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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宗彥傳——民族和平壯舉》第十三章 精銅成柱『原創』
第十三章 精銅成柱
御龍寨冶場,二十六座土爐如銅獅蹲伏。彭士愁掌坩桶,向宗彥執木杖,銅汁赤白如火龍入范。開范時,柱聲如磬,余韻繞谷。
七月望日,基座、頂蓋鑄就,楚王賜萬枚 “乾封泉寶” 藏柱中。
巫師祭三牲,老鏨匠落第一鑿,銅聲清越。
向宗彥記:“天福五年秋,銅柱始鐫,吾心惴惴如懸絲。”
他知此柱非鎮物,實乃橋跨楚溪,紐連今古,讓刀兵化玉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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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州初夏,雨后放晴,陽光明媚,文武友好送行于江岸。
向宗彥帶著家人和岳父張文卿,踏上了前往辰州的行程。
浩浩蕩蕩的船隊自湘水潭州大碼頭開行,順流而下,二百里后,將轉入沅江,上行。
兵馬一千,加上糧草,共二十三只船,由裨將周景元管轄;向宗彥全家和仆夫侍女,三只船,其岳丈張文卿家三只船;五溪少主彭師暠和五溪諸酋長一只船。
船隊進入沅江后,正遇好風,大張滿帆,一路向西。沿途,山川秀麗,風景如畫,向宗彥指點遠近,為兒女們講述物產和人事。
船隊停留朗州。以前數次經過,無不倥傯,此番赴任之行,并不急迫,向宗彥覓得良辰,攜著兒女,追尋歷來仰慕的中唐大詩人劉禹錫的遺跡。
朗州城郭,雨后初洗,瓦脊生光。
向宗彥著一領月白細布直裾,袖口尚沾有沅水的潮氣,左手牽著八歲的向拾,右手攜著六歲的向瓊,沿城垣根的青石路緩緩而行。
兩個孩子穿的是同一色鴨蛋青的小衫,向瓊的發帶在風中一揚一落,像兩只貼水而飛的乳燕。
“阿爹,禹錫公真的在這里住過十年嗎?”向拾仰臉問,額上汗珠與陽光互映。
“住過,也苦過。”向宗彥停在一段老墻前,手指撫過磚縫,緩緩地道,“朗州司馬,官銜好聽,卻是遠竄南荒,孤憤而又疲憊。”
劉公剛來的時候,朗州剛遭受了一場大水浩劫,是處荒蕪。初來乍到的劉公,連個安身之所都難以尋覓,只得到處借居。直到第二年春天,才在城東招屈亭旁邊,尋得一處簡陋的茅舍,勉強安頓下來。
“他是洛陽人,為什么要來朗州呢?”向瓊天真地問。
“因為他干事有勁道,作詩做得好。有人勝不過他,就逼迫他走。”
向宗彥指向墻外一株枝干如鐵新果累累的枇杷老樹,接著介紹道:
“禹錫公見它冬花夏實,便寫下‘珍樹寒始花,氤氳九秋月’的詩句。天地給他風霜,他卻報以瓊琚。”
再往前,走進一片樹林,其中斷井殘垣,苔痕上階,不過倒是涼快了。
向宗彥的聲音低而亮,像沅江上的風帆,把一百三十多年前的舊事,拉到了孩子的耳畔。
“元和十年,禹錫公離開朗州,奉召回京。長安玄都觀里,桃花開得正艷,如云如霞。禹錫公作了一首詩,叫做《玄都觀桃花,戲贈看花諸君子》。他是這樣寫的: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繁華道路上塵土撲面,人們說是看花回來了。玄都觀里的桃樹有上千株,全是我離開京城后栽的。”
桃花本是艷麗的,可在劉公筆底,卻帶著鋒刃。權貴們讀出了自家的影子,惱羞成怒,于是,一紙詔書,再貶連州。
向拾瞪大眼睛,仿佛看見千樹桃花霎時化作漫天雪刃。
向瓊把父親的手握得更緊,小聲問:
“又要受苦,他后悔嗎?”
“他不后悔。”向宗彥搖頭,目光越過叢林,落在極遠的沅水波光上,“十四年后,再回長安,玄都觀里桃樹盡皆砍伐,只剩兔葵、燕麥,動搖春風。禹錫公又作詩了: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凈盡菜花開。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向瓊僅僅握住父親的手,擔憂地說:
“他是不是又要受苦了?”
