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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宗彥傳——民族和平壯舉》第十一章 春雨鏖兵『原創』
第十一章 春雨鏖兵
雨霧鎖烏龍,彭士愁騎兵突襲楚營。五溪山兵如鬼魅,毒箭嘯叫,楚兵慘叫不絕。
向宗彥令縮營固守,親率精銳夜襲敵巢。三更,三百死士分三路:一路縱火,一路沖殺,一路接應。火光沖天,山兵潰亂。
向宗彥揮劍斬將,卻見尸橫遍野,忽生悲憫。黎明,楚營暫安,他對劉勍道:“戰損慘重,不如議和。”
劉勍沉默,終點頭。春雨洗戰場,血水入泥,向宗彥悟曰:勝利若以白骨堆砌,縱勝亦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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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宗彥起身,對著劉勍深施一禮,轉身欲行,卻在帳門處戛然止步,回頭道:
“劉帥放心,末將定當不負重托。此行若成,溪州之地便能免受戰火涂炭,南楚亦可穩守西南邊陲,此乃萬全之策。”
早風乍起,帷幕獵獵作響,似是為這場獨創九龍墩勸降奏響的序曲。
飛馬前行的向宗彥,身后隨著五位戍卒,帶著一匣潭州香茶。山風拂過臉頰,也吹動他身上的戰袍。
望著遠方彭士愁軍營上方那飄蕩的旗幟,向宗彥眼神深邃而堅定,仿佛要穿透層層迷霧,直視烏龍山最高的峰頭。
到了九龍墩山下,向宗彥和戍卒下馬后,吩咐兩個兵卒看守戰馬,自己僅帶三名戍衛,不行上山。在第一重哨寨,向宗彥亮明上溪州衙前兵馬使的身份。
彭士愁哨寨的隊正,禮貌地說,現在不同往常,他們需要向上傳報。
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頂寨傳下話來:
“有請向將軍。”
然而向宗彥的戍衛全都被攔下了,彭軍林外安排了六名警卒陪同向宗彥上山。經過重重關卡,向宗彥踏入了防衛森嚴的九龍墩頂寨。
彭士愁迎到了大寨門口,他身披戰甲,腰間佩刀,可與與向宗彥腰間的戰刀“寒鋒”媲美。他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盯著向宗彥,嘴角帶著不無輕蔑的笑意:
“向將軍,歡迎你!見面不易啊。你這樣自投羅網,就不怕有來無回嗎?”
向宗彥微微一笑,從容不迫地抱拳施禮道:
“彭將軍別來無恙!多年在彭將軍帳下,情誼深厚,只是形勢生變,看望彭將軍機會難覓。戰事間隙,得能相敘,甚是欣慰。”
這是一座樸實中滲著豪華的山頂宮苑,共分五級石質臺地,各層的木屋木樓,依從臺勢,高低錯落地排布。
木屋多系軍營,因而樣式單一,最上面兩級臺地,木樓建筑宏大沉實,乃是彭士愁的公事殿堂。
賓主坐下,向宗彥將劉勍的書函交與彭士愁,彭士愁快速瀏覽一遍,泡上向宗彥帶來的潭州香茶,說:
“向將軍,你辛辛苦苦攀上山寨來,帶來劉將軍的書信,勸降之意,我已明了。你知道,我彭士愁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南楚大軍雖強,五溪山兵也不是軟柿子,別小瞧了被烏龍山養大的子弟們。”
彭士愁一邊說,一邊將茶盞遞給向宗彥。
向宗彥接過茶盞,輕輕抿了一口,茶香在舌尖彌漫,他微笑說道:
“彭將軍,我此次前來,帶著劉將軍的意思,不是相逼,也不是相求,而是希望雙方坐下來好好談談。若是戰事不測,溪州山民飽受苦難,將軍英名毀于一旦。若能商議解決,往后和平生活,將軍得保溪州安寧,成就功業,豈不是皆大歡喜?”
彭士愁冷笑一聲,說道:
“向將軍,你這話,聽起來倒是冠冕堂皇,可南楚的用心,我又豈能不知?你以為幾句好話就能讓五溪百姓認下一切?”
向宗彥正色道:
“彭將軍,南楚并無加害五溪之意,至于地方稅賦,以前不曾征收,初加于身,百姓難以接受,確為實情;潭州未能定立合適的征收額度,也是實際存在的問題。然而這些,通過商議是可以解決的。
“五溪之地,山清水秀,百姓安居樂業,為何要因戰爭而陷入混亂?將軍若能回到以前,歸復南楚,我和劉將軍必將稟奏楚王,請歸還五溪足夠的羈縻地位,百姓的生活也不會受到影響。”
彭士愁飲了口茶,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
“向將軍,你的話聽起來倒是不錯,可我彭士愁并非百事不知之輩,南楚王廷之用心,可以瞞得了劉勍與你,瞞不了所有的人。南楚若是真心想要和平,為何不先撤兵馬,再派使者,與我商談?”
向宗彥野飲了口茶,雙目炯炯有神地盯著彭士愁,說:
“彭將軍,不要逼著我說話啊。彭將軍你驅動大軍,占領辰州,推進到澧州,大片州縣為你的五溪大軍所占,或許彭將軍你沒有發令,但你的部下焚毀鎮戍、掠取民間,是真真實實的。若不是這樣,楚王也不會派遣我和劉將軍自東向西,一路奔波,與你兵馬對話。”
彭士愁不以為然地道:
“凡事但出后果必有前因。五溪山民為何奮起參軍吃糧,催我出戰?還不是南楚王廷濫征無度,五溪百姓生活不下去嗎?向將軍你說,禍根是不是在于南楚王廷?”
“濫征賦稅是個原因,但出動萬人兵馬,占領、掠取大片州縣,這個后果,未免也結得太大了吧?”向宗彥說道,“彭將軍,你我是有交情的朋友,有話我愿說出來:后蜀與五溪的共同謀劃,恐怕是主要的原因吧?”
“是的,你我是有交情的朋友,所以我們能坐下來拉話。”彭士愁說著轉頭向外喊道,“來人!預備酒宴,午餐我要和向將軍共飲。”
候在門外的戍卒答應一聲,跑步去安排了。
向宗彥接著說:
“目今天下,可謂亂世。不說中原,便是淮水以南,已有南楚、南唐,以前有閩國、吳越、前蜀,如今有后蜀,這么多朝廷,彭將軍早已是五溪大王,壯懷雄心,欲馳騁天下,眼光高遠之士,誰人不能理解,誰人不能認可?”
