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徐語楊 攝影 吳德玉
在古文字研究領域,有一個在近些年異軍突起的門類——戰國文字。相比于甲骨文,對大眾而言,戰國文字似乎更陌生。但它卻是在古文字里內涵最豐富,離我們較近、對后世影響也更大的一種文字類型。
12月26日,名人大講堂“漢字源流”季迎來第二講,清華大學歷史系教授趙平安在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進行了題為《戰國文字的形形色色》的講座,詳細回答了大家都關心的幾個問題:戰國文字名實關系如何?當時人開啟戰國文字研究了嗎?秦始皇“書同文”與戰國文字研究有什么關系?為什么當下的戰國文字研究這么紅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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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大學趙平安教授
上承春秋文字,下啟秦漢篆隸
戰國文字是獨立的門類
認識戰國文字,首先得從古文字的分類說起。在傳統的分類中,古文字通常根據器物來分類,例如我們熟悉的甲骨文,因為刻在甲骨上而得名,另外還有銅器文字、陶器文字、古璽文字、貨幣文字。趙平安提到,著名學者唐蘭在《古文字學導論》中,對這類老方法提出了否定,首次對古文字進行了科學的分系:殷商系文字、兩周系文字、六國文字、秦系文字。
隨后,古文字學家裘錫圭在《文字學概要》中,大體沿用了唐蘭的分系方法,又把古文字分為商代文字、西周春秋文字、六國文字、秦系文字。當下多數的古文字學講授,都沿襲了兩位先生的方法。盡管有些方法或有不同,但大多對戰國文字的劃分意見較為統一。
趙平安十分贊成將戰國文字作為一個獨立的門類來對待。從具體定義來說,戰國文字應是指春秋末年至秦統一以前這段歷史時期內齊、楚、燕、韓、趙、魏、秦等國曾使用過的古文字。戰國文字在漢字發展史中上承春秋文字,下啟秦漢篆隸。
全面研究戰國文字
從秦就開始了
在《韓非子·五蠹》一篇中,有一段精妙的論述:“古者蒼頡之作書也,自環者謂之私,背私謂之公。公私之相背也,乃蒼頡固以知之矣。”這段是在說“公”和“私”的對比,但韓非采用的方式,是通過分析文字結構、文字形義的關系來說。為何如此說?趙平安放出了戰國時韓趙魏三國使用的晉系文字來說明。可以看到,“私”的寫法,大多是一個類似三角形的閉環形狀,而“公”的寫法,是在這個三角形周圍,有相背的兩筆。趙平安解讀道,從春秋時期開始,為了說理論辯的需要,時人就開啟了說解字形的風氣。戰國時更是承襲了這種風氣,而且愈演愈烈。所以“自環者謂之私,背私謂之公”是戰國人研究戰國文字的實證,是毫無疑問的。“至于今天我們看到的‘私’,旁邊多了個禾字旁,應該出現較晚。”趙平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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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文字“私”(左)與“公”(右) 圖據趙平安
不僅韓非,戰國百家爭鳴,諸子為了宣傳自己的主張,著書立說,游歷各國,他們必然要掌握各國的文字。比如荀子是趙國人,但他在齊國擔任祭酒,又到過楚國任職。趙平安認為,荀子應當能熟練掌握三晉文字(趙國屬于三晉)、齊國文字、楚國文字。今天我們在《荀子》一書中,還能看到這些古文的遺跡。
這種風氣的形成不難理解。戰國時期各諸侯國在文書往來時,當然要面對各國之間的文字差異。為了溝通的需要,必然要處理這些差異。所以各國的官員對不同國家文字有深入了解,是必要的。
而當時秦國使用的,是一種繁簡夾雜的綜合文字。其中主要成分是小篆和隸書,由于文字的繼承關系以及六國文字的影響,其中也夾雜著一些籀文和古文。趙平安提到,秦國在當時是非常兼容并包的,單以秦始皇時期來說,就有李斯、王翦、蒙恬等一大批原本不是秦人的人在為秦國出力。“這一幫六國人都在秦國朝堂,他們要熟練地交流,必然也就加速了秦文字和六國文字的互動。”趙平安提到,秦統一中國后實施的“書同文”文字改革,吸納六國文字、調整字詞關系,這些舉措都需要加強對六國文字的調查和研究。因此,比較全面的六國文字研究,從秦人就已經開始了。