“禹錫公兩次寫詩題玄都觀,桃樹、菜花,皆成刀與筆了。”
不變的劉郎,不變的刀筆,卻再無牢騷,只剩落落平心。桃花沒了,菜花在開,道士沒了,劉郎猶在。
劉禹錫就是不會干枯的樹根。
兩天時光,向宗彥帶著兒女游賞了柳葉湖、白馬湖、穿紫河等劉公故跡,品賞劉公遺韻,頗有所得。
劉禹錫先生的文學,在朗州形成了一個高峰。他的詩文賦章,有約三成是在朗州完成的,許多都成了傳世經典,烙上了朗州的印記。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吟誦著這首詩,仿佛看見劉禹錫著袍衫,戴幞頭,目視遠方,豪氣干云的情景。
在朗州,劉禹錫提升優化了本土民歌 “竹枝詞” ,使“民謠俚音”成了千載警句。
“竹枝詞”經過劉公引入諧音雙關、重疊回環的手法,變得 “開朗流暢、含思婉轉” , 開辟了唐代詩歌的新境界。
“朱雀橋邊野草花 ,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 ,飛入尋常百姓家。”“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頭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
這些詩文佳句早已膾炙人口。向宗彥吟誦出來,一雙兒女聽得出神。
“禹錫公在朗州,還用民歌記錄了人民的勞作。”向宗彥說。“何處好畬田,團團縵山腹。鉆龜得雨卦,上山燒臥木。驚麏走且顧,群雉聲咿喔。紅焰遠成霞,輕煤飛入郭。風引上高岑,獵獵度青林。青林望靡靡,赤光低復起。照潭出老蛟,爆竹驚山鬼。夜色不見山,孤明星漢間……”
向宗彥感嘆:“阿爹此去辰州,山高水復,當以劉公之志勉勵自己,亦以劉公之神教予汝等。”
向拾和向瓊依偎著父親,說要把劉公的故事和阿爹的教誨銘記在心。
一陣東南風掠過,路邊的藤蔓沙沙作響,像贊同的掌聲。
向宗彥牽兒攜女,循著來路回去。朗州云影漸散,天光映照人身,恰如劉禹錫筆下的晴空,驅散陰霾,與人輕松。
明日,船隊將繼續行駛,向著五溪重鎮辰州。
三天前,剛剛到達朗州之時,向宗彥已命兵士船隊的管將周景元派出使卒,飛馳辰州,告知辰州刺史宋鄴和押運銅料的將領,與彭士愁取得聯系,直接將銅料運送到他指定的地點,用于鑄造和樹立。
銅料若卸在辰州,再次運輸,耗費人力不說,倉儲保衛、山中或水上的安全護送,都是極大的問題。趁著南楚王廷的官軍人數眾多,再加一程,直接到位,亦可快速展開工程。
當晚,周景元匯報說,明日川隊西上辰州的準備,全都做好了。
62
辰州以東的沅江水面,一大早,河漲州已先醒了。
沅江在此稍有變寬,霧氣從江心漫上來,掩了灘頭,也掩了刺史的旌旗。
旭日從東邊的江面上升起,破三了霧紗。
宋鄴披著紫緋色刺史袍,腰束十三銙玉帶,立在臨時搭起的青竹碼頭上。身后六十余名州吏雁翅排開,最末兩名小吏各捧一爐龍涎香。
他們在耐心地等待。
漸漸地,下游出現了一艘三桅座船,船頭懸赤旗,旗角獵獵作響,似欲破霧飛去。三桅座船之后,是龐大的船隊。
在河漲州相對的碼頭,船未停穩,宋鄴已趨前三步,站在石臺上,朗聲說道:
“向將軍!遠來勞苦!”
船頭的向宗彥扶了扶腰間的“冰影”寶劍,先回半禮,再轉身去攙扶岳父張文卿。
老學士著素布寬袍,幞頭被霧氣打濕,卻仍精神矍鑠,一上岸便施禮道:
“刺史大人親迎,山野之人何以克當!”
宋鄴含笑,目光卻掠過船尾,他看到后面船上蠻族裝扮的數十條壯漢,頭上的長翎毛和頸間的銀飾圈,非常刺眼。
向宗彥看到他的疑惑,說道:
“那是彭師暠和他的酋長們,往后和平相處了。”
宋鄴點點頭,不再疑惑了,報告道:
“精銅八千斤,昨夜已由彭士愁派軍自酉水接走,此刻屯二酉山下。彭士愁傳話說,待向將軍允諾,再正式啟運,以表誠意。”
向宗彥頷首,道:
“可允其運至溪州,早日開鑄和平銅柱。”
向宗彥扶著岳父張文卿夫婦上了刺史宋鄴預備的車馬,張艾妹和子女們也上了車,迤邐行進,自東門進入辰州。
走過東門時,向宗彥思緒難平。去歲和彭士愁的親將田好漢在此決戰,殺得天昏地暗。若是早早與彭士愁、彭師暠和談了,哪有將士們血灑城頭的悲哀!
午餐,宋刺史說“聊備椒漿,為向將軍接風” ,在刺史府設宴,款待向宗彥一家和其岳丈一家。
向宗彥帶來的軍隊,暫且安居在船上,宋刺史派人給周景元他們送去了酒,也送去了魚和肉。
辰州城中南門口的“楚風樓” ,是宋鄴選定的為向宗彥將軍接風的地方,樓側古樹生藤,藤梢滴著水,打在一排箬葉裹的米筒上,叮咚有聲。
宋鄴罩葛布袍,著青絹短甲,腰懸環首刀,刀鞘磨得發白。他謙恭地請五溪防務將軍向宗彥和天策府大學士張文卿入席。向宗彥腰間的“冰影”寶劍乃系先楚王馬殷所賜,柄上流蘇隨著步履擺動。
楚風樓建于唐朝末年,二層的木欄干被雨水浸得發黑。樓上早擺好了十只雕畫茶缽,盛著擂茶,熱氣裊裊。
正宴設在面朝沅江的“觀云榭” , 巨楠為柱,以竹為格,上覆青篾,篾上懸二十面“盤瓠開天”儺畫,儺人的眼珠閃著濕漉漉的光。
案列“品”字形,主案宋鄴、向宗彥、張文卿,副案是周景元等向宗彥的副將與宋刺史的官府僚屬,刀環碰箸,叮當作響。
菜上場時,苗女踩鼓,銀飾噼啪。
酒至半酣,巫師登場,扮作大英雄蚩尤,面具獠牙森然,銅鈴長柄拖過地面。
宋鄴命搬出一壇“巫儺紅” ,剝落赤色酒壇的封泥,香氣沖鼻。酒傾入黑陶缽,色如辰砂,像燒開的血。
巫師以箸擊盞,忽歌《九歌·東皇太一》 ,嗓音沙啞,字字穿云:
“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
向宗彥和宋鄴相視一笑,同時舉盞。
巫儺紅入口,從喉頭一路燒到胸口。此時鼓聲忽起,十位苗女魚貫而入,長鼓在腰,銀飾叮叮當當,跳《踩鼓舞》。
鼓點密如驟雨,儺面影子也在竹壁上扭動。
接風宴,宋鄴把個辰州風情演繹得淋漓盡致。宴后,安排向宗彥和張文卿兩家人在兩家驛站歇息。
過了幾日,辰州喧囂起來,原來龍舟競渡節會到來了。
辰州人在沅江上賽龍舟。兩岸竹樓三層,錦帳連綿,刺史行轅獨占最高處的好位置,新漆的欄桿,散發著桐油氣。
向宗彥和張文卿及張艾妹和向拾向瓊,都受邀坐在中位。
鼓聲大作,三十二艘龍舟貼水列陣。
舟首彩樓高不過五尺,卻極盡巧思。州兵赤龍舟,繪的是饕餮,橈手頭扎紅巾;五溪黑龍舟,銅鏡,鼓手赤膊紋身如活盤瓠;向氏水軍也組隊參與了,青龍舟通體亮鱗,橈手皆為湘中子弟,號衣背后繡一“向”字。
天策府大學士張文卿被邀致開渡辭。老先生不誦詩,而講史,聲如江潮:
“天鑿九江,地生五溪,此水本為天下公器。今日之舟,非競速,乃競心也……”
致辭罷時,將酒爵高舉,酒色琥珀,一線入江。
兩岸先是靜,繼而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呼聲:
“嗬——嗬——嗬——”
鼓點驟急,百橈齊下。江面被劈成碎銀。赤龍舟先占上風,白龍舟卻借回流斜切,兩舟幾乎并頭。
黑龍舟落在第三,橈首忽以苗語高喝一句,二十名山兵齊唱《盤王號》 ,鼓點由緩而急,槳葉由密而疏,船身竟似一條黑魚,貼著漩渦脊背躍上,一舉超出。
撞線時,白龍與黑龍僅差一橈。
向宗彥大笑道:
“五溪果然善于借水!”
