我既嘆服張謇“強毅力行”的精神力量,也感佩史料整理者的細致與執(zhí)著。愿學界能善用這批“驪珠”,推動張謇研究乃至近代史研究在扎實史料的基礎上取得更多成果。
(作者:嚴曉星,系蘇州城市學院古籍整理研究所副研究員)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