趙平安特別指出,過去的教材中往往說“戰國文字材料的首次發現應追溯到二千年前西漢前期”,言下之意,就是說漢代古文經的發現,才開啟六國文字研究。這種論斷,偏保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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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平安在名人大講堂現場
戰國簡帛的發現
讓戰國文字的研究火紅了起來
在上古時期,文字主要書寫在竹簡、木牘或絲帛上,被稱為“簡帛文字”。但是簡帛保存非常不易,目前我們發現最早的簡帛就是戰國簡帛。這些戰國簡帛的出土,把戰國文字的研究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趙平安從四個層面講解了戰國簡帛的重要性。其一是戰國時期書寫的原生態被看見,成為了我國上古書法的寶貴財富。“當然我們也要看到,書法不能僅僅停留在仿古層面,而應古為今用,推陳出新,從形似到神似,到為我所用。”趙平安提出了對當代書法的建議。
同時,將各種先進技術運用到戰國簡帛上,也極大保留了戰國文字的原生態。講到此處,趙平安還發出了對當下古文字專業學生的艷羨:“現在技術更先進了。我們讀書那會,還得專門手抄,需要臨摹下來。現在有紅外攝影、電分技術,等等,照片都是彩印,很清晰,很容易觀看學習。”
另外,戰國簡帛還保留了戰國語言的原生態,是研究當時歷史語言、通用語言和方言的珍貴材料。而最重要的,是戰國簡帛中的具體內容,所涉及的學科非常豐富,成為研究戰國乃至夏、商、西周、春秋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思想的絕佳資料。
“所以不僅古文字學的人在研究它,還吸引了其他各個領域的學者都來研究,戰國文字因此就熱鬧了許多。”趙平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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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座結束后,同學們請趙教授簽名
戰國簡帛與古書對讀
讓“疑難字”不再“難”
上古許多文字,因為時代過于久遠,今天我們還有許多認識不足的地方,尤其是還有一些沒有被“認出來”的字。但是通過戰國簡帛與傳世文獻中記載的內容進行比對,就能快速識別出那些“不認識”的字,究竟是哪一個字。
1993年,郭店楚簡在湖北荊門出土,內容多是儒道兩家文獻。其中就有一些內容本身見于傳世文獻,兩相對照,就讓許多罕見字被成功破譯。比如有一個很復雜的字,以前一直認為是上面一個“鹿”,下面一個“且”,認為此字應是“麆”。這個字在郭店簡中也多次出現,但它出現的地方,是《禮記》中的一句話:“禮因人之情而為之即文。”(引文如此——編者注)翻看古書中《禮記》,在《坊記》一篇中,剛好就有“禮(者,)因人之情而為之節文”一句。一對比,便迅速知道了該字記錄的應當是語言中的“文”。再如,甲骨文中的“見”與“視”的區別,也是通過郭店簡對比出來的。
隨后,趙平安還通過這一運用,詳細解讀了“京”“亭”“亳”等字的考釋,以及戰國簡帛對古書的成書和流變研究產生的重要影響等問題。
趙平安總結道,我們過去見到的書都是用隸書、楷書書寫或刻印的,都屬于今文字的范疇。即使成書很早,原來用古文字書寫的書籍,經過轉寫和歷代校勘之后,原始信息已喪失殆盡。相對而言,用古文字書寫的書籍保留了更多的原始文本信息,通過字面的分析可以從中得到更多的文本信息,有助于文本性質的探討。這是戰國文字中值得注意和深入發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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