張文卿在旁捋須微笑。
次日,向宗彥和周景元率三百輕騎北上,一襲五十里。酉水支流在此轉彎。再走一程,見一半月形蓮池,碧葉田田。
向宗彥下馬,令周景元取出楚王府密札宣讀:
“可于楚地與五溪彭氏地交接處之辰州蓮花池之山上筑‘向家山寨’ ,由大楚五溪防務大臣向宗彥駐扎,倚大楚,通五溪,偃息刀兵,永保安寧。”
向宗彥與周景元在附近巡查筑寨采石之處,兵士們砍樹搭起營帳。
夜幕降臨,蛙聲如潮,遠處山民居處傳來蘆笙的樂音。
在營帳中,向宗彥交代周景元,于蓮花池寨外開建“互市場” :辰州鹽鐵、五溪茶蜜、江淮絹布,均可交易。由苗、漢各推一人,掌管“公秤” , 秤砣鑄作蓮花形,必使公平。
63
后晉天福五年,公元940年,夏日。
南楚辰州五溪駐守大臣向宗彥接到溪州五溪大王彭士愁的邀請,自辰州前往溪州御龍寨,擔任鑄造監,監制“和平銅柱” 。
妻子張艾妹為向宗彥縫制“平安香囊”一幅,藏在衣袋深處:
“以前你去洛陽貢奉湘水新茶,我為你做過一幅香囊。轉眼十幾年過去,再做一幅,保夫君平安!”
向宗彥擁著張艾妹,說:
“有了這幅香囊,任何虎豹狼蟲都得躲開。感謝你!”
八歲兒子向拾和六歲女兒向瓊也學著母親,祝福阿爹此去平安,他倆塞給父親一對小銅鈴,說是“平安銅鈴” 。
岳父張文卿來到辰州,依然保持著天策府大學士在潭州王府時的沉穩,諄諄交代女婿:
“時刻警惕,來回保重。”
向宗彥春末夏初從潭州前來駐守辰州時,帶有一千名兵士,現有八百名由周景元率領,在辰州蓮花池修建向氏山寨,一百名駐在辰州,所以他佩上“冰影”寶劍,跨上輕騎,帶著一百名精銳騎兵,沖上了山路。
五溪少主彭師暠和他帶領的多位五溪酋長,與向宗彥同行,騎在馬上,只見一溜顫抖的羽毛和閃亮的白圈,羽毛是他們頭上的高翎,白圈是他們脖子上的銀飾。
五月將盡,驟雨初歇,日頭冒尖,辰、溪交界處的群山像被一床濕熱的棉被捂住了口鼻。
霧氣從谷底翻涌上來,先是一縷一縷,轉眼就把整條山道吞得只剩馬蹄寬的一條青線。
向宗彥勒住胯下的青驄馬,回頭望去。
百騎貼壁而行,鐵甲凝水,滴落成一條斷續的水鏈。走動時,甲葉相擊,像遠山松濤里藏著的兵戈不耐寂寞,嘈切有聲。
彭師暠的兩名親兵砍竹削篾,就在馬上做成了六枚空心竹哨,系在旗桿上。山風灌入,哨聲尖利,破開濃霧,也破開道側深谷的寂靜。
第二日午后,他們到了“猿啼驛” 。
驛舍只剩半截土墻,墻上苔痕舊得像前朝墨跡。但此處驛舍有個馬掌匠,向宗彥他們所有的馬掌都得到了維修。
八歲兒子向拾和六歲女兒向瓊臨行前送給向宗彥的小銅鈴,掛在馬項下,叮叮當當,在空谷里響得清脆。
第三日辰巳之交,霧終于薄了。前方石闕“御龍界”三字,被昨夜山中雨水洗得發亮。
闕下銅鑼三聲,沉而穩,像有人把整座山當成了器,敲了一串心跳。
“下馬,解刃。”向宗彥拍了拍腰間的冰影寶劍,“人家把銅鑼當號角,咱們也把刀當禮器。”
彭師暠和酋長們先行騎馬進入山闕,不一會兒,即返回來迎接向宗彥他們入內。
御龍寨山下稍高處,彭士愁已拍山兵搭建了很多木料山寨。一座極為結實、重兵把守的寨柵內,是八千斤銅錠的庫房。
二十六座土爐排作兩列,爐口朝天,像二十六頭蹲伏的銅獅,等著吞吐火焰。
葛衣短褐的彭士愁笑呵呵地迎上來:
“向將軍,我的兵馬使!歡迎回來。”
他伸出雙臂,掌心向上,這是五溪人的“迎火禮” ,把最暖的掌心給對方。
向宗彥抱拳,指尖離胸口尚有三寸,既守禮數,又避“兵甲相見”的嫌疑。
彭士愁大笑,笑聲震動斜插腰后的刀,刀穗上的銀鈴嘩嘩作響:
“山鬼老酒,早已溫好。”
酒過三巡,話題落到銅柱的鑄造上。
“八千斤,一分不少。”彭士愁聲如鐘鼓,“我要鑄的,不止五千斤柱身,還得有基座、有頂蓋、有鎮獸。銅夠,柴夠,人手也夠,只欠一句準話,到底鑄造幾面柱?”