彭士愁似乎微微頷首,為兩只盞中其上新的茶水。
向宗彥繼續說:
“然而,大丈夫馳騁天下,靠的應該是名望,而不是馬蹄和刀槍。無論后蜀是真實地支援彭將軍,還是只說空話,將五溪當做一顆棋子來用,依我之見,彭將軍都不需要盲目興兵,在條件不成熟的時候動作,只能做壞事情。”
彭士愁將茶盞遞給向宗彥,說道:
“向將軍,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彭士愁決不會先投降后談判,先歸順南楚,再要求減免五溪百姓的賦稅。即便退一萬步,我彭士愁降了,我的各州將領和五溪山民也不會答應,不會罷休!”
聽到這里,向宗彥覺得無法接話。
“向將軍,你的好話我也聽夠了,你的好心我也領受了。”彭士愁說道,“我請你品嘗珍藏的山鬼老酒,請!”
向宗彥見彭士愁態度堅決,知道勸降無望,但他仍不甘心,在酒席上,還要試圖說服彭士愁:
“彭將軍,無論如何,戰爭只會讓雙方都陷入泥潭,為何不考慮一下和平的可能?溪湖寧靜無征戰,兵氣銷為日月光。多好啊!”
彭士愁站起身來,目光如炬,盯著向宗彥,說道:
“向將軍,你回去告訴馬希范,五溪山人絕不會屈服。若他真的想要和平,就先撤軍,否則,我們只能在戰場上見了。”
向宗彥知道再無轉圜余地,只得起身告辭。
彭士愁將他送至山腰的哨寨,臨別時,忽然說道:
“向將軍,我有一事相告,你回去后,好自為之。”
向宗彥停下腳步,疑惑地看著彭士愁,問道:
“彭將軍,此話何意?”
“南楚宮廷之中,暗流洶涌不息,我比你的情報靈通,你隨南楚大軍遠征,還需小心行事。我彭士愁雖不愿認輸投降,但也不愿看到你這樣的良知俊才被卷入漩渦,傷于宮廷。”
“哦。”彭士愁絕非信口開河之人,這番話令向宗彥心中一驚,“多謝彭將軍提醒,宗彥銘記在心。”
“你去吧,代我問候劉將軍,希望我們還能再見。”
向宗彥走下九龍墩山寨,帶著戍卒返回南楚大營。一路上思緒翻卷,彭士愁最后的提醒,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他心中炸開了。
南楚宮廷之中,必定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而自己,又該如何在宮廷風暴中自保?
回到大營,向宗彥徑直來到劉勍的帳中,將勸降彭士愁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匯報了一遍。
劉勍聽完后,沉默了片刻,說道:
“彭士愁果然不是易與之人,和平解決戰事,希望渺茫。”
向宗彥退出劉勍的軍帳,心中還是無法平靜。彭士愁在九龍墩山腰的那番話如同一顆種子在他心中生根發芽,甚至對妻子兒女的擔憂也不期而來。
除了中原朝廷按部就班地給自己進官加爵,得到了一些虛空的職務,在南楚朝中,已十年沒有真正晉升,宦途蹭蹬,變數難免。
52
雨霧如紗,籠罩著烏龍山脈的層巒疊嶂。
九龍墩大寨在云霧中若隱若現,仿佛一頭沉睡的巨獸,隨時可能蘇醒。
劉勍站在指揮車上,雨水順著他的頭盔邊緣滴落。他瞇起眼睛,透過雨幕盡力望向遠處。
進攻那座固若金湯的九龍墩山寨,兩次失利,數十名士兵的鮮血染紅了山道,彭士愁依然高踞山巔,巋然不動。
“將軍,雨勢漸大,是否暫緩進攻?”一名裨將走上前來,低聲詢問。
劉勍沒有立即回答。他伸手接住幾滴雨水,感受著它們在掌心匯集成流。
“不。”他最終開口,聲音低沉而堅定,“正是時候。”
向宗彥從另一側走來,他的鎧甲上沾滿了泥漿和草葉:
“劉帥,今日攀藤上山的精銳三百人,已經準備就緒。”他的目光掃過正在集結的精銳部隊,“只是這雨……”
“不要說雨。我們合議過,惟有雨霧,才好遮蔽進攻。彭士愁不會給我們第四次機會。”
時辰到了,劉勍轉向傳令兵:
“精銳部隊攜帶火箭,避開正面山道,從兩側攀藤而上,聽從隊正號令,將火箭射入敵寨。”
在雨霧中,三百名精銳青年兵應聲出動。他們結束利落,背著滿筒的火箭,手持結在腰繩上的抓鉤和利刃,像游魚在水似的,在叢林中隱秘地穿行。
這些士兵大多來自湘中平原,對于山峰攀爬比較陌生,面對幾乎垂直的峭壁和濕滑的山間懸藤,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凝重。對于他們來說,這不是自我挑戰,而是無法想象的生命冒險啊。
向宗彥走到隊伍前,交代隊正:
“記住,攀登途中,只有鼓勵,不準催促,不準催促,不準催促!一旦有百人登頂,就一齊發射火箭。”
隊正默默點頭,指揮士兵們分散開來,尋找最佳的攀爬藤。
士兵們抓住粗壯的葛藤,試試它的韌性,開始向上攀爬。其他人緊隨其后,如同一串人形蜈蚣,沿著峭壁緩緩上移。這樣的又長又大自高垂低的葛藤,有無數條,被士兵們選中的葛藤也有幾十條,也就是有幾十串人形蜈蚣,在雨霧中蠕動上山,要展開特殊的襲擊。
雨越下越大,山風呼嘯而過,葛藤左右搖擺。一名士兵的腳夾不住藤條,腰繩上的抓鉤掛的藤叉太小,已被前邊的人掛得斷了一半,雨水沖刷,無法抓緊藤蔓,整個人懸在半空,驚叫求救。
同伴想要救援,卻無能為力。最終,那名士兵墜入下方的迷霧中。
戰爭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攀爬在繼續。
不斷有士兵墜落,但更多的人堅持上行。他們沒有退路,他們不能退縮。他們知道,身后是整個南楚大軍的期望。
士兵們的手掌被葛藤磨破,鮮血與雨水混合,在峭壁上留下一道道暗紅色的痕跡,很快又被雨水沖洗了。
終于有士兵成功登上了九龍墩的最高處。
越來越多的士兵登上了最高處。隊正受著幾名士兵的護衛,攀登較慢,但也快到頂了。他估摸有約百人登上了高處,就發令放射火箭。
最高處的兵士迅速解開背上的火箭,點燃裹在箭頭上的油布。火光在雨霧中噼噼啪啪燃燒,遠望如同點點星火。
隨即,火箭如雨般射向九龍墩山頂的大寨。
寨中的防務是石地基和辦稿的石壁上加建杉木結構,年深月久,極為干燥,刷過桐油的墻板更容易燃燒。火箭插進墻板立刻騰起火焰。
山風助勢,火借風威,轉眼間,火勢便蔓延開來。
起火點太多,九龍墩上頓時亂作一團。
彭士愁從主殿后面沖出,臉上還殘留的被從睡夢中驚醒的迷茫很快就被憤怒所取代。他大聲呼喊著,指揮山兵們滅火和搶救財寶。
更多的火箭接踵而至。一批又一批南楚士兵登頂,他們占據高處,將箭筒中的箭矢點燃后射入山寨。五溪山兵中箭倒地的,鮮血染紅了腳下的石板。
看著迅速蔓延的火勢,彭士愁心中涌起一陣絕望。
這座他苦心經營多年的天險大寨,這座曾讓無數敵軍望而卻步的山頂堡壘,如今卻在火海中顫抖。
“大王,南楚軍正在下面攻山!”一名親信渾身是血地跑來報告。
彭士愁咬緊牙關,目光在燃燒的大火上掃過,聲音低沉而決絕:
“傳令,隨我殺下山寨,先至馬場,后殺往楚軍大營!”
