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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有風的秋夜,梧桐葉在路燈的光暈里打著旋。我和老陳坐在街角小店靠窗的位置,玻璃上蒙著薄薄的水汽。
我們已經七年沒見了。
兩扎啤酒,一碟花生米,話從工作聊到家庭,最后不可避免地落到了那個問題上——那個每個人都在問,卻似乎永遠沒有答案的問題。
“你說,為什么現在這么多人喊著找不到工作?”老陳忽然問。他的手指在杯壁上輕輕劃著,劃出一道很快消失的水痕。
我沒急著回答。窗外有個外賣員停下電瓶車,對著手機說了什么,然后又匆匆駛進夜色里。
“大概是工作真的少了吧。”我說。
老陳笑了,笑聲里帶著苦味。“不,工作從來都不少。少的是愿意俯下身去干的人。”
他給我講了個故事。去年他公司招倉庫管理員,月薪五千,包吃住。來了個面試的,三十二歲,簡歷上寫著曾在外企做項目經理,月薪三萬。“我問他為什么來,他說找了半年工作,房貸要斷供了。”老陳說,“可聊到最后,他問我:這崗位有升職空間嗎?年底有獎金嗎?能調去總部嗎?”
“然后呢?”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老陳喝了口酒,“人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想的不是怎么活下來,而是怎么活得體面。就像掉進水里的人,不先想著浮上來,卻擔心衣服會不會皺。”
我想起父親。他是建筑工人,在我小時候常說:“人有兩只手,就餓不死。怕的不是沒活干,是活來了,你卻嫌它臟、嫌它累、嫌它不風光。”那時我不懂,現在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我認識個開貨運站的老板,”老陳繼續說,“常年缺裝卸工。日結,一天三百,現錢。可來應聘的年輕人,干一天就走了一大半。問為什么,他們說這活‘看不到前途’。”他頓了頓,“可那些堅持下來的,三年后有的成了調度,有的學會了開叉車,最不濟的也攢夠了做小生意的本錢。”
風大了起來,卷著落葉拍在玻璃上。店里只剩下我們這一桌,老板在柜臺后打著盹。
“人最難的,”老陳的聲音很輕,像是說給自己聽,“不是從低處往上爬,而是從高處掉下來后,怎么面對那個不再光鮮的自己。月薪兩萬的時候,覺得整個世界都是自己的;等到要找工作了,卻不肯承認自己可能只值四千。”
他的話讓我想起爬山。年輕時要爬到最高的那座山峰,看不到沿途的風景。后來才知道,重要的不是站在哪座山上,而是始終站在土地上。
“我父親那代人不一樣。”老陳望著窗外,“他是知青,回城后在鍋爐房干了三十年。每天一身煤灰,可他說,看著千家萬戶的窗戶亮起燈,就覺得值。現在的人,鍋爐房是看不上的,他們要坐在亮堂的辦公室里,讓別人的窗戶為自己亮燈。”
夜更深了。我們走出小店,街上空蕩蕩的。老陳點起一支煙,火光在他臉上明滅。
“其實工作就像這秋天的葉子,”他說,呼出的白氣融入夜色,“有的落在人行道上,被人踩碎;有的落在泥地里,化作春泥;有的幸運些,被孩子撿去做書簽。可最先腐爛的,是那些懸在半空、不肯落下的——它們以為還有選擇,其實風一停,就枯死在枝頭了。”
我們在路口分別。他往東,我往西。走過兩個街口,我又看見那個外賣員——他坐在花壇邊,捧著盒飯,吃得很快。手機架在電瓶車上,屏幕亮著,可能是下一單的目的地。
我突然想,也許工作從來沒有好壞之分,只有做與不做之別。那些喊著找不到工作的人,也許真正找不到的,是一個能坦然接受現實的自己。就像我父親常說的:“路是人走出來的,可你得先肯把腳踩在地上。”
而此刻,我腳下這條被霓虹燈照得斑駁的路,正通向家的方向。明天太陽升起時,又會是新的、需要雙腳去丈量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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