“詔書說八面柱,便要八面玲瓏。”向宗彥聲音不高,卻像劍脊敲銅。
向宗彥驗看了南楚王馬希范詔命內庫撥出的八千斤精銅,封印均好,二人乃飲酒歡談。
多座冶煉爐已經砌好,很多山兵從各個方向背來大量木炭,用作燃料。
石臺選在寨東一截天然巖坪上。三十名石匠晝夜鑿擊,石屑飛濺。
他們在唱《盤瓠歌》 ,調子古老得沒有歌詞了,只剩“呦——嗬——”的回旋。每唱到第三句,便鑿聲齊落,像群山一起咳嗽。
彭士愁已覓到五溪銅匠、銀匠多人,鑄銅手藝極高,他們鑄造的銀錠和銅鑼都是名品。他們認真地制作了多套模型。
溪州銅柱是最高要求的青銅器,冶鑄工藝要求極高。從筑爐、燃料整備、燒制陶范開始,必須一絲不茍。熔鑄,鏨字,更是細活、難活。
有一批石匠在鍛打樹立和平銅柱的石臺,鍛打出臺階和平臺。
傍晚,石臺突然奇怪地出水了,先是滲,后是冒,一線清泉從臺心噴出。
彭師暠請來了一位山巫,披發仗劍,用苗語高喊口號,人群舉著火把,跟著巫師的口號聲,圍繞著石臺轉圈。
說來也奇,噴水漸漸停歇了。向宗彥喚來親兵,以辰砂調灰灌堵。灰漿入石,人心漸安。
開爐祭祀儀式,定在六月朔日黎明。
辰州兵與溪州兵各背來柴草百束,壘作“薪墻” ,高與胸齊。
彭士愁說如此勝過天造地設的鑄造工程,開爐必須“血祭” 。 巫師刀已出鞘,朝著一匹簌簌發抖的黑犬。
向宗彥橫劍攔在爐前:
“天命不殺無辜。”
兩人不再說話,盯著對方,長久對峙。風卷火星在刀與劍之間游走。最終彭士愁退卻半步,刀尖垂下:
“好,聽你的。”
辰時三刻,第一次試鑄。牛皮風包嗚嗚叫,爐中木炭熊熊燃燒,最后,融化的銅汁閃閃發亮。陶范合攏,緊固,銅水緩緩傾入,赤白光芒炸裂,像一條火龍進入窟中。
這時候,不知怎么搞的,巨大的鼓風皮囊突然崩裂,火舌倒卷。一名溪州小工匠來不及慘叫,被卷入火浪之中,
溪州兵嘩然。向宗彥拔出“冰影”寶劍,寒光一掠,燃燒的皮囊被劈作兩片,救出了小工匠。
火舌舔上向宗彥的左臂,衣袖被卷成了黑色的蝴蝶。他反手抓起水桶,連水帶桶扣在自己臂上。
皮肉焦糊的氣味在鑄造現場彌漫。
彭士愁大步沖過來,黑著臉,奪過旁人手中草藥,狠命地揉碎,敷在小工匠的身上,敷在向宗彥的臂上。
小工匠呻吟著,被工友們抬走,往身上澆水。
火燎傷痛,使得向宗彥眉峰劇跳,卻咬緊牙關一聲未吭。
晚飯后,淺淡的夜色下,鑄造工場寂寂無聲。
向宗彥和彭士愁坐在爐邊。向宗彥晾著火傷的臂。香囊從懷中露出。彭士愁拉過香囊,湊到鼻尖嗅了嗅,忽然笑了:
“辰州之香,熱亦不散。”
后半夜突降暴雨,形成山洪,山洪挾著沙石,沖毀了兩座煉銅爐。
雨后凌晨,向宗彥巡視工場,忽見彭師暠與一黑衣人走出寨去,黑衣人的佩刀上,向宗彥認出竟是潭州王府親兵的標志。他的指尖摸到“冰影”劍柄,最后終究還是沒有拔劍沖過去。
太陽升起,樹梢鑲金,工場邊積水如鏡。
幾套銅柱的陶模倒覆水中,映出扭曲的影子。
風從樹林間吹過來又吹出去。向宗彥抬眼望向御龍界上空,竟然看到殘月如鉤。他摸出了懷中的香囊,香味,使他漸趨平靜。
次日,向宗彥制作奏疏,向南楚王馬希范稟報銅柱鑄造進展情況。
64
經過半個月的整理恢復,和平銅柱鑄造工場復又開張。
兵士們跟著工匠打下手,主要任務是制作又厚又重的陶范。
流程從制模、翻范、合范到迎接澆鑄,必須嚴絲合縫,若非,則要么崩范,失敗,要么鑄件出現大的毛邊毛刺,跑了尺寸,都得返工。
按照計算,和平銅柱的澆鑄工程是二十六臺熔爐同時燃燒,熔銅,五個鑄孔同時不間斷地注入銅汁,一氣呵成。
如此巨大的各路工匠密切配合的鑄造工程,一旦失敗重做,就得十天半月,因為得把鑄壞的銅件砸碎,重新融化。
所以工匠們準備了足足的大木炭,一遍遍地整固冶煉爐。尤其是制作泥范的泥巴,里邊摻加的苧麻,還得梳成細絲,免得影響范殼的光潔度。
五溪各州的節度軍使,在關鍵時刻絡繹來到御龍寨慰問。
先是武安軍節度左押衙、守溪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國彭允滔,一對牙兵抬著二十壇“九釀春” ,熱熱鬧鬧地從山道上走來。酒壇上覆著新荷葉,一路走一路閃著翠光。
彭允滔跳下馬,將腰中板件向后一撥,沖彭士愁和向宗彥抱拳:
“銅柱成日,當設宴十日,專灌你們好酒!”