親兵們很快便明白了彭士愁的意圖。他們迅速集結剩余的精銳,攜帶搶救出來的財物,跟隨彭士愁沖下主寨。
彭士愁率領部下,穿過幾重哨寨,在距離山下還有一段距離時,轉身從哨寨背后的秘密小道直接繞往馬場。
此時此刻,南楚軍的主力幾乎全部集中在九龍墩下,有的在接應那些成功發射火箭后返回的精銳士兵,抬運傷員,更多的在朝上攻打山寨,截擊彭軍,沒想到彭軍已斜刺里蟲王馬場而去了。
當彭士愁的騎兵沖進品字形的南楚軍大營時,里面毫無防備。五溪山兵們高喊戰號,揮舞長刀,如同一股洪流,霎時沖垮一切阻擋,在南楚大營中橫沖直撞,所到之處,南楚士兵紛紛倒下,南楚守軍幾乎被殺得片甲不剩。
等劉勍和向宗彥發現大營被彭士愁端了,組織兵力趕回來救援,彭士愁的玄色兵旗已在雨中遠去。追擊嗎?方向不明,敵情不辨,無法輕易下達命令。總之,為時已晚。
彭士愁沒有戀戰。他明白自己敗在起先,大寨失去,已經無法與南楚大軍抗衡。扳回一局,見好就收,立即撤退了。
楚軍大營中的戰斗持續半個時辰,損失慘重。大營中到處都是倒下的士兵和戰馬,雨水流淌,沖刷血跡,將它們染成淡紅色,滲入泥下。
雨勢漸小。大戰過了,它也停了。
劉勍的鎧甲上沾滿了泥水和血跡,站在狼藉一片的大營中,緩緩摘下頭盔,雨水立刻打濕了他的頭發。
向宗彥走到他身邊,兩人沉默地望著遠處燃燒的九龍墩。九龍墩上的大火仍在燃燒,像一柄巨型火炬。彭士愁已不再關注它了。
“我們贏了嗎?”
劉勍突然問道,聲音中帶著疲憊。
向宗彥沒有立即回答。他看著那些正在清理戰場的士兵,看著那些被抬走的傷員和尸體,深深地嘆了口氣,方才應道:
“戰爭的代價,就是如此沉重。”
劉勍點點頭,將手中的頭盔扔在地上:
“傳令,清點傷亡,重整營寨。”
將軍的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堅定:
“彭士愁雖然突圍,然其大寨已破,根基已失。仗還未打完,勝利在等著我們。”
“是的,”向宗彥接口道,“五溪兵馬會重新集結,我們不能懈怠。”
雨徹底停了,但烏云又運行過來,籠罩烏龍山脈。
山道在馬蹄下濺水。彭士愁率部迅速轉入他熟悉的山林,展開有序而狡黠的撤退。他命親將分兵三路:
一路由親將率領,開向獎州,此路人數雖少,卻最為精銳,任務是籠絡蔣州舊部,穩定一方;一路由副將率領,直奔錦州,加入錦州兵馬,此路多為山地步兵,熟悉山道,翻山越嶺,輕如猿猴;一路是由彭士愁親自統領的主力騎兵與親兵,沿烏龍山主脈南撤,目標:據守思州,再圖大計。
三路兵馬,遙相呼應。攜帶少量糧草,警惕地前行指向各自的目的地。
九龍墩雖破,但五溪之地山高林密,民心未散,只要穩住陣腳,楚軍便難以占取優勢。大山還在,流水還在,我彭士愁,就還在。
山風穿林,馬蹄聲碎,五溪兵馬如游龍在淵,漸漸隱入烏龍山的蒼茫深處。
53
烏龍山間的霧氣尚未散盡,山風裹挾著草木清香,掩不住戰后的血腥氣息。
南楚大軍自九龍墩一役后,士氣低迷,營中傷病未愈,士氣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
向宗彥每日巡視營寨,面色凝重,眉宇間隱有憂色。主帥劉勍亦不復往日豪邁,常獨坐帳中,望著遠山近樹,出神。
這日清晨,營外忽傳喧嘩,幾個斥候押著一名五花大綁的山兵入營。
向宗彥聞訊趕來,立于帳前,審視來人。山兵衣衫襤褸,臉上卻無懼色,反倒昂首挺胸,目光炯炯。
“你是何人?為何擅闖我軍營寨?”向宗彥聲音低沉,卻有一股威壓之氣。
那山兵不卑不亢,朗聲答道:
“回告將軍,我乃五溪大王使者,奉命前來求見向將軍、劉將軍。”
此言一出,周圍將士嘩然。
彭士愁自九龍墩遁走后,蹤跡全無,如今竟遣使前來,實在出人意料。
向宗彥眉頭微挑,示意左右松綁,沉聲道:
“帶他入帳。”
帳內,劉勍正襟危坐。向宗彥走進來,簡單地向劉勍匯報了情況,坐于一側。使者入帳后,施了一通山禮,道:
“拜見將軍!彭大王命我傳話,派世子彭師暠率覃行方、田洪斌、向存佑、羅君富等諸位酋長,愿與楚軍議和。請將軍賜見。”
向宗彥與劉勍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驚疑。彭士愁狡詐多變,突然求和,是真是假?
“彭士愁為何突然求和?”劉勍忍不住發問,威嚴中帶著警惕。
“大王有言,九龍墩一役,雙方皆損兵折將,再戰無益。愿以世子師暠出面請和,誠意化解干戈,共保五溪安寧。”
向宗彥問道:
“彭師暠現在何處?”
