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最后一晚,飯桌剛撤下,碗筷還溫著熱氣,南意把話放在明面上,說明天起婆婆不用再煮飯,她下班自己買菜自己做,廚房里新冰箱的壓縮機低聲轟鳴,像一臺剛換場的舞臺機器,方建軍眉梢按不住笑,嚷嚷了幾次沒成的分家這回終于落地,可仁被夾在兩張桌子之間,爺爺招手說哪吃都行,孩子抬頭又看父母,舊屋里涼意起勢,新屋里燈光正亮,熱鬧和安靜就隔了一道門,誰站在誰的灶臺前,一目了然。
![]()
當時,新冰箱是兩個月前換的,三千多塊錢壓在卡上,舊冰箱壞掉時也是她買的,隨后這臺新的還是她買的,不過她不愿意再把舊屋的成本繼續留給公婆,既然方建軍有退休工資,既然賬戶里的存款輪不到她,將來的賬也輪不到她來分,于是她想把冰箱搬走,她說要是他們真手頭緊,她就留,然而并非如此,周秀珍干脆說,那個冰箱你們要用就搬過去吧,這句話像是把界線用粉筆劃清,南意就叫方安一起把冰箱遷了位,接著她又補一個動作,要不給你們買個小冰箱吧,周秀珍問價,聽說千把塊錢,答應自付,最終在網上拍下了一臺一千三的小冰箱,錢當天給了,賬當天結了,這一次,她不再客氣,不再用“兒媳的體面”去沖抵貨款,心里的算盤叮當作響,也就干脆收下了錢。
后來,分家不是一句話,是每天多出來的一件事,她下班要繞到超市買菜,婆婆公公還在接送孩子,氣氛跟以前一樣,不吵不鬧,也不親不近,可仁卻悄悄換了選擇,有時奶奶喊她吃,她說要等爸爸媽媽一起,孩子對家的歸屬感從飯桌上長出來,南意笑著說哪里吃都可以,可仁低低回了一句,我還是想跟你一起吃,三口飯菜好做,父母不挑,給孩子加一道她喜歡的就夠了,家里像一個小型供需系統,需求明確,供給及時,變動不過是把供應商換成了自己。
與此同時,車間另一頭在換景,新廠房已租,下手裝修,老板讓幾個人先去把衛生搞干凈,又叫焊工去倉庫焊貨架,現在的倉庫只有三個大貨架,擺得滿滿,地上也滿,車間還滿,老板說新倉庫有現在的四倍大,以后除了大板材不能入庫,其他物料全要入庫管理,于是年底的盤點和搬廠的準備被壓在同一條時間線上,南意白天先發料再記賬,然后開始盤,遇到實物和進銷存對不上,她得一項項核查源頭,工程部的清單不夠精準,實際組裝發現缺料就直接拿,多出來的就有人退回,倉庫不是全封閉,車間散放的物料隨手可拿,核對就成了找針,白天找不完,她早上提前一個小時進廠,晚上理論上可以加班有加班費,一個小時二十五塊錢,不過她得回去做飯帶孩子,夜里的那一筆錢不再是錢,是孩子的眼淚和飯桌的煙火,所以她用早到的一小時去填倉庫的漏洞,陳廠長看在眼里,提議周末來加班,起碼不做義務工,她苦笑,說早上加也加不完,周末肯定要加班。
那一個周末,她比平日更早起,孩子被吵醒,抱住她說你不是說要帶我去買芭比娃娃嗎,她安撫地親一下,拉開手臂,說等這陣忙完了再去,會計那邊查得極細,一個螺絲接頭也不放過,采購卻把錯誤留在倉庫里,線上買錯退不掉,于是入庫占位,入了庫就成了南意的賬,會計只管賬目清晰,廠長只管出貨正常,兩邊要的常常對不上,采購文員又會來事,她知道會計跟老板娘是親戚,也在一個辦公室,于是拍馬就成了折現的通貨,人事在同一間屋里,正直一點,他看不慣這些背后戳,悄悄告訴南意,那人不止在會計那兒說你,還去老板那里說你,南意說無所謂,只要老板不少我的工資就行,人事又提醒,搬新廠房后可能改成五天八小時,每周少上一天,工資可能要調,別人天天添油加醋,你放著不管,到時候下調也不是不可能,這句話把她的心揪了一下,分家后的賬剛理順,單位的賬又要重新估值。