彭士愁大笑,銀鈴刀在腰間叮叮當當:
“好好好,我和向使君先謝了!”
又過兩日,御史大夫、武安軍節度左押衙、上柱國田弘祐到了。肩輿落地,先咳嗽三聲,才掀開簾子。
田弘祐送來的是三十甕“清涼漿”和臘肉糍粑。“清涼漿”據說是薄荷做的,飲一口,涼氣直躥喉嚨。
又過了幾天,潭州天策府內庫副使朱葆光押著楚王賞賜的銅鏡、糯米和香茶,浩浩蕩蕩而來。
多面銅鏡排開,日光映照,整座山谷像被塞進了巨大的萬花筒,亮得人門驚呼奇跡。
夜宴設在工棚外。到處都是噼啪作響的松明火把,銅鏡火光互映,火在鏡里生了根,鏡在火前開了花。
朱葆光喝到興頭上,拔劍起舞。劍光三次掠過彭士愁肩頭,每次都帶下一縷被火燎焦的發絲。
彭士愁不避不讓,反手解下銀鈴刀,拋向空中。刀旋轉落下,“叮”地一聲扎在地上,刀尖離朱葆光的靴尖不過一寸。
眾人看著二人的表演,大氣兒不敢出。
向宗彥舉杯,聲音不高,卻壓住了所有嘈雜:
“劍舞需鼓,刀樂需和。來來來,為五溪永久太平,再舞一次!”
朱葆光愣了愣,忽地大笑,劍尖一挑,辟出一爿燃或的松明子,火光映得他臉色通紅。
最后,所有人都參與了舞蹈,佩刀劍的將刀劍拋擲一邊,大家手拉手,唱起了劉禹錫的“竹枝歌”:
“山上層層桃李花,云間煙火是人家……”
向宗彥和彭士愁這天派遣使者前往潭州,稟奏銅柱制作情況。
六月二十五日,是澆鑄銅柱的日子。一大早,女巫就開始焚香、念詞,請上天保佑施工順利。
二十五座煉爐同時點火,二十五套皮制風包呼呼地鼓風。
爐子內膛糊以黏土,外壁纏著山藤。為免得山藤被烤壞,有小工匠不停地位山藤澆水,使之保持濕潤。
終于燒到銅化成汁,再鼓一陣風,就要長桿結構扳傾它,讓銅汁流入一雙長桿架著的坩桶,由壯漢抬起,排隊澆進五個澆鑄孔。
忽然間,有臺火爐發出“啪啪”的聲響,裂開一道白亮的縫,一道銀亮細線像蛇一般竄出。那是已經燒成的銅汁,呲向潮濕的地面,冒出濃烈的火光和白色蒸汽。
七月初二日,又一次開鑄。
加厚了冶煉爐。分三班操作鼓風包,天還未亮就開始燒爐了。
可是這天,或許銅汁未達火候,也沒有撇盡渣子,銅水入范,即成蜂窩。開范后,眾工匠均表示須得重新澆鑄。
七月初九日夜,烏云壓頂,無星無月。
設置了一座祭臺。祭臺用失敗的冷銅片拼成“七星斗” ,上面放置七盞桐油燈。
向宗彥和彭士愁劃破中指,滴血入酒。血在酒里散開,像一尾小紅魚。由溪州女巫一邊唱即興改編的《竹枝歌》 ,一邊祭祀天神、地神、爐神、范神。
工匠們以銅屑調松脂,捏成“銅花”簪于發間,以求“巧手不拙” 。
七月十二日巳時三刻,向宗彥手執木杖,立于加熱過的陶范一側,彭士愁赤著臂膊,扶持坩桶,銅水注入孔中。
開范。柱成。擊打試驗,其聲如磬,余韻嗡嗡,充滿山谷。
慶功宴設在工場,圍著新鑄成的亮麗的銅柱,擺開幾十案的酒肉。向宗彥和彭士愁吩咐大家,敞開來喝,以慰辛苦。
七月望日,銅柱中心大件已涼,鑄工們又鑄好了基座、頂蓋和配置的鎮獸。
南楚王廷賜予銅柱中心萬枚“乾封泉寶”錢幣,由山兵們從山外碼頭背來,預備樹起銅柱之后,裝入其中。
此時忽然又有大喜事降臨:楚王派使者送來了向宗彥的正式委任書:武安軍節度衙前兵馬使、前溪州左廂都押衙。
同時,轉送來了中原后晉朝廷的冊封詔書。
向宗彥鄭重施禮,接受中原后晉朝廷的多種職務冊封: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太子賓客兼御史大夫、上柱國榮銜。
彭士愁設辦大宴慶賀,說:
“楚和晉給予向將軍如此之多詔封,是將我的老朋友定在了五溪、定在了辰州啊,長久作伴,我和老朋友一樣高興,一樣高興啊!”