使者答道:
“世子現于十里外扎營,為表誠意,愿在貴軍指定之地會面,只帶隨從十人。”
帳內一時沉默,只聞山風呼嘯,吹得帳簾獵獵作響。從卷簾飄開處望出去,遠處山巒疊嶂,云霧繚繞,隱藏著無數未知事物。
“好。”劉勍終于開口,語氣沉穩,“時間地點由向將軍定。”
五溪使者聞言,深深施一山禮。向宗彥道:
“帶客人去休息,安排飯食。我會告知會談時間和地點的。”
使者被帶出去了。帳內,劉勍仍然在皺眉疑惑:
“分析一下,詭計多端的山大王,此番求和,是否有詐?”
向宗彥分析道:
“我曾與彭溪州共事,了解他的性格。前次將軍書信勸降,我又親自其山寨說服,我方的誠心摯意,必已喚起彭溪州對往昔歲月的追憶,對回歸潭州王廷前景的希望。
“后蜀此前蠱惑彭溪州反楚,承諾諸多好處,可當關鍵時刻彭溪州請其發兵救援時,卻以‘道遠不許’,也始終未予實質援助。彭溪州已感到后蜀將他當作棋子的險惡用心,對后蜀徹底失望。
“彭軍傷亡慘重、士氣低落,溪州百姓深陷戰火、流離失所。彭士愁身為五溪大王,內心愧疚自責。和談停戰,能為五溪百姓換來和平穩定的生活,這種鄉土情感,也在促使他放下身段。
“這些原因,綜合作用,彭溪州派遣兒子前來請和。劉帥您看末將的分析,是否有些道理?”
劉勍點頭認可,道:
“如此聽來,甚有道理。你可安排三日后會談的時間和地點。”
三日后,在南楚軍隊大營三里開外,草木蔥蘢,一側溪水潺潺的坪場上,楚軍新搭建了一處“和談小寨” 。
寨前草地,南楚軍將十多人站立一方,五溪盟軍十多人站立一方,中間是長案,向宗彥、劉勍與彭師暠、覃行方等人在案子兩側相對而坐。
彭師暠三十來歲,面容剛毅,眼神清澈。他拱手道:
“諸位大將軍好!晚輩奉父王之命,前來議和。五溪之地,本不愿與楚為敵,奈何誤會叢生,致有今日之局。”
向宗彥微微一笑,道:
“少將軍言重了。若能化干戈為玉帛,自是最好。但不知貴部有何條件?”
彭師暠坦然道:
“我部請愿停息干戈,也請楚軍退出五溪。至于和平條款,我部已經列就,必須面見楚王,方許和盤托出。”
劉勍冷笑一聲,說:
“那,這個談判還有什么意思?”
覃行方,須發花白的老酋長,緩緩開口:
“將軍,雙方各自退出對方領地,原是誠懇的和談意愿,也是正常之理。”
另一酋長田洪斌道:
“我五溪大王已遁入深山,世子愿承擔責任,求取和平,請求將軍退兵并無不宜。”
向宗彥望著彭師暠,見其神情誠懇,心中暗嘆:
“此子看來是想真心求和,或可接受其請。但若彭士愁另有圖謀……”
他沉聲道:
“好,我軍可考慮貴部所請,稟報楚王,預備撤退。但貴部需遣質子入楚請和談判,以示誠意。”
彭師暠毫不猶豫地說:
“若楚軍退回潭州,我愿隨將軍入楚為質,談判五溪條款。”
此言一出,在座皆驚。
向宗彥凝視彭師暠,良久,方點頭道:
“彭將軍有此膽識,我等佩服。容我們快速稟報楚王。得到敕令,即知會汝等,來此小寨商議。”
會談結束,雙方各自回營。
劉勍走來,低聲問道:
“向將軍,那彭師暠,真的可信?”
向宗彥輕輕搖頭:
“不可全信。但眼下,最好的選擇是走一步看一步。”
山風拂過,吹動他們的衣袍。春末夏初的烏龍山,似乎迎來了短暫的寧靜,但他們知道,這是暴風雨前的沉默。
54
澧水在春末夏初的陽光下泛著波光,兩岸青山如黛,倒映在水中。
南楚征西大軍要返回潭州了,主帥劉勍站在船頭,望著遠處,眉頭微蹙。
上次與五溪大王彭士愁之子彭師暠和談,彭家要求雙方的大軍撤回自家的領地,才能和談,而且南楚的和談對象必須是楚王。劉勍和向宗彥商議之后,作速遣使稟報楚王馬希范,得到了馬希范的應允。
楚王口頭傳諭,只要五溪愿意歸順,過往恩怨一筆勾銷。可允溪州和談人士隨軍前來潭州,商定未竟事宜。
將近兩年的湘西平亂戰事,就這樣輕描淡寫地宣告結束,這就班師東下了。
五溪世子彭師暠,帶著多位山兵酋長前來登船,也帶著多箱山鬼老酒,指揮著裝載船上。彭師暠拱手行禮,聲音清朗地道:
“劉將軍好!向將軍好!”