于是她換了一種打法,她不去背后嘀咕,她把近兩年來采購錯的、一次沒用上的物料全列了清單,按類規整,拍了幾張照片給廠長,她提出現實的問題,會計說買回來一次沒用過,報廢老板不會批,廠房都租的,每月二十塊錢一平米,多占一塊地方就是多要一份租金,要不你去老板那邊說說,不然越積越多,陳廠長收了清單和照片,轉身去了老板辦公室,不知道他說了什么,不過效率像刀落在桌上,第二天老板親自到車間讓下午開會,會上他發了火,直接把清單甩出來,把照片投屏,問會計和采購怎么回事,這一幕比任何一次內部爭執都清楚,數字和物件站在臺中央,誰也沒法用關系掩蓋。
家里的賬和廠里的賬,其實是一體兩面,誰付出,誰收回,誰記賬,誰背鍋,分家的那一刻,南意把一臺三千多的新冰箱搬走,把一臺一千三的小冰箱買來,周秀珍付錢,賬清關系也清,父母的錢歸他們,兒媳的時間歸她自己,孩子的飯歸一家三口,這一串選擇看著冷硬,不過它是對現實的價值換算,哪怕有人覺得薄情,分家之后的邊界更明確,所謂好兒媳的形象不再作為補貼,她不再用無償的照顧去換取一丁點體面,因為體面不是貨幣,最后還得用錢來結算。
再看單位,晚上加班的二十五塊一小時成了明碼標價,白天提前的一小時是隱形投入,不過是持家的成本,不過是孩子的穩定,哪怕有人說不劃算,她也清楚這是一筆她愿意承擔的賬,倉庫里的物料錯采入庫,有的一放就是一兩年,一次沒用過,這些“呆滯”像家里冰箱里永遠吃不完的醬菜,占著空間卻沒有價值,按每月二十塊一平米來算,哪怕只占五到十平米,也是每月一百到兩百的沉沒成本,堆到一年就是一千多到兩千多,堆到幾年就成了看不見的負債,所以她用清單和照片逼著問題落地,這不是逞一時口舌,是把錯誤折算成成本,讓老板看見現金流的漏點。
辦公室里,采購文員在會計前拍馬,在老板娘的關系網里取暖,這也是一種交換,把語言當籌碼,把解釋當保票,人事的提醒,是把謠言的風險量化成工資的下調,五天八小時意味著每月少上四天,工資調整不是空穴來風,南意不愿把時間消耗在背后話,她轉而把事實做成一份報表,用制度去對沖人情的風向,這也是交換,不過她換的是秩序的確立,她讓廠長去說,自己退到臺下,既不當主角,也不當炮灰,最終老板的怒火不是因為她的抱怨,是因為照片里那些占位的物料,這一點才是真正奏效的邏輯。
家庭作為商業合伙,分工清楚才能避免內耗,南意把“好兒媳”的自我要求拆成一條條可執行的標準,她不再補貼大嫂一家,她不再無償承擔冰箱的折舊,她不再默認婆婆的鍋是自己的鍋,孩子的選擇成了軟性指標,誰的飯更像家,誰的桌更像歸處,單位則是另一張合伙表,會計要一致,廠長要出貨,老板要空間,采購要存在感,她夾在中間,只能讓數字替她說話,值與不值,她用一天早到、一周末加班去換穩定,用一份清單去換制度的修正,既然人人都在算,既然人人都在換,既然最終賬都要合,她就不妨先把自己的賬算明白。
她知道陳廠長曾經說過,即使現在你硬氣不占公婆一分便宜,以后等他們老了,要你出錢出力,你也跑不掉,這句話說穿了是一種長周期的責任折現,今天的強硬并不意味著未來的逃離,不過它至少讓當下的成本歸位,不再用名為孝的溢價去補別人的消費,她在廠里也是一樣,不再用無償的早到去替他人的錯誤做背書,她把錯采的物料拉出來,把倉庫的黑洞點亮,讓老板看到誰在放水,讓會計承認誰在濫入庫,讓采購承擔誰在下錯單,這是一場按價值排序的重排,情面退席,規則上臺。
夜里,飯桌收干凈,孩子抱著書說要和媽媽一起吃,客廳里沒有爭吵,廚房里沒有共享,冰箱在新家里穩穩站著,舊屋里則更空了一點,下午的會開完,投影的光還留在墻上,像是給每個人臉上照了一下真相的顏色,當初那句哪吃都行,被孩子一句我想跟你一起吃悄悄改寫,家里和廠里兩場戲互相映照,最后你會發現,一個家像一盤賬,一個廠也是一盤賬,算來算去,人情是最貴的物料,到最后,誰都逃不掉清點的那一天。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