向宗彥制作謝表,遣使送往潭州和中原。
65
秋風御龍寨。
乳白色的晨霧貼地流動,先淹低處,緩慢上浮。
和平銅柱立在石臺的臺基上,石基之上是銅基,銅基和銅柱緊密扣合。
銅柱高丈二,周八棱,表面剛經過細磨,尚留有火烤后的紫斑。
向宗彥立在樓欄邊,彭士愁盤膝坐在柱基旁,膝上橫著“五溪月”腰刀。刀鞘蒙了一層霧,水珠順著鞘口銅箍滾進刀鐔,在獸皮上碎成更小的水珠。
剛剛運來的金沙,堆在工棚外的小坪場。
金沙是臨時填實銅柱用的。填實了好鏨字。其實依銅柱的厚度,即使不作填實鏨字時也沒問題。暫時填實是為了更加安心。
最后一袋沙填完,銅柱重量驟增,壓得底下的后木料發出“咯吱”的微小聲音。眾人屏息,待其停止。木料底下是巨石鋪就的地坪,最終由于重力增加愈益穩定了。
向南楚王廷報告銅柱工程進展的使者赴潭州走后,又耗用了一個月光陰,在銅柱上方搭蓋了巨大的殿堂,為銅柱遮風避雨,當然便于工匠繼續勞作。
銅柱大殿,以楠木為柱,以杉皮為瓦,長五丈,寬三丈,棚頂置“天眼”三處,用于透光。
他們請到了五溪最好的銀匠來鏨字。
這日近午,兩抬青幔小輦自山路走來。抬夫腳踝上系著紅綃,綃上繡有細小的“楚”字。
輦帷掀處,潭州天策府大學士李弘皋走了出來,紫袍下擺沾有泥跡,那是他在艱難的山道上位減輕轎夫勞累而行走的孑遺。
另一小輦,簾布掀開,下來的是向宗彥的岳父、天策府大學士張文卿。
原來是南楚王馬希范派遣天策府學士、知制誥李弘皋來勘驗銅柱銘文。李弘皋奉詔到了辰州,盛情相邀自己的同門、天策府學士張文卿同來御龍寨。
向宗彥和彭士愁盛情迎接二位文豪。當午,設辦盛宴。晚餐,又設便宴。
寨中懸著三十六盞松脂燈,燈光高高低低,像三十六朵開在夜里的山花。
主酒是桂花椒漿,入口甜,回味辣。
酒過三巡,苗家和土家舞姬獻上《銅柱舞》 。
次日,李弘皋和張文卿再次仔細審閱“復溪州銅柱記”文稿,又逐人審定在和平銅柱上署名的官員:
靜邊都指揮使、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太保、使持節溪州諸軍事、守溪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國、隴西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彭士愁
武安軍節度左押衙、開江都指揮使、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司徒、守溪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國彭允滔
武安軍節度左押衙、充靜寇都指揮使、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司徒、守溪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國田弘祐
武安軍節度左押衙、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司徒、守溪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國彭師佐
武安軍節度左押衙、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司徒、守溪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國田幸暉
武安軍節度左押衙、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尚書、左仆射兼御史大夫、上柱國彭師榳
武安軍節度左押衙、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尚書、左仆射兼御史大夫、上柱國龔朗芝
武安軍節度左押衙、充溪州副使、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尚書、右仆射、守溪州三亭縣令兼御史大夫、上柱國彭師裕
武安軍節度左押衙、充金澗里指揮使、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尚書、左仆射兼御史大夫、上柱國覃彥勝
武安軍節度左押衙、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尚書、左仆射兼御史大夫、上柱國田弘贇
武安軍節度左押衙、左義勝第三都部將、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刑部尚書、前守富州別駕兼御史大夫、上柱國彭師杲
武安軍節度討擊副使、左歸義第三都部將、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左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上柱國彭師晃
武安軍節度衙前兵馬使、前溪州左廂都押衙、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太子賓客兼御史大夫、上柱國向宗彥
武安軍節度同十將、前溪州左廂都虞侯、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太子賓客兼監察御史、上柱國龔貴
前溪州大鄉縣令、將仕郎、試大理評事兼監察御史、賜緋魚袋彭允臻
武安軍同節度副使、攝溪州司馬、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左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上柱國覃彥仙
武安軍同節度副使、前攝大鄉縣令、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左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上柱國覃彥富
武安軍節度攝押衙、充靜寇都副兵馬使、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右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上柱國田思道
武安軍節度副將、充溪州知后官、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國子祭酒兼御史大夫、上柱國朱彥蝺
李弘皋和張文卿將“復溪州銅柱記”文稿與和平銅柱署名官員名冊審閱已畢,交給工匠頭領。
山兵們已準備好祭祀“三牲”: 黑犬、白雉和赤麂。黑犬拴在銅柱北,白雉籠懸在工棚頂,赤麂拴在銅柱南。
三組山兵同時宰殺黑犬、白雉和赤麂,置于祭祀案上。
向宗彥和彭士愁分別代表南楚王廷和五溪眾州,酹酒,向天地致祀。
李弘皋親自點燃誓火,張文卿往火盆里撒入碎檳榔和沉香,火苗先紅后青,噼啪有聲。
向宗彥和彭士愁率領所有的工匠,凈手焚香。
榮譽老鏨匠,先行向銅柱侍立、鞠躬,然后,口中念念有詞地落下第一鑿,銅聲清越:
“叮——”
眾人歡呼,在歡呼聲中,第二鑿、第三鑿落下。
當夜,向宗彥鋪開素絹,研墨援管,鄭重無比地記下了監造和平銅柱的心跡:
“天福五年秋,銅柱始鐫,吾心惴惴如懸絲。”
《向宗彥傳——民族和平壯舉》
李玉娟 任見 著
本書簡介
戰火紛飛的五代十國,傳奇人物向宗彥的生命波瀾壯闊。本書情節跌宕起伏,既有金戈鐵馬的戰爭追溯,也有細膩生動的情感刻畫,再現五代十國的動蕩與變遷和向宗彥熱烈精彩的非凡活劇,描述了艱險重重的湘西民族融合即“溪州銅柱”的產生過程和辰州蓮花池古山寨“歷史村落”的發展變遷。全書結構奇崛,文筆優美,以“題材惟一”“故事惟一”“文創惟一”成就佳作,值得閱讀和收藏。
上下冊合計380千字,2006冬月初成,2010秋月修訂,2012春月改定。
目錄
代序 歷史之聲
第一章 頭角輝光
宗祠西廂房的檀木架上,十九幅描金誥命卷軸層層疊放。
從武周御史中丞的直言,到開元江南巡撫的水利功績,每卷都刻著鏗鏘諫言。
東廂房樟木書櫥中,十二部詩文集靜臥,政論如劍,詩篇似畫,墨跡歷久彌堅。
《諫爭圖》中曾祖父怒目持笏,風過畫動,似有諫言破空,驚起梁間燕雀。
垂髫之齡的向宗彥,踩銀杏葉,行蹣跚步。檐角風鈴伴奏,墨香與檀香交織成文化呼吸。
第二章 奔赴戰火
鄱陽湖晨霧如紗,向氏船隊破浪前行。向宗彥立船頭,玄色戰袍獵獵,腰間長劍與晨風相和。船艙內,裹傷白綾堆成山,金創藥氣既振奮又憂傷。
老船工望著血色云霞:“公子這是往虎口里送!”