澧水岸邊,數十艘戰船旌旗招展,仿佛打了大勝仗一般,其實在將近兩年的時光里,楚軍盡管損失了廖匡齊將軍,也戰死了不少裨將和士兵,總體上算是打了勝仗,彭士愁情愿派世子為質,攜酒入楚請和。
彭師暠與幾位酋長站在甲板上。
望著這些他們山兵沒有體驗過的裝備精良的戰船,酋長們眼中閃過復雜的神色。
“少大王,此行兇險,不得不防。”有個酋長低聲說道,“我等山民,無所畏懼,大王是五溪量柱,陷入楚軍,讓人憂慮。不如單獨乘船,另外行動。”
彭師暠不以為然地說:
“我所肩負,乃五溪與潭州交往大事,一支外征軍隊,豈能不尊王命,傷害和談人士。再說,他們若想動手,何必邀請我等隨軍?況且,向將軍系上溪州衙前兵馬使,在五溪素有威望,不會欺騙我們,也不會欺負我們。”
另一酋長點頭附和:
“向將軍年輕識禮,與其他將領不同,他曉得也尊重我們五溪習俗。”
其余酋長沉默不語,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南楚士兵的裝備和戰船行進布陣。
啟航時,向宗彥特意安排第一程彭師暠與自己同乘一艘船。船艙內,兩人相對而坐,中間擺著一張矮幾,上面放著酒菜。
向宗彥遞予彭師暠酒盞:
“彭將軍,此去潭州,我們會沿澧水下行,然后轉入湘水,到達潭州。”
彭師暠接過酒杯,與向宗彥的酒盞輕輕一碰,抿了一口,說:
“家父一再念及向將軍的和平美意,誠望潭州此行,能與楚王談妥五溪事宜。”
日行流水,夜宿碼頭,船隊行駛三日后,轉入湘江,水流平緩,水面寬大了,兩岸景色開闊,視野中擺放著村莊和農田。
馬上就要到家了,救援見到妻子張艾妹和兒女們了,向宗彥很是激動。但他還是來到“客人”彭師暠的船上,看看他們的情況。
彭師暠站在船頭,望著富饒的大平原,在暗自比較五溪山地與湘中水田的差異。
“彭將軍,你看。”向宗彥走到彭師暠身邊,指向遠處,“前方就是潭州了。”
彭師暠極目遠眺,只見遠處城郭巍峨,樓閣高聳,旌旗飄揚。與五溪的山寨相比,潭州城簡直是天造壯麗,莫可形容。
“實在不愧為一大都城啊。”彭師暠感嘆。
兵馬船隊得到南楚地方部隊的接應和安置。入城前,向宗彥特意為彭師暠等人預備了南楚宮廷流行的服飾,并解釋說:
“換上這些衣服,面見楚王殿下,會順利一些,減少些麻煩。”
彭師暠看著一套套湘綢長袍,眉頭微微皺起來:
“向將軍,您知道的,我們五溪山人,慣于穿戴腰皮和翎毛,自然順當。換上這些王廷官服,只怕不能適應呢。”
“你莫要多心。暫時換穿南楚官服,不是表明已經歸順,而是要在和談之時,便于說話。”向宗彥耐心勸道,“若你們著五溪山服入殿,即便楚王殿下允可,恐怕會被一些大臣視為不敬。為了和談順利,還請彭將軍暫時委屈一下下。”
“哦。那我等感謝向將軍了。”
彭師暠同意換上南楚宮廷服飾,但堅持保留他和酋長們的項上銀飾和腰間的佩刀,說這些是五溪上等身份的表征,不能取下。
向宗彥理解地點頭同意了。
潭州城中,街道寬闊,商鋪林立,行人如織。
彭師暠等人坐在向宗彥安排的馬車內,透過窗簾,觀察這座繁華的城市。
在五溪深山,他們屬于最上層的統治者,也不過至多有新制的香茶和山鬼老酒,與那些簡樸生活相比,這里的一切都顯得無比新奇,無比奢華,好像恍然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楚王的宮殿,更是雕梁畫棟,金碧輝煌。
向宗彥也不免訝然驚嘆,自己跟著劉將軍、廖將軍遠出征戰這兩年,楚王并沒閑著啊,他把宮殿整個提高了檔次,讓人頭暈目眩,不敢直視。難怪五溪山民要挺身反抗了,強行征收的賦稅全都用于支撐潭州的奢華了。
這是無數湘兵和山兵的獻血和生命換來的呀,怎不令人憤怒和涕泣?
無形中,向宗彥決議幫助彭士愁和彭師暠順利完成和談,恢復五溪山民的寧靜與平安的生活。
安排了彭師暠他們在驛站的食宿,向宗彥比較輕松地跨上馬,走過熟悉的潭州街道。
春末的潭州,總是暖意中攜帶著濕潤。
一年半,將近兩年,他和劉勍、廖匡齊在向西五溪的山地中與彭士愁的山兵周旋,如今終于歸來,享受這濕潤的暖意了。
潭州依舊繁華,行人如織,商販叫賣聲此起彼伏,仿佛這兩年間從未有過戰亂。
是的,潭州沒有戰亂。然而只有他向宗彥知道,這份安寧背后,是多少將士的鮮血與生命。
將到自家府邸門口,門房已經小跑著迎了出來,臉上堆滿了驚喜的笑容。
向宗彥翻身下馬,望著熟悉的朱漆大門,深吸一口氣。
老門房聲音有些顫抖地說:
“將軍!您可算回來了。夫人和小少爺、小小姐天天盼著您呢!”
向宗彥點點頭,大步跨進府邸。穿過前院,聽見內宅傳來孩童的嬉笑聲,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八二,別跑那么快,小心摔著!”
一個溫婉的女聲傳來,那是艾妹的聲音。
繞過回廊,眼前的景象讓向宗彥眼眶發熱。張艾妹正在拉住向遠處奔跑的男孩,旁邊五六歲的小女孩安靜地坐在石凳上,手中擺弄著一只草編的蚱蜢。
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灑在母子、母女的身上,隨著他們的動作幻變成活的光影,溫馨的畫幅。
“阿爹!”小女孩最先發現了他,驚喜地叫出聲來。她手中的蚱蜢掉在地上也顧不得管,跌跌撞撞地向他跑來。
向宗彥蹲下身,張開雙臂將女兒向瓊摟入懷中。女兒長高了,小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襟,帶著哭腔喚他。
那邊,小名八二的兒子向拾已停下腳步,瞪大眼睛望著這邊,忽然也奔跑過來,喊著“阿爹” ,也被向宗彥攬在懷里。兒子長得更高了。
張艾妹緩緩走近來。她穿著一襲淡青色襦裙,發髻簡單挽起,幾縷碎發垂在耳邊,眼睛紅紅的,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
向宗彥站起身,也將妻子擁入懷中。張艾妹將臉埋在他胸前:
“整日擔驚受怕,你總算平安回來了。”
向宗彥胸口的衣料漸漸被張艾妹的淚水洇濕了。
“平安回來了。你在家辛苦了。”向宗彥在妻子耳邊低語道。
張艾妹抬起頭,露出含淚的微笑:
“平安回來就好。”
一家人在庭院中相擁而立,春末夏初的陽光籠罩著他們。兩年分離的憂思,在這相擁的一刻被抹去了。
55
“阿爹,他們說五溪大山里有吃人的野人,有嗎?”
晚飯時,向拾終于忍不住問起兒童們最感興趣的話題,眼睛亮晶晶的。
向宗彥夾了一筷子臘肉放到兒子的缽頭中,笑道:
“哪有什么吃人的野人,他們沒有塾館學文化,非常可憐的。”
“那他們長什么樣?是不是長毛啊?”向拾追問,顯然對這個話題的興趣是輕易潑不滅的。
“八二!”張艾妹輕聲道,“食不言寢不語。”
向宗彥擺擺手:
“無妨無妨,孩子好奇是正常的。五溪人,其實與我們長相無異,只是習俗不同而已。他們住在山中,擅長狩獵,性格豪爽直率,非常好的。”
“那你們去打仗是不是殺他們啊?你們有沒有殺很多人?”向拾的問題讓飯桌上的氣氛突然凝固了。
張艾妹臉色一變,呵斥道:
“八二!不許胡說!”
向宗彥沉默片刻,放下筷子,認真地看著兒子,道:
“戰爭不是游戲,八二。阿爹的職責是保護南楚百姓,有時不得不與人為敵。確實,每一場戰斗,每一次傷亡,都是很沉重的,都是讓人痛苦的。”
向拾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幾分。
張艾妹連忙轉移話題:
“明日上午就去看看父親吧。他老人家時常念叨你,知道你平安歸來,一定很高興。”
向宗彥點頭:
“我也是這樣想的。我還帶了些五溪的土產,孝敬岳父大人。”
第二天早餐后,向宗彥一家乘坐馬車前往張學士府邸。向宗彥特意換上了便服,只帶了兩名隨從。
“父親這兩年身體大不如前了,”張艾妹細心地整理著向宗彥的衣襟,說,“太醫診斷是憂思過度。楚王陛下近年奢靡無度,諸王弟爭斗不息,朝中老臣們無所措置,都很不安。”
向宗彥眉頭微蹙,道:
“我在五溪也略有耳聞。有意思的是,是此番平亂的戰場對手彭士愁彭溪州告訴我的消息,我一直藏在心里,無人能問,無人能說。具體情況,你知道一二嗎?”
“新擴建的天策府,誰都能看得見。盛大宏偉,達于極點,門窗欄干,無不以金玉裝飾,涂刷墻壁用的朱砂粉聽說幾十萬斤。
地面有地衣,殿堂用滿席,秋冬改鋪木棉布,楚王整日飲宴游樂其間,常常不理朝政。”
“楚王五弟、九弟皆有大心,楚王殿下可能也會為難吧。”
向宗彥心中一凜。怪不得彭士愁掌握有王廷信息,他對我的提醒應該是真的。若王弟中有跟朗州、溪州關系密切的……他無法想下去。
“大人,到了。”車夫說著,打開車欄。
張文卿的學士府邸是一座古樸的宅院,門前兩株銀杏樹已有百年之齡。向宗彥就是借居這座府邸結識十六歲的張艾妹的。
向宗彥初生牛犢似的年歲,離開家鄉豐城,途中得到虔州兵馬副使廖匡齊的幫助,得到兵馬,風風火火地前往封州救援南楚軍隊,偶然打了個勝仗,回軍途中在衡州奇遇張學士,之后五天時光,與張學士一同行進。
在馬上車上、在歇腳的驛站中,談論天下局勢,到了潭州,張學士熱情地邀請向宗彥暫住自己官邸,等待皇上對向宗彥的封賞與擢拔任用。
張府的門房通報后,很快便有仆人接引他們入內。
張文卿已在正廳等候。這位南楚文苑學士已年過花甲,須發皆白,但精神尚好,見到女婿,臉上立刻綻開笑容。
“宗彥!可算回來了!”張文卿快步迎上前,握住向宗彥的手,上下打量,“黑了,瘦了,但精神不錯!”
“讓岳父大人擔心了。”向宗彥恭敬地行禮,然后示意隨從將禮物奉上,“這是五溪特有的山鬼老酒,據說有延年益壽之效。還有這些山貨,都是當地特產。”
張文卿撫著造型奇特的酒甕,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山鬼老酒?這可是五溪部族的神圣之物,你跟他們打仗,卻如何得來?”
“不是戰利品,乃是五溪少帥彭師暠所贈。”向宗彥微笑道,“這次平亂,多賴以前與彭溪州有舊,多次尋找機會與他會談,否則定要多傷無數兵馬。”
張文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將酒甕交給仆人收好:
“來,坐下說話。艾妹,跟你母親帶孩子們去后院吧,我和宗彥有話要敘。”
張艾妹順從地帶著孩子們離開,臨走時向宗彥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廳堂中只剩下翁婿二人。仆人奉上茶后,張文卿揮退左右,親自為向宗彥斟上一盞。
“去歲以來,潭州變化很大。”張文卿開門見山,“楚王陛下的身體每況愈下,諸弟之間的爭斗也日益激烈。”
向宗彥抿了一口茶,靜靜聆聽。
“楚王的長弟希振,性格懦弱,雖為嫡長子,卻多在文事上做功夫。其他王弟,希旺、希萼、希杲、希廣,各自籠絡朝中大臣。五王弟希萼,暗中招兵買馬,已是盡人皆知的秘密。”
“岳父如何看待如今的局勢?”向宗彥問道。
張文卿捋著胡須,目光深邃地緩緩說道:
“風雨欲來啊。朝中大臣,派系分明,互相傾軋。你這次從戰場上平安歸來,可不要卷入朝政的漩渦。”
向宗彥苦笑:
“我何嘗不知。但身為臣子,豈能置身事外?”
“此話也是。”張文卿頷首,說,“你、廖匡齊和劉勍轉戰五溪的功績,朝中已有議論。廖將軍自會得到追封。劉將軍當是大將軍之爵。有人主張封你為兵部尚書,也有人擔心你太年輕。”
向宗彥心中了然。南楚兵部尚書一職空缺已久,但依他的資歷,自然會引發不滿。
“岳父有何建議?”
“暫且觀望。”張文卿沉吟道,“明日上朝,需要你和劉勍匯報五溪平亂經過,你只講戰事即可,不要涉及朝中之事。”
向宗彥點頭稱是。
仆人前來通報午宴已備好。翁婿二人移步餐廳,張學士夫人,張艾妹和孩子們已經在等候。
午宴上,翁婿二人忍不住嘆惋廖匡齊。尤其向宗彥,決勝指揮使廖匡齊是他生命中的貴人。大戰澧州,未能陪同廖將軍,他在軍營中,內心為之疼痛了好多天。
張文卿嘆氣說,廖家乃系英烈門庭,廖匡齊是廖匡圖的四弟。楚王派人到廖匡齊的家中,看望、慰問廖匡齊的母親。
廖匡齊的母親聽聞兒子戰死,并未哭泣,對來人說:
“廖氏三百口受王溫飽之賜,舉族效死,未足以報,況一子乎!愿王無以為念。”
廖家三百口人,得到楚王的恩典,得以吃飽飯,全族以死都不能報答,何況只是一個兒子。請對大王說,不要放在心上。
楚王停留匯報,很是感動,對廖家撫恤非常優厚。
聽了岳父的這些介紹,向宗彥的心里才好受些。
張文卿命仆人開了那壇山鬼老酒。酒液呈琥珀色,幾杯下肚,氣氛漸漸輕松起來。
“山鬼老酒?”向拾好奇地問,“五溪真的有山鬼嗎?”
張文卿哈哈大笑:
“山鬼不過是傳說罷了。五溪人信奉山神,這酒大概是為祭祀山神釀造的,所以稱為山鬼老酒。”
“那為什么不說山神老酒,要說山鬼老酒呢?”