向宗彥揚鞭指殘月:“叔父死守七日,英雄壯志豈懼虎口!”
三日后抵虔州,江風裹寒意,玄甲映晨光。他憶起叔父影響,習演兵法騎射,今番馳援,既是檢驗,亦是淬煉。
第三章 高門試玉
暮春張府后園,張艾妹持《詩經》而來,白棠別發間。
小侍女逗趣:“雎鳩比錦鯉懂風情?”
她紅耳尖,卻侃侃而論:“雎鳩雌雄相隨,本是自然真情,何須禮教捆縛?”
向宗彥肅然道:“妹妹所言,令我受教。古人取雌雄相和之意,確勝牽強附會。”
她展顏笑說:“《詩》本心聲,‘關雎’妙在朦朧 —— 君子隔葦望淑女,千年后我們說‘關雎’,皆是朦朧之美。”
第四章 險途茶使
船隊入長江,狂風驟起,主船偏舵卡死。周匡正抓撬杠躍江,憑水師經驗摸索,終將舵葉撬開。誤入南唐竹簽陣,鄭弘毅急令放帆減速,眾水手奮力劃槳,轉出危途。
傍晚七船擱淺淺灘,他集十余船工撐篙,號子聲中挪船出灘。夜靜,惟聞喘息。次日冰雹如拳,砸船板砰砰作響。
向宗彥令靠岸,周匡正急呼:“江岸陡峭,拋錨更險!”
話音落處,狂風掀動副船,十九歲船工抓桅纜自救,眾人驚出冷汗。
第五章 洛城厚待
洛陽天街,隋帝規劃暗合星象,唐時更成繁華紐帶。上元節張燈結彩,商賈云集,絲綢茶葉與域外香料交匯。
馮道指向天津橋南:“武周時,李昭德、閻知微皆殞命于此。”
向宗彥震撼:“權力場竟如此酷烈。”
馮道嘆:“天街既是盛世舞臺,亦是權力祭壇。”
走上天津橋,二人共鳴:它承載隋風唐韻,見證繁華與血腥,終是文明融匯的見證者。
第六章 煥然潭州
馬殷凝視潭州民居,決意擴建都城。青銅編鐘鳴,工匠云集。湘江商船載木,號子與江聲交織;城外窯火晝夜不息,工匠摔泥制瓦,汗珠凝霜。
金秋十月,十六里新城墻崛起,青磚包夯土,高逾三丈。朝陽下城門開啟,販夫走卒、文人墨客贊嘆不絕。河道如帶,畫舫穿梭;街道齊整,官署商區分明。
馬殷宴群臣,高郁展開黃綾:“設長沙府,轄二十九州,立六部,仿中原建制。”
向宗彥立于班列,新賜玉帶泛光,深知潭州正煥新生。
第七章 五溪英豪
五溪山民,源溯遠古巫咸,秦漢時拒漢廷,魏晉融流民。唐設羈縻州,彭瑊父子經營溪州,至彭士愁已轄二十余州。
馬希范改懷柔為苛稅,山民不堪,彭士愁借后蜀支持反楚,天福四年八月,率萬兵攻辰、澧二州,焚鎮掠民。
拓跋恒諫馬希范:“先平后撫。” 劉勍、廖匡齊、向宗彥率軍迎戰。
向宗彥請戰:“我為武安軍衙前使,或可勸降,免生靈涂炭。”
第八章 沅水逆旅
沅江回流石段,明灘暗礁密布,風勢詭譎。向宗彥望老艄公掌舵,嘆:“兵書未載此等險。”
忽聞驚呼,三艘漕船撞礁傾覆,軍械糧草沉江。廖匡齊躍水救卒,嗆水仍揮手:“靠岸!”