向宗彥笑了,接口道:
“山神、山鬼,在五溪山民的眼中,大概是一回事吧。”
向宗彥又為岳父斟了一杯酒。
窗外,陽光正亮,槐花香隨風飄入廳中。家宴的溫馨,讓一家人暫時忘記了南楚朝堂中的暗流涌動。
向宗彥知道,政壇上的平靜不會持續太久。楚王荒淫奢侈,不知節制,業務子嗣,其諸弟之間的爭斗,就像這壇山鬼老酒,看似平靜,內里卻蘊藏著力量,飲下去,即知其不尋常的勁道。
《向宗彥傳——民族和平壯舉》
李玉娟 任見 著
本書簡介
戰火紛飛的五代十國,傳奇人物向宗彥的生命波瀾壯闊。本書情節跌宕起伏,既有金戈鐵馬的戰爭追溯,也有細膩生動的情感刻畫,再現五代十國的動蕩與變遷和向宗彥熱烈精彩的非凡活劇,描述了艱險重重的湘西民族融合即“溪州銅柱”的產生過程和辰州蓮花池古山寨“歷史村落”的發展變遷。全書結構奇崛,文筆優美,以“題材惟一”“故事惟一”“文創惟一”成就佳作,值得閱讀和收藏。
上下冊合計380千字,2006冬月初成,2010秋月修訂,2012春月改定。
目錄
代序 歷史之聲
第一章 頭角輝光
宗祠西廂房的檀木架上,十九幅描金誥命卷軸層層疊放。
從武周御史中丞的直言,到開元江南巡撫的水利功績,每卷都刻著鏗鏘諫言。
東廂房樟木書櫥中,十二部詩文集靜臥,政論如劍,詩篇似畫,墨跡歷久彌堅。
《諫爭圖》中曾祖父怒目持笏,風過畫動,似有諫言破空,驚起梁間燕雀。
垂髫之齡的向宗彥,踩銀杏葉,行蹣跚步。檐角風鈴伴奏,墨香與檀香交織成文化呼吸。
第二章 奔赴戰火
鄱陽湖晨霧如紗,向氏船隊破浪前行。向宗彥立船頭,玄色戰袍獵獵,腰間長劍與晨風相和。船艙內,裹傷白綾堆成山,金創藥氣既振奮又憂傷。
老船工望著血色云霞:“公子這是往虎口里送!”
向宗彥揚鞭指殘月:“叔父死守七日,英雄壯志豈懼虎口!”
三日后抵虔州,江風裹寒意,玄甲映晨光。他憶起叔父影響,習演兵法騎射,今番馳援,既是檢驗,亦是淬煉。
第三章 高門試玉
暮春張府后園,張艾妹持《詩經》而來,白棠別發間。
小侍女逗趣:“雎鳩比錦鯉懂風情?”
她紅耳尖,卻侃侃而論:“雎鳩雌雄相隨,本是自然真情,何須禮教捆縛?”
向宗彥肅然道:“妹妹所言,令我受教。古人取雌雄相和之意,確勝牽強附會。”
她展顏笑說:“《詩》本心聲,‘關雎’妙在朦朧 —— 君子隔葦望淑女,千年后我們說‘關雎’,皆是朦朧之美。”
第四章 險途茶使
船隊入長江,狂風驟起,主船偏舵卡死。周匡正抓撬杠躍江,憑水師經驗摸索,終將舵葉撬開。誤入南唐竹簽陣,鄭弘毅急令放帆減速,眾水手奮力劃槳,轉出危途。
傍晚七船擱淺淺灘,他集十余船工撐篙,號子聲中挪船出灘。夜靜,惟聞喘息。次日冰雹如拳,砸船板砰砰作響。
向宗彥令靠岸,周匡正急呼:“江岸陡峭,拋錨更險!”
話音落處,狂風掀動副船,十九歲船工抓桅纜自救,眾人驚出冷汗。
第五章 洛城厚待
洛陽天街,隋帝規劃暗合星象,唐時更成繁華紐帶。上元節張燈結彩,商賈云集,絲綢茶葉與域外香料交匯。
馮道指向天津橋南:“武周時,李昭德、閻知微皆殞命于此。”
向宗彥震撼:“權力場竟如此酷烈。”
馮道嘆:“天街既是盛世舞臺,亦是權力祭壇。”
走上天津橋,二人共鳴:它承載隋風唐韻,見證繁華與血腥,終是文明融匯的見證者。
第六章 煥然潭州
馬殷凝視潭州民居,決意擴建都城。青銅編鐘鳴,工匠云集。湘江商船載木,號子與江聲交織;城外窯火晝夜不息,工匠摔泥制瓦,汗珠凝霜。
金秋十月,十六里新城墻崛起,青磚包夯土,高逾三丈。朝陽下城門開啟,販夫走卒、文人墨客贊嘆不絕。河道如帶,畫舫穿梭;街道齊整,官署商區分明。
馬殷宴群臣,高郁展開黃綾:“設長沙府,轄二十九州,立六部,仿中原建制。”
向宗彥立于班列,新賜玉帶泛光,深知潭州正煥新生。
第七章 五溪英豪
五溪山民,源溯遠古巫咸,秦漢時拒漢廷,魏晉融流民。唐設羈縻州,彭瑊父子經營溪州,至彭士愁已轄二十余州。
馬希范改懷柔為苛稅,山民不堪,彭士愁借后蜀支持反楚,天福四年八月,率萬兵攻辰、澧二州,焚鎮掠民。
拓跋恒諫馬希范:“先平后撫。” 劉勍、廖匡齊、向宗彥率軍迎戰。
向宗彥請戰:“我為武安軍衙前使,或可勸降,免生靈涂炭。”
第八章 沅水逆旅
沅江回流石段,明灘暗礁密布,風勢詭譎。向宗彥望老艄公掌舵,嘆:“兵書未載此等險。”
忽聞驚呼,三艘漕船撞礁傾覆,軍械糧草沉江。廖匡齊躍水救卒,嗆水仍揮手:“靠岸!”
申牌時分,船隊泊天然港汊,結筏成營。當地百姓送熱粥:“馬大王通商路,才有今日溫飽。” 向宗彥接過,知民心是最穩船錨。
夜宿船陣,漁人老周贈朱砂:“灑船頭,避水鬼。”
向宗彥望著江面,明白沅水險,不及人心叵測。
第九章 辰澧攻守
辰州城頭,田好漢督戰,礌石箭雨傾瀉。南楚軍蟻附攻城,廖匡齊持長槍登云梯,槍尖破敵喉,血濺甲胄。城頭滾油潑下,士兵慘叫墜落,廖將軍臂受創仍沖鋒。
向宗彥觀戰局,對劉勍道:“夜襲東南角,彼處火區有隙。”
三更,三百死士泅水登岸,燃火箭射城。火借風勢蔓延,田好漢救火忙,東門防務松動。廖匡齊、向宗彥分兵殺入,巷戰慘烈,血染紅石板。
田好漢率殘部遁往碼頭,辰州終破。劉勍望城頭楚旗,忽覺箭囊沉重。
第十章 烏龍僵持
九龍墩山道如九龍蜿蜒,每段皆有陷阱。南楚軍攻至第三哨寨,滾木礌石如銀河倒瀉,士兵墜崖,血濺嫩葉。
劉勍擲頭盔,灌酒嘆:“楚王催‘克期平亂’,可這山……”
向宗彥撿帶血箭鏃,其上圖騰猙獰:“硬拼無謂。彭士愁恃險,卻缺糧草。不如圍而不攻,待其自潰。”
雨霧中,雙方僵持。南楚軍營瘟疫蔓延,藥石難阻減員。
劉勍終下令:“退往天門縣,整兵再圖。”
大軍撤時,向宗彥回望九龍墩,知此退非怯,乃為久戰之計。
第十一章 春雨鏖兵
雨霧鎖烏龍,彭士愁騎兵突襲楚營。五溪山兵如鬼魅,毒箭嘯叫,楚兵慘叫不絕。
向宗彥令縮營固守,親率精銳夜襲敵巢。三更,三百死士分三路:一路縱火,一路沖殺,一路接應。火光沖天,山兵潰亂。
向宗彥揮劍斬將,卻見尸橫遍野,忽生悲憫。黎明,楚營暫安,他對劉勍道:“戰損慘重,不如議和。”
劉勍沉默,終點頭。春雨洗戰場,血水入泥,向宗彥悟曰:勝利若以白骨堆砌,縱勝亦悲。
第十二章 和平會商
湘仲驛站,向宗彥展《復溪州銅柱記》,彭師暠指尖摩挲紙角:“‘漸為邊患’句,刺耳。”
向宗彥釋曰:“實錄方顯誠意。”
談及鑄柱,彭師暠蹙眉:“工銀八千兩,五溪難承。”
向宗彥笑:“各擔其半。柱成,五溪工匠名刻柱基,此非施舍,乃萬世功業。”
暮色中,彭師暠割發系紙,向宗彥解玉佩壓之。“五溪契約見血發,楚人物信見玉心。”
江風穿窗,似傳劉禹錫竹枝詞:“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第十三章 精銅成柱
御龍寨冶場,二十六座土爐如銅獅蹲伏。彭士愁掌坩桶,向宗彥執木杖,銅汁赤白如火龍入范。開范時,柱聲如磬,余韻繞谷。
七月望日,基座、頂蓋鑄就,楚王賜萬枚 “乾封泉寶” 藏柱中。
巫師祭三牲,老鏨匠落第一鑿,銅聲清越。
向宗彥記:“天福五年秋,銅柱始鐫,吾心惴惴如懸絲。”
他知此柱非鎮物,實乃橋跨楚溪,紐連今古,讓刀兵化玉帛。
第十四章 辰州蓮花
蓮花池山寨,依形就勢,山如蓮開,寨墻半卷半舒。主街青石鋪就,兩側溝渠通山澗。
互市灘上,苗婦售茶蜜,漢商列絹布,鹽堆似雪。
向宗彥立寨門,望苗漢兵共守:前排藤甲持鐮,后排鐵甲執戟。內宅 “懷柔” 匾下,地圖標酉水苗寨,朱砂圈示兵力所及。
張文卿問:“苗漢如何相安?”
向宗彥答:“互教技藝,通婚贈鏡,不分族屬,只論心誠。”
山風拂銅鈴,似唱和諧歌。
第十五章 雪原拼殺
辰州蓮花池夏夜,風帶潮濕腥味。向宗彥在油燈下展閱急報,指節泛著冷白。
石重貴拒向遼稱臣,耶律德光揮師南侵,戰火迫近。潭州兵部征召令至,向宗彥取 “寒鋒” 刀與 “冰影” 劍,月光照刃如銀線。
黎明,他寫下 “辰州稻熟,宗彥當歸”,披甲上馬。妻兒遞來平安香囊與銅鈴,岳父母佇立目送。
北地烽火中,他知此去,需以刀劍護中原,如雪原寒梅,于血與霜中綻放風骨。
第十六章 英烈永在
辰州蓮花池晨霧如紗,十六親兵扛赤漆棺槨歸來,玄色斗篷沾淚似血。
寨民跪迎,老婦揮艾草成挽幛。
靈堂內,張艾妹扣棺慟哭,向拾撞棺呼父,向瓊淚落如溪。
彭士愁率酋長以刀劃面,血與淚滴衣袍。
夜闌,張艾妹將香囊與銅鈴沉蓮池,水波載其漂向沅江。
群山靜默,松濤嗚咽,似在傳唱:忠魂雖逝,如銅柱永立,光照千秋。
第十七章 我的湘西
湘西之魂,不在奇峰異水,而在人文薈萃。五溪流域,峒歌與漢曲和鳴,苗織共湘繡比艷。
向公宗彥以通婚聯姻化畛域,以貿易通商結同好,讓武陵山下美麗與和諧共舞,酉水河畔文明與野性交銜。
溪州銅柱,非僅鎮疆之器,更是民族和解的見證;辰州蓮花寨,不只是軍事要塞,實為多元共生的家園。
這片土地,因先輩的包容與堅守,終成文明交融的沃土。
第十八章 湘西的我
我與湘西,是魂與土的相擁。
踏過沅水灘涂,觸摸銅柱斑駁,方知和平從來不是偶然 —— 是向公們以劍為筆,在雪峰酉水間寫下的史詩。
看苗家姑娘織錦,漢家匠人打銅,才懂 “共生” 二字的重量:不是同化,而是各美其美。
當晨霧漫過蓮花寨,蘆笙與書聲交織,便明白:我是湘西的兒女,湘西亦是我心中永不褪色的圖騰,血脈里流淌著它的堅韌與溫柔。
書后的話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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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北張教授手持任見《曹操傳》臺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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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多位北大博士推薦:任見先生的《大唐上陽》(15卷),與眾不同的認識價值。
2.后山學派楊元相、鴻翎[臺]、劉晉元、時勇軍、李閩山、楊瑾、李意敏等誠摯推薦。
3.后山學派楊鄱陽:任見先生當年有許多思想深邃、辭采優美的散文在海外雜志和報紙發表,有待尋找和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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