申牌時分,船隊泊天然港汊,結筏成營。當地百姓送熱粥:“馬大王通商路,才有今日溫飽。” 向宗彥接過,知民心是最穩船錨。
夜宿船陣,漁人老周贈朱砂:“灑船頭,避水鬼。”
向宗彥望著江面,明白沅水險,不及人心叵測。
第九章 辰澧攻守
辰州城頭,田好漢督戰,礌石箭雨傾瀉。南楚軍蟻附攻城,廖匡齊持長槍登云梯,槍尖破敵喉,血濺甲胄。城頭滾油潑下,士兵慘叫墜落,廖將軍臂受創仍沖鋒。
向宗彥觀戰局,對劉勍道:“夜襲東南角,彼處火區有隙。”
三更,三百死士泅水登岸,燃火箭射城。火借風勢蔓延,田好漢救火忙,東門防務松動。廖匡齊、向宗彥分兵殺入,巷戰慘烈,血染紅石板。
田好漢率殘部遁往碼頭,辰州終破。劉勍望城頭楚旗,忽覺箭囊沉重。
第十章 烏龍僵持
九龍墩山道如九龍蜿蜒,每段皆有陷阱。南楚軍攻至第三哨寨,滾木礌石如銀河倒瀉,士兵墜崖,血濺嫩葉。
劉勍擲頭盔,灌酒嘆:“楚王催‘克期平亂’,可這山……”
向宗彥撿帶血箭鏃,其上圖騰猙獰:“硬拼無謂。彭士愁恃險,卻缺糧草。不如圍而不攻,待其自潰。”
雨霧中,雙方僵持。南楚軍營瘟疫蔓延,藥石難阻減員。
劉勍終下令:“退往天門縣,整兵再圖。”
大軍撤時,向宗彥回望九龍墩,知此退非怯,乃為久戰之計。
第十一章 春雨鏖兵
雨霧鎖烏龍,彭士愁騎兵突襲楚營。五溪山兵如鬼魅,毒箭嘯叫,楚兵慘叫不絕。
向宗彥令縮營固守,親率精銳夜襲敵巢。三更,三百死士分三路:一路縱火,一路沖殺,一路接應。火光沖天,山兵潰亂。
向宗彥揮劍斬將,卻見尸橫遍野,忽生悲憫。黎明,楚營暫安,他對劉勍道:“戰損慘重,不如議和。”
劉勍沉默,終點頭。春雨洗戰場,血水入泥,向宗彥悟曰:勝利若以白骨堆砌,縱勝亦悲。
第十二章 和平會商
湘仲驛站,向宗彥展《復溪州銅柱記》,彭師暠指尖摩挲紙角:“‘漸為邊患’句,刺耳。”
向宗彥釋曰:“實錄方顯誠意。”
談及鑄柱,彭師暠蹙眉:“工銀八千兩,五溪難承。”
向宗彥笑:“各擔其半。柱成,五溪工匠名刻柱基,此非施舍,乃萬世功業。”
暮色中,彭師暠割發系紙,向宗彥解玉佩壓之。“五溪契約見血發,楚人物信見玉心。”
江風穿窗,似傳劉禹錫竹枝詞:“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第十三章 精銅成柱
御龍寨冶場,二十六座土爐如銅獅蹲伏。彭士愁掌坩桶,向宗彥執木杖,銅汁赤白如火龍入范。開范時,柱聲如磬,余韻繞谷。
七月望日,基座、頂蓋鑄就,楚王賜萬枚 “乾封泉寶” 藏柱中。
巫師祭三牲,老鏨匠落第一鑿,銅聲清越。
向宗彥記:“天福五年秋,銅柱始鐫,吾心惴惴如懸絲。”
他知此柱非鎮物,實乃橋跨楚溪,紐連今古,讓刀兵化玉帛。
第十四章 辰州蓮花
蓮花池山寨,依形就勢,山如蓮開,寨墻半卷半舒。主街青石鋪就,兩側溝渠通山澗。
互市灘上,苗婦售茶蜜,漢商列絹布,鹽堆似雪。
向宗彥立寨門,望苗漢兵共守:前排藤甲持鐮,后排鐵甲執戟。內宅 “懷柔” 匾下,地圖標酉水苗寨,朱砂圈示兵力所及。
張文卿問:“苗漢如何相安?”
向宗彥答:“互教技藝,通婚贈鏡,不分族屬,只論心誠。”
山風拂銅鈴,似唱和諧歌。
第十五章 雪原拼殺
辰州蓮花池夏夜,風帶潮濕腥味。向宗彥在油燈下展閱急報,指節泛著冷白。
石重貴拒向遼稱臣,耶律德光揮師南侵,戰火迫近。潭州兵部征召令至,向宗彥取 “寒鋒” 刀與 “冰影” 劍,月光照刃如銀線。
黎明,他寫下 “辰州稻熟,宗彥當歸”,披甲上馬。妻兒遞來平安香囊與銅鈴,岳父母佇立目送。
北地烽火中,他知此去,需以刀劍護中原,如雪原寒梅,于血與霜中綻放風骨。
第十六章 英烈永在
辰州蓮花池晨霧如紗,十六親兵扛赤漆棺槨歸來,玄色斗篷沾淚似血。
寨民跪迎,老婦揮艾草成挽幛。
靈堂內,張艾妹扣棺慟哭,向拾撞棺呼父,向瓊淚落如溪。
彭士愁率酋長以刀劃面,血與淚滴衣袍。
夜闌,張艾妹將香囊與銅鈴沉蓮池,水波載其漂向沅江。
群山靜默,松濤嗚咽,似在傳唱:忠魂雖逝,如銅柱永立,光照千秋。
第十七章 我的湘西
湘西之魂,不在奇峰異水,而在人文薈萃。五溪流域,峒歌與漢曲和鳴,苗織共湘繡比艷。
向公宗彥以通婚聯姻化畛域,以貿易通商結同好,讓武陵山下美麗與和諧共舞,酉水河畔文明與野性交銜。
溪州銅柱,非僅鎮疆之器,更是民族和解的見證;辰州蓮花寨,不只是軍事要塞,實為多元共生的家園。
這片土地,因先輩的包容與堅守,終成文明交融的沃土。
第十八章 湘西的我
我與湘西,是魂與土的相擁。
踏過沅水灘涂,觸摸銅柱斑駁,方知和平從來不是偶然 —— 是向公們以劍為筆,在雪峰酉水間寫下的史詩。
看苗家姑娘織錦,漢家匠人打銅,才懂 “共生” 二字的重量:不是同化,而是各美其美。
當晨霧漫過蓮花寨,蘆笙與書聲交織,便明白:我是湘西的兒女,湘西亦是我心中永不褪色的圖騰,血脈里流淌著它的堅韌與溫柔。
書后的話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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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北張教授手持任見《曹操傳》臺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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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多位北大博士推薦:任見先生的《大唐上陽》(15卷),與眾不同的認識價值。
2.后山學派楊元相、鴻翎[臺]、劉晉元、時勇軍、李閩山、楊瑾、李意敏等誠摯推薦。
3.后山學派楊鄱陽:任見先生當年有許多思想深邃、辭采優美的散文在海外雜志和報紙發表,有待尋找和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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